章101 他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7月中旬，坊珠市，合琴生女兒家，陽臺。

　　特意過來消暑的合琴生，穿著布褂子，蹬著布鞋，正拎著灑水壺侍弄花草。

　　“爸，那個金梁…明天就要過來咱們坊珠簽售了。”

　　女兒走了過來，悄聲道。

　　父親跟這個金梁關于武俠小說第一人之爭的恩怨糾葛，她從弟弟那里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父親這次過來的比往年早了大半月，她以為是因為父親受了挫不想再待在首都那個是非地，所以平時很注意，基本上從不在他面前提起“金梁”、“射雕”、“萍蹤”這些詞語。

　　甚至于知道他來，提前還偷偷把丈夫收藏的那幾本萍蹤俠影錄和厚厚一沓連載射雕的報紙都給送人了，為此差點打架鬧離婚！

　　但是父親月初過來后卻跟中了邪似的，天天看關于金梁的報道，時刻關注他在做什么，走到了哪里。

　　還能做什么？那個年輕的不像話的金梁因為演了自己寫的角色——大俠張丹楓，正跟著劇組天南海北地跑宣傳呢，幾乎一天飛一個地方，簡直跟不要命了似的。

　　不過他跟其他演員的分工不一樣，每到一個城市，上午其他演員在那位蔣志鵬導演的帶領下做萍蹤俠影電視劇的宣傳，下午就由金梁他自己在當地最大的書城簽售萍蹤俠影錄的絕版限量合集，每個城市只賣5000套！

　　那場面，簡直搶爆了頭了！

　　上一站在中州市，因為人太多，書店前的路堵死不說，玻璃大門還被推倒，好幾十人擦傷，最后不得不轉移到了中州市奧體中心。

　　一個暢銷作家在偌大的足球場中央坐著簽售，讀者站滿整個綠茵場，興奮得嗷嗷叫，那種場面，簡直不可思議！！！

　　所以明天到坊珠市這一站，據說市公安局特意抽調了一組兩百人的機動特訓隊伍，專門負責維持簽售書店周邊的現場秩序，太瘋狂了！

　　就是不知道，父親特意囑咐要打聽他什么時候來坊珠市，是個什么想法？

　　難道是要去砸場子？應該…不至于吧！

　　“明天就來？”聽到女兒的話，合琴生頓了下，放下手里的灑水壺，拿干毛巾拭了拭手，轉過身來，“你幫我去書店買一套。”

　　“啊？！爸你沒事兒吧！就他那破合集，一本武俠小說而已，也敢賣488一套？怎么不去搶錢！那些人腦子挨驢踢了才會去搶購，咱可別干這傻帽事兒！”

　　“一本武俠小說而已。你也瞧不上武俠？”合琴生一字一字，淡淡說著，眼睛卻是銳利了起來。

　　“爸！我，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女兒慌亂解釋道，“主要是…他那書太難買，擠爆了頭都。不提前半夜排隊，根本買不到。網上都炒到1800一套了，就這都沒人肯轉手！”

　　合琴生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繼續抓著上一個話題，問道：“你昨天給小妞妞買的那套兒童讀物，多少錢？”

　　“打完折…2100。可是爸，那不一樣，那套兒童讀物是兒童文學名家紅薯老師的精品合集，很適合妞妞這個年紀讀的…”

　　“同樣是精品合集，萍蹤俠影錄45萬字賣488，你罵它搶錢、一本破武俠小說而已？！這個什么紅薯的書我翻了翻，6本加起來不到30萬字，打完折賣2100！你卻連眼睛眨一下都不眨就買了？”

　　“爸，那不一樣嘛…”

　　“當然不一樣！”合琴生自嘲道：“其實連你也覺得，你爸我寫了十七年的俠客小說、武俠小說，其實根本算不上文學，對吧？”

　　“嘿嘿，爸，那金梁怎么能跟您比，您之前不是公認的‘俠客文學第一大師’嗎？”

　　“俠客文學？傻姑娘，那是我們這群人自己封的。”

　　合琴生說著，轉身進屋，從屋里拿出一個厚厚的報刊夾，里邊夾著各種時期、差不多有上百份報紙，丟給女兒道：“這是我十幾年來收集的一些關于我作品的報道，你仔細翻翻，可有一篇在俠客后面綴有‘文學’二字？說句俠客小說都算好聽的了，很多都是以武打故事、通俗讀物來稱呼的…”

　　女兒呆住了：“可是…爸，您不是首都作家協會的成員嗎？”

　　“你聽清楚了。我是首都作家協會下屬十九個掛靠機構之一，俠客小說協會的成員！”

　　合琴生說完，又道：“你覺得那個杜赟為什么敢在節目上公開挑釁金梁，據說還說的相當難聽？”

　　“這個我知道，因為當初張丹楓選角的問題，杜赟作為圈內的當紅小生敗給金梁，很不服氣。再加上之前兩人還在網絡上有罵戰，什么大篷車與狗的…”

　　“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杜赟的父親杜綏山是北鄂省作協副主席，他從小出生在一個正統文學氛圍很濃的家庭里，接觸的都是所謂的精英文學、主流文學，骨子里就有種對武俠小說的深深蔑視，所以他才能、他才敢說出那樣的話！實際上不只是他，就連金梁號稱‘八萬金甲’的鐵桿粉絲群里，如果金梁他現身，親自問一聲，武俠小說算不算文學？算不算主流文學？十個人里會有八個遲疑，然后一半覺得不是，是‘通俗讀物’！”

　　“不會吧。他現在多紅！萍蹤五冊今年以來已經賣了六百多萬冊！各種話題榜名列前茅！”

　　“六百多萬冊？”

　　合琴生搖頭笑道：“每冊28塊的小說，能跟你那什么紅薯老師動輒2100塊一套的書比嗎？再者說，全國暢銷書月排行榜又稱‘小通俗榜’，上面都是些被傳統作家藐視的‘通俗讀物’，真正厲害、分量最重的榜單是作家權勢榜。金梁的萍蹤俠影錄今年來賣了六百多萬冊，數量上無人能及，可是論起版稅收入他在今年的作家權勢榜恐怕連前六十都進不去！一冊三幾十塊的‘通俗讀物’，怎么賣得過人家一冊動輒數百、上千的所謂主流文學、精英文學？如果再加上作家權勢榜所考量的‘文學貢獻值’因素，他恐怕連前一百都進不去！因為你寫的東西既然連文學都稱不上，何談文學貢獻值？！”

　　女兒不傻，呆了呆，喃喃道：“這么說，他現在鬧騰這么大、這么兇，是想盡量擴大武俠的影響力，讓更多的人關注，更多的人參與進來…讓人民大眾自己選擇認可為文學、甚至是文化…”

　　“說實話，你覺得金梁的水平怎么樣？”

　　“…好。反正，咱們家你那位呆女婿如癡如醉。”

　　“可有些東西啊，并不是好就夠了。這是一種從古到今、從上到下的傲慢與偏見。根深蒂固，無處不在。沒那么容易沖破的！”

　　合琴生嘆了口氣：“不過他這個人呢，從作品中就看得出來，包羅萬象、氣吞山河。我隱隱覺得，他正行在一條我們這些前輩從未走過的路上，而且，似乎，還是一條挺正確的路。這點上，你爸我，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