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錚選擇的是“秋雨文藝出版社”。
這家出版社名聲并不是太響,但是牌子很老,風評也比較硬。
本身是以出版現當代文學作品為主,以古代文學和外國文學為輔。
鄧錚粗略查了查,發現這家出版社的編輯水平不錯,尤其是在現當代通俗文學出版、發行領域,很有些建樹。近幾年來推出的一系列圖書,經常是圖書暢銷榜上的常客,也有過出版“俠客小說”的先例。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家出版社距離最近,省路費不說,便于直接上門投稿,縮短拿錢周期。
20分鐘的公交車,鄧錚來到了“秋雨文藝出版社”所在的辦公樓下。
五層的小舊樓,紅磚青苔,很有些古典韻味。
別的不說,起碼這辦公地址給鄧錚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像是個搞文藝工作的地兒。
在門衛處簡單登記了一下,鄧錚直接上了三樓。
辦公區里人來人往,比想象中的有些噪雜,鄧錚前世今生第一次來出版社,以為本就應該這樣,也沒在意。直接朝最里邊的“選題策劃部”走了過去。
“先生您好,請問,您找誰?”
“選題策劃部”作為出版社的綜合編輯部,是第一要害部門,不僅有獨立的辦公區域,還專門設置了接待前臺。鄧錚剛找到“選題策劃部”的牌子,稍稍走近了些,便被一位二十幾歲的前臺接待禮貌地叫住了。
“你好,我是來投稿的。”
鄧錚揚了揚手里打印出來的稿件,開門見山道。
“投稿?”
前臺小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太年輕,便有些不太信任,以為又是一個活在自己夢想里的年輕人。
加上這兩天出版社正在被北方傳媒集團收購,從總編到小工,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的,昨天總編還因為一件小事破口大罵,摔了兩個花盆,心里便不太想理這茬。
萬一自己貿然引進去,總編心里正不爽,這年輕人寫得又沒質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自己找誰說理去?弄不好連工作都會丟了。
好在見鄧錚長得陽光帥氣,氣質不俗,態度還算比較婉轉:
“先生,有沒有跟總編,或者其他編輯事先聯系過?”
“沒有。我這也是剛剛寫出來,直接就奔你們出版社來了。怎么,不方便?”
“不好意思,先生,是這樣的,最近幾天社里有些業務上的調整,編輯部可能會比較忙。您如果想投稿的話,可不可以晚幾天再過來?”
鄧錚抬頭,透過隔音玻璃門,朝“選題策劃部”的辦公區域里望了一眼,發現哪有多忙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打屁,氣氛有些緊張、怪異倒是真的,可就是看不到半分忙碌。
心里便明白過來,這位前臺接待是看自己太年輕,覺得自己一定不夠水平,不等編輯看稿,在這門口處就把自己直接給pass掉了。
“就今天吧。看個稿,很快的。我可以等。”
“那隨便。你可以在休息區這邊坐會兒。旁邊有飲水機。”
前臺小姐見他執迷不悟,便也沒了耐性,淡淡說完,直接低頭扣手機去了。
鄧錚也不生氣,轉身去飲水機那里接了杯水,然后在接待區的沙發坐下,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等了起來。
那前臺小姐一看,索性翻了個白眼,撇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了。
等待的時候,鄧錚也沒閑著,心里在合計待會碰到出來走動的編輯該怎么說,如果對方有意向的話,應該要個什么樣的價位比較合適,分成多少,買斷多少…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不知是什么緣故,在這過程中竟然沒有一個編輯走出辦公區的玻璃門。
鄧錚已經喝了三杯水了,心里略有些不耐,也有些便意,放下稿件,起身去了緊鄰休息區的洗手間。
洗手間出來時,他決定不再等了,首都這地方什么都不缺,資質更高的出版社更是一抓一大把,不過是多費點車費、時間而已。
抬起頭,發現休息區里多了一個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西裝革履的,個子不高,長得很富態。正坐在自己先前坐著的位置,捧著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稿件認真翻閱。
鄧錚的記性很好,這人并不是之前“選題策劃部”里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也就是說,他并不是這家出版社的編輯。
眉頭瞬間便皺了起來,文學領域里偷竊創意的行為簡直跟家常便飯一樣,未經簽約發行的稿件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非專業人士看的。
他先前之所以放心把稿件放在桌面上,一是因為洗手間就挨著休息區,放一下很快就出來;二是他以為,作為一個專業出版社綜合編輯部前的接待小姐,不讓非編輯的任何人觸碰投稿者的稿件,這點常識應該還是有的。
怒瞪了毫無作為、一點專業素養都沒有的前臺接待一眼,鄧錚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也不廢話,一把拽向中年西裝男手里的稿件。
“你干什么?”
誰知,這一拽非但沒拽過來,那中年西裝男兩只手護著稿件,直接死死抱在懷里不說,還像是要被搶奪糖果的孩子,漲紅著臉竄了起來,沖著鄧錚大喊了一句。
鄧錚也沒想到對方會是這種激烈反應,瞬間有些發懵,懵過之后,卻是勃然大怒,怎么著,偷看不算,還直接搶上了!
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啦,武術套路專業第一的東西你也敢搶?
捋起袖子就要上,還是對面那中年西裝男反應快,指著鄧錚,滿臉疑惑道:“等等,這稿件,莫非是你的?”
“廢話。總不會是你的!”鄧錚怒回。
“真是你的!金梁是你的筆名?這書,是你自己寫的?”中年西裝男的表情,滿是匪夷所思和不可思議,很不確信道。
“是我寫的。”鄧錚一字一字,冷冷說完,手一伸,“可以拿過來了吧?”
“金梁”這個筆名,是他將“金庸”和“梁羽生”的筆名各取一字,融為一體。
在他看來,雖然這兩位大家的作品特色各異,但總體風格還是一脈相承的,都可算作歷史武俠一類,行文都比較厚重、大氣,講究家國天下,正氣浩然,是可以選集在一個筆名下發表的。
鄧錚承認后,中年西裝男便不再說話了。
眼睛瞪圓了看著鄧錚,那眼神兒,既像是看到一頭母豬在上樹,又像是看到一個顧盼神飛傾國傾城的大美女,聘聘裊裊地站在一堆金山前…
他是徹底被震住了!
他本人是個資深的“俠客小說”愛好者,大師級人物合琴生自不必說,“喋血三部曲”案頭必備。便是其他許多不入流的作家的作品,只要是“俠客小說”,以前他也會掏錢買來看。沒辦法,篇幅都太短,個人需求又太大,根本不過癮。
看得多了呢,鑒賞水平高了,便覺得一般作品入不了法眼,撓不到癢處了。
到現在,也就合琴生等寥寥幾個人的書還勉強能看。
今天他原本是過來送一個親戚家的小孩兒到這里實習的,閑來無事,便走到這里坐一會兒,結果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的這本打印稿件。
嗯?萍蹤俠影錄?
這名字不凡啊,起碼比現在流行的喋血這個,喋血那個,亦或是張三復仇記,李四打擂臺強多了,讓人耳目一新啊!
筆名叫“金梁”,沒聽說過,看來是個新人,新人也好,雖然文筆不老練,架構不成熟,但往往反倒會有不錯的新想法!
頓時興趣大增,拎起稿件便翻來了第一頁,入目是“楔子”二字,再往后看跟著的小標題“牧馬役胡邊孤臣血盡,揚鞭歸故國俠士心傷”,頓時眼前一亮,心道這對仗工整、文筆不俗啊!
趕緊往下瀏覽,先是一篇例行的卷首詞:
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云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調寄浣溪沙 “好家伙,有點道行!單看這文筆,起碼不比合琴生差。”他感慨著,本來懶洋洋窩在沙發里的身體,也瞬間坐直了起來。
清寒吹角,雁門關外,朔風怒卷黃昏。
這是萍蹤俠影錄楔子的正文第一句,再感慨贊嘆完這句,接下來,他便只剩下瞪大眼睛,卻再也發不出一丁點聲響了。
萍蹤俠影錄的楔子,約有15000字。
以優美、嚴謹而不失自然,毫無雕琢造作的文辭,通過一場緊張到窒息的追殺廝斗,巧妙地交待了全書的故事背景。
明代正統年間,衰落的蒙古又死灰復燃,在西北興起,其中尤以瓦剌族最為強大,逐年南侵,已到了SX雁門關外。
出使瓦剌的明朝大臣云靖被扣留在極北苦寒之地牧馬二十年,受盡折磨,好不容易帶著七歲的孫女云蕾逃回雁門關,兒子云澄卻在抵擋追兵時身負重傷墜下懸崖,自己也被明朝皇帝下毒賜死。
臨終之際,他向俠士謝天華托孤,并囑血書要云蕾長大后向扣留他的瓦剌右丞相張宗周復仇…
對于看慣了江湖小仇殺、鏢師走鏢、意氣之爭打擂臺這種狹隘格局的所謂“俠客小說”的中年西裝男來說,眼前這本萍蹤俠影錄所展現的宏大、厚重波瀾畫卷,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讓他瞬間就如同一個土生土長的山村小子,突然闖進了大SH,還直接被丟去了外灘看夜景,直接被震得懵圈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