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雨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雨仍舊嘩啦啦地清洗著地面。骯臟的血水被慢慢沖淡,街道上的坑里泛起陣陣漣漪,腐爛的尸體被士兵們用裹尸袋包好,丟在墻角,人問津。
在一棟破爛不堪的低層建筑物里,a排大部分士兵都窩在里面。天空中僅存的幾縷陽光刺破厚厚的烏云照進建筑物中,布維奇從暖暖的睡袋里伸出腦袋,慢慢睜開惺忪睡眼,緩緩適應著周圍的光線,看了看四周。
波亞面表情地看了看布維奇,然后拿起剛擦干凈的步槍挪到一邊。
“唔,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六個小時。”波亞回答。
布維奇搓搓雙眼,說:“啊,真爽啊。你知道嗎,在涼涼的下雨天睡覺最爽了。外面冷風呼呼地吹,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防水睡袋上,而你卻在暖暖的睡袋里呼呼大睡,啊!那感覺真的太好了!”
“唔,很爽。”
“現在幾點鐘啊?”
“八點半。”
布維奇拿過躺在旁邊的水袋喝了一口水。
“很美妙的早晨,不是嗎?敵人不會在這么美妙的早晨來進攻我們吧。”唐納德抱著步槍笑著說道。
莎莉邊啃著干糧邊說道:“這你得看敵人的心情。喏,那些美軍士兵就窩在不遠處的那幾棟樓房里。”
“該死的,我們還有幾個人能動的?”
“算上陣亡的士兵還有那些被送走的重傷號,我們還剩下十六人具備戰斗力。”
“康納他怎么樣了?”
“完全瘋了。”
唐納德回過頭看了看波茲克,然后大聲說道:“好,太好了。過了一個晚上我們就失去了半個排的戰斗力!都怪某個人,為了榮譽和利益把整個排都給害慘了!”
四周一片沉默。
波茲克提起自己的步槍站起來,慢慢走到唐納德面前,沖著唐納德罵了句:“混蛋!”然后走開。
“什么?你剛才說我什么?”唐納德騰地站起來,用力推了一下波茲克。
“混蛋!”波茲克提高音量。
“你才是個混蛋!”兩人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周圍的弟兄們立刻撲上前,把他們倆拉開。叫嚷聲喊成一片,場面一片混亂。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波茲克掙脫開旁邊的人,咆哮道:“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狗屁勛章,我也不在乎那些狗屎軍銜,如果你想讓我上軍事法庭。讓我降級我隨時歡迎,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我該考慮的鳥事。我所考慮的是我能救活幾個人!也許昨天晚上我的確太失敗了,害死了好幾個弟兄,但我從來沒有因為貪圖自己的榮譽和利益害死他們!勛章軍銜什么的,都他媽是坨狗屎!”
沉默。
唐納德瞪著波茲克,嘴里不屑地嗤了一下。然后走開。
埃德蒙搓了搓雙手,大聲問:“好吧,現在我們的a排只剩下十六個人了,我們打算怎么活過今天?”
“我不是上帝,我沒有辦法。”波茲克甩了一句然后步走開。
莎莉坐在一旁,透過墻上的一個小小的洞呆呆地看著外面的街道。她看見那個年邁的老嫗帶著她的四個孩子步履蹣跚地走上街道,像幾個流浪漢一樣。遠處到處都是殘破的樓房和一團團的黑煙。有時候還可以隱隱約約聽見槍炮聲和爆炸聲。
“后續部隊將在今天晚上到這兒,哼!到那時我估計我們都變成木乃伊了!”
“我們能喊來醫療直升機,把那些要命的傷員運走嗎?”
“喊你老二直升機!霍伯爾都死了,沒人能聯系到前線醫療中心!”
“見鬼!”
“我們在步話機里的所有談話內容都可以被前線指揮部的人聽見,但是我們卻不能聽見他們的答復。”
“你想說明什么?”
“也許援兵就在路上。”
“放你個屁!”
“等一下!”托里斯抓起步槍跳起來,“你聽見了嗎?”
“什么?”
“外面有聲音,很奇怪的聲音。”
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大伙兒靜下心聽了一陣,然后立刻拿起自己的武器,爬到自己的戰斗崗位,進入戰斗狀態。
“聲音大概在前方偏右一百四十碼。二十四英尺高的地方,就在那邊的樓房里。大家注意,千萬不要抬頭,我們的位置比他們低!”科爾趴在地上壓低聲音喊道,他抽出狙擊步槍。擦了擦瞄準鏡。
士兵們將槍口移到偏右的方向,發現前面一百四十碼的地方有一棟七樓建筑物,聲音肯定是從那傳出來的。
“下命令!”克里斯用腳踹了一下趴在身后的波茲克中尉。
波茲克打開步話機:“哥曼德40da呼叫費城大桶酒吧43,哥曼德40da呼叫費城大桶酒吧43,是否聽到,完畢。”
“費城大桶酒吧43收到,請講。”
“坐標feba093有可疑聲源,你們的人是否在那里建立防線?完畢。”
“沒有,完畢。”
“明白,通話結束。”
“那是怎么回事?”
“他們有可能是敵人。大家不要開火,繼續觀察情況!”
“這聲音聽著有點不對勁,聽上去他們像在演奏樂器!”
“沒錯!”
“那應該是他們的沖鋒號,或是什么狗屁進行曲,總之他們是在鼓舞士氣,重整兵力,準備下一次大規模沖鋒。依我看,我們死定了,他們會把我們的屁股打開花的!”
趴在一旁的泰勒壓低聲音罵道:“克里斯,你給我閉嘴!該死的,你的嘴比我家農場里養的黑母豬的屁股還要惡心!”
“噓!別吵!”蓋溫把手指豎在嘴唇前。他靜靜地停了一會兒,然后抓起武器慢慢地蠕動著爬向墻角。
“科爾,把你的那個聲源干擾系統借我一下!”蓋溫朝科爾招招手。科爾滿臉不解地從口袋里掏出聲源干擾系統。丟了過去。
“你他媽以為你在干什么,臭小子!”彼得看不過去了,低聲罵道。
“別擔心,敵人沒打算殺我們,他們只是在演奏音樂自娛自樂。我在丹尼爾斯戰役中見過他們吹奏的這種樂器。那玩意長得很像竹笛,聲音聽著還不錯。”
“你打算怎樣?”
“大家想做一下人類學實驗嗎?我打算回應他們。”蓋溫從背包里抽出那只小盒子,打開,將那三段被擦得亮亮的長笛拿出來。
“你瘋了吧!”
“你這是在拿我們所有人的生命在冒險!”波茲克小聲吼道。
“放松,伙計們!”蓋溫組裝好長笛后,將聲源干擾器夾在唇墊上。
屋子里的士兵們都看著蓋溫。蓋溫窩在墻角。他端起笛子,清了清嗓子,然后將嘴唇墊在唇墊上。他先輕輕吹了一段f大調旋律,然后放下笛子,仔細聽著對方的動靜。
美軍那邊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空氣似乎一下子凍結成了固體。讓所有人都緊張得沒法呼吸。
“該死,你闖大禍了!”
“這回真完了,我們死定了。”
成百上千滴雨水打在蓋溫的頭盔上,順著頭盔的帽檐如同小型瀑布一樣囂張地澆到蓋溫的臉上。雨水四濺,但沒有人顧得了它們。科爾輕輕扳開狙擊步槍的保險,唐納德速嚼著口香糖,布維奇透過墻上的洞盯著那棟建筑物。連眨眼睛的動作都省去了。所有人都將神經繃得像根弦一樣,幾乎隨時都會繃斷。
有人小聲問:“剛才還很囂張地吹著沖鋒號,怎么一下子就沒聲音了?那幫蠢貨到底在等什么啊?”
“他們在考慮要不要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真是個好征兆!”
周圍到處都是小聲的咒罵:“蓋溫你做的太好了!如果我們因為你而出現傷亡的話,我會拿把刀把你的老二上面的皮切下來,然后再做成章魚卷丟到街邊去喂狗!”
“安靜!”
“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的屁股扳開!”
“敵人有動靜!”
就在這時,遠處的美國人重開始吹奏他們的音樂,只不過聲音變響了很多。看來外星人并不打算發動進攻,房間內的德軍士兵猛地松了一口氣。
這回所有人都聽清楚了,對方吹奏的音樂不是什么進行曲或是沖鋒號,而是一種輕的。充滿正能量的旋律。蓋溫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他想也許美國人提高音量就是在邀請自己加入他們的合奏。于是他干脆扛起笛子,丟掉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直接放開吹奏。
蓋溫再次成為在場所有德軍士兵的焦點。笛聲先是冗長,低沉。然后旋律開始加。高低音的落差開始變大。最后蓋溫瘋狂了,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之中。
“你在吹《卡農》!”埃德蒙幾乎就要喊出來了。
蓋溫的《卡農》加上美國人演奏的曲子的二重奏簡直就是完美!旋律的慢,還有高低音之間的把握簡直就是天衣縫!蓋溫真不愧是一個高超的長笛演奏者。
“簡直帥呆了!”
士兵們看著蓋溫,聽著他和美國人合奏的二重奏,一個個竟然都笑了——一張張被戰火熏黑的臉龐都開始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蓋溫的手指靈活地在笛鍵上跳著舞。他太投入了,他忘記了自己還是個士兵,他忘記了身上的武裝到牙齒的裝備,他完全就像一個在充滿鎂光燈的舞臺上,面對著成百上千的觀眾吹奏長笛的音樂家!他的身子跟著音樂的節奏不停地晃動。真是個奇跡!自古以來從來都沒有德軍士兵和美軍士兵合奏過這樣一首曲子,而且還合奏得如此完美。
滴答!一滴雨水滴在莎莉的護目鏡上。莎莉抬起頭,透過殘破的屋頂,她發現雨竟然停了。烏云開始慢慢散開,露出藍天白云。還有那難得的陽光。美國特有的寶藍色的光環靜靜地環繞在天際。
士兵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美的景色。陽光趕走了黑暗,照進了房屋,照在了長笛上面的一滴水珠上,拉起了一條小小的彩虹。
弟兄們坐在蓋溫周圍,彷佛他們不再是一群牢騷滿腹。臟話連篇,疲憊又茫然的泥腿子,悶在骯臟的建筑物里等著腐爛,而此刻他們像是一群樂的農民,干完活后圍坐在麥田里,藍天白云之下聽著調皮的葦鶯在莖桿間嘰嘰喳喳的歡叫聲。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和甜甜的清風,被一望際的金色麥穗簇擁著。
當蓋溫吹完最后一個音符la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美軍那邊的聲音也停住了。戰友們看著蓋溫,四周一片安靜。有一個士兵的身子動了一下,他強制忍住沖上前抱住蓋溫的想法。
“太高明了!太高明了!”
“你簡直就是個奇跡啊!”
“對面的士兵們!”敵人操著五音不全的德語開始喊話了。波茲克大喝一聲:“就地臥倒,準備戰斗!”頓時。周圍響起了稀里嘩啦的復進機拉動聲。
“別緊張!”看來美國人并不知道德軍藏在哪里。“你們做的很好,你們的音樂很動聽。”
“廢話!也不看看我是誰!”蓋溫小聲咕噥著。
“從你們的音樂中,我們可以聽出你們并不像我們所想象中的那樣狂熱于戰爭,你們很不同。你們用的是什么樂器?”
蓋溫大聲叫道:“長笛!”
“真是一件美妙的樂器啊,我相信那位吹奏長笛的朋友一定非常友善。”
“你們也很好,至少在今天早上你們沒有要我們的命!”
“朋友,你們的樂曲已經讓我們感到非常樂了。為何我們還要奪走你們的命呢?”
唐納德在一旁小聲嘀咕:“這個理由不錯。”
埃德蒙看了看晴空萬里的天,深吸了一口氣。這是自從戰役打響以來天空第一次放晴。太陽已經完全露出了臉孔,藍藍的天空中靜靜地飄著朵朵棉花糖般的白云。
“戰爭結束之后你們打算干什么?”蓋溫沖著美軍的據點問道。
“重建家園,收拾你們留給我們的爛攤子。那你們呢?”
“我打算回家當個音樂家,搞幾場演出,再找幾個漂亮姑娘!”
“希望到那時我可以參加你的演出。”
“我隨時歡迎美國人。兄弟,你有家人嗎?”
“我的所有親人全死了,家里只剩下一個不到十歲的妹妹”
莎莉下士放下擦好的步槍,她剛想開口說話,外頓時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打斷了莎莉的想法。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像針一樣扎痛了士兵們的耳朵。沖擊波帶著細小的沙塵碎片卷進了房間。房間內一片灰蒙蒙,一片混亂。士兵們急得呱呱直叫嚷。
“剛才怎么回事?”
“注意警戒!”
外面嘩啦啦地響起了激烈的交火聲,毫征兆,聽上去似乎某支部隊開始和美軍開干了。火光亮了起來,黑煙開始升騰。這么激烈的戰斗他們竟然一點準備都沒有。
a排士兵立即進入戰斗狀態。波茲克再次接通了第三偵察連的戰斗通訊:“剛才是怎么回事?是你們在開火嗎?”他急得連所在單位都懶得報告了。
“不可能!我們沒在開火!那是陸戰一師第一偵察營的人。增援部隊上來了!”看來連長比他還急。
嗚!一架武裝直升機飛了過來,懸停在那棟七樓小高層面前,當著它的面對著小高層一陣狂轟濫炸。地面上,武裝車隊開了上來,一大群士兵跳下車子,分散在路兩邊,掩護車隊前進。
彼得看了一下表,下午三點二十一分,增援部隊比原計劃早來了七個小時!
“萊克星頓d1呼叫所有守軍部隊,把你們的肥屁股給我挪過來!你們可以回家了!”當然,這個“家”并不是指真正意義上的家,而是機場的前哨基地。盡管如此,在場的弟兄們聽到這話也是相當的激動,因為總算可以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一些士兵拋出煙幕,沖出建筑物,建立臨時防線。另一些士兵扶著掛彩的弟兄們跑了出來,把他們塞進裝甲車內。“咻”!對方的一枚飛拖著細煙從第一偵察營營長威爾森少校的頭頂飛過,一頭扎進他身后的建筑物里,拋起爛泥石塊。威爾森少校下意識地縮了下腦袋,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轉身對波茲克說:“我們要保證你們的傷兵能夠安全離開,所以在傷員離開之前我希望你們能夠守住東南角。一旦傷員裝貨完畢之后,你就帶你的人和第三偵察連的人一起走,啊?”
“沖!”
五架直升機飛了過來,向四周分散開,懸停在戰場上空。每架直升機拋下六根繩子和一枚煙幕,直升機內的六個士兵抓住各自的繩索懸在機艙外,從直升機兩側順著繩子在煙幕的掩護下滑下來,跳到地上,然后速散開。
士兵們跑開后,直升機丟掉繩子,然后速拉高,離開。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時間。
a排急匆匆地狂奔到防區的東南角,在那里建立起防線。守軍的重傷號被弟兄們從地道里抬了出來。亞克利特躺在擔架上,被三個士兵抬出地道——兩個士兵抬擔架,一個士兵拿血漿袋——穿過血肉橫飛,槍狂舞的街區,塞進一輛裝甲車的運兵艙內。
一切妥當后,一個士兵粗魯地把門砰的一下關上,然后在門上咚咚拍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