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王宗超的話,六大護法圣僧不約而同地雙掌合十,一言不發,掩蓋在金剛明王怒目猙獰相面具之下的面容不知喜怒。不過與此同時,王宗超已能感受到有六股感應正在嘗試解讀他的思維,其中有三股感應更是精微,隱約正在向他過去未來,所執所求,緣起緣滅諸般更深廣的維度擴展。
單憑他宛若佛門“神足通”的來去絕跡,六圣僧自然不會當他只是一名口出狂言的妄人,不過更不會輕信他所說,如今正以“六識通”甚至“七識通”的心念修為,對他的來歷根底作出判斷。
然而王宗超這一軀體只是剛剛造就,根底比初生嬰兒還清白。而所謂與“如來說好”這一說法卻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王宗超現象”,借玄不可測的混沌感應彼此聯系,仿佛自意識中的混沌無念中憑空萌發,毫無來由,莫名其妙的一個粗略想法。別說六識、七識,就算六人擁有八識甚至九識都無從透過意識混沌追根溯源。當然,就他們如今的境界,無論如何施為,所能感知到的都是一派混沌蒼茫,仿佛對方為善為惡,無論是救世圣佛或者滅世魔頭,一切的演化都有可能出現。
“口說無憑,諸位不信也是自然,不如就直接手下見真章!諸位請了!”
王宗超也不與他們云山霧里地繞,當即一掌向天,一掌朝地,頓時周身光明大作,所立天搖地動!
從他周身綻放的光輝雖不強烈,仿佛只是自然之光,但卻洞天徹地,所到之處,日月無光,乾坤皆暗,萬物化虛,仿佛化身婆娑世界,億萬眾生仰望的唯一光源,普照一切,洞徹一切!
他的身軀并未變大,也未曾爆發出什么震山撼岳驚天動地的偉力,但僅僅看著他身形穩穩屹立,就仿佛看到整個浮華塵世的絕對中心,乃永世不移,不變恒常之唯一象征。舍此之外,萬般皆動,諸行無常,哪怕天地乾坤,也皆如朝露浮萍,夢幻泡影般飄搖不定,脆弱不堪!
唯我光明,萬般皆虛;唯我不動,諸行無常!王宗超一上來就將如來神掌第一式“佛光初現”與第三式“佛動河山”一齊施展,不拘泥于任何具體招式,甚至也談不上運用力量,但單憑氣勢,就將一種“唯我獨尊”的霸道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
不僅如此,王宗超還讓六圣僧無比深刻地感受到——如來神掌第二、第四式“金頂佛燈”與“佛問珈藍”正蓄勢而動,隨時都會有煉化一切夢幻虛妄之焚世火劫,震碎一切無常瞬變之滅世雷霆一舉爆發!
舉手投足間,一共四式如來神掌齊展,盡顯其中蘊含的一切無上智慧心,無量威德力,無形中已壓制得六圣僧根本無從發出同樣的前四式神掌,但卻偏偏了無半點佛韻,毫無半分慈悲!
“此人若非降世佛子,便是天魔佛敵!”
一瞬間,六圣僧心神已通過“他心通”完全聯成一體,達成共識,雖然對方根底用意皆不明,但此時若是不厲行反擊,等若將生死操于人手!
下一刻,六圣僧斗篷下各自隱藏的法器全出。其中一名圣僧率先將一柄金錐之形的法器以雙手合于雙掌之間,隨即雙掌向王宗超平平推出。與此同時,一道華光也隨他的掌勢從金錐錐尖激射而出。
王宗超身形站定,不逼不讓,也不出手招架,只任對方掌力臨身。一瞬間,王宗超只感對方掌力似分兩重,一重推拒,一重接引,似要將自己同時向兩個方向拉扯開來。
與此同時華光射來,卻似從另一個虛幻維度,毫無妨礙地透過王宗超身體。無聲無息間,只見一連串光暗交錯、五色斑斕的人形順著這道華光,直從王宗超身后流水行云般翻滾透出。仿佛一幅人物畫被強行打落任何光彩顏色,只剩下一個無光無色的人形輪廓,甚至進而連輪廓都抽象淡化,向圣僧雙掌間投去…
“噫…”
王宗超以身試招,便覺察這一式神掌以及法器并無什么實質的殺傷力與貫穿力,但偏偏其中一股透析投射之能,在一推一引一照之下,竟無形中將自己一切真氣、力量乃至實質形態全部逼出體外,全身先是彌漫著一種脫力空蕩而又輕松自在之感,進而所看所聽所感的一切都在遠去,仿佛被剝奪了各種感官,而后心中一切七情六欲、苦樂幻想也全部離體遠去,清凈離欲,超拔離塵,只剩下純粹的理性與清明…
再進一步連理性與清明都繼續淡去,沒了具體的觀念與想法,卻又并非完全沒有思維,而是進入一種非想而又非非想的禪定。正所謂空色既亡,識心都滅,十方寂然,迥無攸往!
“這就是神掌第五式——‘迎佛西天’了?相比前四式,第五式神掌起果然全面蛻變進入一個新境界!”
以身試招,王宗超已全盤試出這一式如來神掌的奧秘與厲害——傳說中佛祖圓寂之際,漫天諸神前往恭迎佛祖前往西天極樂。但佛祖之影卻道“眾生未度,豈可自行解脫”,纏住佛祖,阻其前往。諸神之首的大梵天見此情形,便拋下一法錐,將佛影釘在地上,佛祖才得以順利解脫飛升西天。此佛經故事之中,所謂“迎佛”,迎的也只是佛祖,而代表佛祖的執念以及與塵世因果宿緣的佛影,卻是必須割舍留下的!
此處又不得不提到佛教的世界觀由下而上,從有著具體物質形態以及情感、因果業力的欲界,到清凈離欲,但仍有具體的身軀、景色的色界,進而上升到沒了固定的形體物質,除滅一切與物質外境相關的感受與思維,作無色定的無色界,一步步到達極靜極妙極空之境界,方有可能超脫三界,得證正果。這個過程,可以視為佛教世界觀獨有的,由有到空的一大修行晉升維度。
而“迎佛西天”這一招打在對手身上,爆發的力量卻是等同于炸開這個虛擬維度,在一瞬間將對手的色、受、想、行、識諸般如同重影般依序過濾分化,如同外魔般排斥打出體外,讓對手在瞬間得以體驗成就無色界天人,無限接近佛陀的大解脫、大極樂感受。
不過大解脫、大極樂之感畢竟只在瞬間,下一瞬,王宗超就感到因“迎佛西天”暫時分離擺脫的色、受、想、行、識諸般業障若雪崩反噬,仿佛剛剛被高高捧上天而又一下重重摔落地,又像剛剛超脫污濁塵世得享清凈,而又突然間身陷泥淖糞坑灌了個滿口滿腹不可自拔,一時五蘊熾盛,百念紛呈,本心昏昧,諸業纏身,真氣鼓沸,氣血逆行…
“迎佛西天”造成的假象畢竟并非通過正法修行而獲得的穩固境界,積累深厚的佛修或許有可能借此頓悟精進,但佛法根基越是淺薄者,執念越深,業力越重者,越是會被瞬間壓垮!無論是武者貪求功力與名利,梟雄貪求權勢,智者貪求知識與名望,乃至凡夫俗人貪財貪色,越貪越執越會自食其果,換句話說,這是一式借對手所貪所有,所執所欲的一切來反噬摧垮自己的神技。
發出“迎佛西天”的圣僧已修成“七識通”,相比剛剛灌頂成就“六識通”的李世民高出何止一籌(不過李世民還有天劍贈送的‘天心’加持),又借對應法器打出“迎佛西天”,普天之下,又有屈指幾人能夠接下?
“難怪這個時代只有前四式神掌現世,第五式哪怕是巔峰狀態朝陽也難免一觸即潰。話說,朝陽的血蒼穹氣機消散了,雖然逼得李世民動用一式‘金頂佛燈’,但終究難逃天命注定的敗亡下場…”彼此境界畢竟大有差距,王宗超中掌之后還若無其事地分神關注李世民與朝陽的戰局,而中掌的身形則在一連串光影重疊之中,漸漸顯化出一盞飄搖而不滅的燈火。火中似見業障重重紅塵紛擾,但卻始終無法遮蔽光明覆滅火光,而是只能成為燈火的燃料。只要火光不滅,就能不斷焚煉邪崇污濁化為祥和明凈,越來越透出圓滿、無礙、長存不滅之意。
“佛光初現”,只是明心見性之始,而到了“金頂佛燈”,于心中點燃心火,才能長明不滅,時時照亮自性,煉化雜念黯垢,直至內外身心凈如琉璃;而傳法之時,又能成為心心相傳的傳心薪火;對敵之時,則成為引燃對手惡業的紅蓮業火。燈火不滅,自心不墜,諸邪莫侵,正法永存。雖理論上只是神掌第二式,但若境界足夠高深,以此應對第五式“迎佛西天”的激濁揚清,也并非不可能!
而在“迎佛西天”無功的同時,另一名圣僧已毫不猶豫將手中一件質若琉璃的九瓣蓮臺高高托起,一推一震之間,便有無量光芒呈蓮狀從中迸發,無有不至,無遠弗近,包羅無垠,向王宗超當頭罩下。
王宗超舉目看去,四下全是茫茫無際的一派光明澄澈,琉璃明凈,天無片云,地無寸土,處處皆是毫無障礙的一派透亮空明,而原本近在咫尺的六圣僧早已在光明之中不見了蹤跡,無辨其蹤。
與此同時,又有無窮金光如洗似煉,如刀似劍無所不在地襲上身,照透心,身心俱受,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又似替自己除垢冥,滅黯鈍,斬苦厄,破心魔,斷業障,照見五蘊皆空,自性空明!
“佛光普照,照見性空!佛光之下,似光明相,又非光明相,照見非見,不見眾生,不見彼此,也不見我,幻軀非我,諸法無我!”
眼看著自己的身心在佛光中越來越見空蕩透亮,仿佛被佛光漸漸同化,隨佛光一并向太虛真空漫無邊際地無限發散,王宗超付諸一笑。這“佛光普照”一式佛韻佛理固然更高深一層,但是單以威力而論,卻是可以教人無從分辨敵我,甚至泯滅了彼此概念,不知存身所在,在無從還手而又毫無痛苦的情況下身心化光化虛,一切的執念罪業連同四大假合之軀一并化為烏有。
如果說第一式“佛光初現”是基于自性的通明始覺而大放“光明”,第六式“佛光普照”則是照見五蘊皆空,諸法無我的“空明”。唯有無我才能無分彼此,照見眾生盡皆平等;唯有無在才能無所不在,遍虛空普照一切法界。一切有為無為的諸法中,所謂自我意識,彼此之別只是相對的生理和心理幻象,我的身軀只不過是四大假合之幻軀,在佛光堪虛破幻,消泯我執的同時,就此徹底化光化虛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此時此刻,只見籠罩住王宗超的蓮狀佛光凝聚不散,漸漸的竟連同王宗超一并結成一方占據方圓丈許,蓮瓣團團合攏的琉璃蓮臺,蓮臺內外盡是一派無光無影無色無相的空無澄澈,不僅不見王宗超身形,連他存在過的一切行跡都無影無蹤。
以佛光將對手身心徹底化作空無,未免太過殘忍,大違慈悲。在還未確定王宗超是否罪無可赦之前,六圣僧僅僅將“佛光普照”凝作一方琉璃法界,法界之中雖見空無,但只是相對的空無,解了法界還有望恢復原狀。正如玻璃置于水中,玻璃看似消失不見,但取出水還是原樣。
此時此刻,六圣僧圍繞琉璃蓮臺一齊盤膝而坐,雙手合十,齊聲念佛,一時梵音真言大作,似正要嘗試度化封于琉璃蓮臺內的對手。
就這么過了一刻多鐘,驀地,一直深入禪定六圣僧不約而同的各有動作,一齊抬頭望向某處。不必肉眼確認,他們早已第一時間確認數十里外的某處,一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大屠殺正在如火如荼進行,時不時有佛光耀眼,梵音如雷。但那佛光已沒了半點慈悲,有的只是直烙人心的兇叵凄厲;而梵音也不再平和,而是充滿了無窮的怨憤殺意,搜魂破腦般直震身心,逼人膽裂、摧人瘋狂!
“是神掌入魔?而且還是依正法所成的神掌入魔!”
“是降魔尊者?何故須臾間逆佛成魔?”
正當六圣僧震驚意外之際,忽然六人圍住的琉璃蓮臺突然生出形變,由里而外徐徐開放,與此同時一個滾滾宏音跨越諸識,直接傳入心靈深處。
“花——開——見——我!”
四字四音,就如四道開天辟地的神雷在六圣僧識海掀起經久不息的驚濤駭浪,再難保持心靈禪定,諸般念頭沸水般翻滾奔涌,心神恍惚之間,一種莫名而來而又仿佛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信念開始在六圣僧心中不可遏制地萌生——若眼前蓮座開放,從中走出的存在,就必是一尊所有佛子都需奉為世尊,頂禮膜拜的降世真佛!
這卻是一式“佛問珈藍”,若是針對心靈發揮威力,既可以喝破迷障,也完全可以從根本上顛覆篡改一個人信念與認知。
六圣僧齊聲嘆息,心神徹底結成一體,宛若一人,其中一人凌空浮起,將手中一卷混金色的貝頁佛帖徐徐展開,置于掌上,結成一個玄妙法印,緩緩下按。
他凌空而起的高度明明不算太高,但這一按,卻似從無窮高處向下按。天地漸漸陷入沉寂,似乎被一再壓縮成一張薄紙,時光也仿佛被按壓得陷入了凝滯。神掌推動佛帖一寸寸的降落,但卻始終教人無法觸及,恍如直到永恒時光的盡頭才會完全落下…
不過這等異象并非發生在現實,若身在局外看去,只是見到圣僧凌空一掌按下,就將琉璃蓮臺越按越扁,越壓越薄,最終竟拓印成貝頁佛帖之上的一方蓮臺之圖,又被圣僧一卷收起。
長出一口氣之后,六圣僧再度起身之際,身形卻都有些搖晃不穩。他們此行先替李世民開啟六識通,而后有被逼著連出三式如來神掌,雖然只是其中三人出掌,卻都是諸識相通聚眾之力,此時心神法力都已近乎油枯燈盡。
“如此一來,我等又如何還有余力阻止降魔尊者入魔濫開殺戒?”
“此地紅塵業力如山,殺劫已起,我等還道助降魔尊者開六識通,足解此劫,卻未曾想反致殺劫更烈。”
“唉,也是功利之心作祟,若非覺察降魔尊者命格尊貴,當為未來震旦大國國主,若能借此弘法震旦,功莫大矣,我等又豈會破例為他灌頂開識,卻不料反教他根基不實,為外魔所乘!”
“難以力阻,也要勸阻!”
六圣僧理論上不應介入紅塵殺劫,但既已知悉李世民正以神掌濫開殺戒,卻是斷無不管之理。雖然連出三式神掌后已是一個比一個神疲力乏,但仍強打精神,合頌真言法咒,再次憑著神掌修煉者彼此間的神識感應,溝通李世民的心靈,嘗試將他心中的殺性化解。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畢竟寂滅諸煩惱焰,而能為一切眾生起滅貪瞋癡煩惱焰,雖知諸法如幻、如夢、如影、如響、如焰、如化、如水中月、如鏡中像,自性無二,而隨心作業,無量差別…”
稍一溝通,就只覺李世民的識海之中充斥了無窮無盡,如沸如焚的悔恨、悲痛、狂怒、以及如火如荼六親不認的殺戮,在六人的經文合頌之下,剛剛有所緩和,但隨即只聽一聲狂魔般的驚天震地怒吼“住口!妨礙我殺盡這群畜生的,都得死!”
若在全盛之時,任何兩僧合力,都可以穩穩壓制對方,但此時六僧卻被吼得腦海劇痛欲裂,只看到一名衣不蔽體,四肢骨折扭曲,遍體滿是齒痕血污穢液,原本絕美面容已被揉捏得慘不忍睹一派凄厲的女子在烈火中漸漸化為焦炭骨灰的一幕,攜著山崩海嘯般的狂暴負面情感洪流沖擊而來,頓時如中雷殛,口中佛經中斷。其中三名修為較淺的圣僧臉上的忿怒金剛面具當即破碎脫落,露出三張面帶疾苦的枯瘦老臉。
“冤孽…何以至此!”
六圣僧面面相覷,心中真是個有苦難言——憑著他心通,他們好歹知悉了李世民為什么發瘋的緣由也就在不久前,當他還在盡力阻攔朝陽繼續絞殺四夷君主與兵馬之時。被朝陽一舉打爆大半得力手下以及盟友,正滿腔無名之火無處發泄的四夷君主,在草原上遇到了落單的天驕。
照理說,當時中原一方的高手不少,雖然虬髯客已受重傷,但只要有摩訶葉、李淳風等任何一人在,四夷君主都沒那么容易肆意行事,但偏偏天驕就是落單遭遇了這群兇人。
一個嬌艷絕倫的絕世中原美女,遇上一群劫掠成性而又剛剛吃了一個空前大虧,對中原人滿腔怨恨的草原強盜,究竟會是何等下場,不言而喻。雖然天驕肯定會嘗試向他們解釋她是剛剛救了他們一群人的李世民的女人,但是在奉行強者為尊的他們來說,被中原人所救,原本也是奇恥大辱,他們對李世民心懷的可沒有半分感激,有的只是恥辱與痛恨!
天驕性烈,在父親虬髯客自小教導下武功也算不俗,不過四夷君主雖然萬萬比不上李世民、朝陽等人,但也絕對稱得上一方霸主豪強,外加隨行親衛也有不少高手。落單的天驕縱然拼死反抗,最多也就讓他們火上澆油而已…
于是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當好容易解決了朝陽的李世民懷著四海皆兄弟,民族大團結的美夢尋到暴尸草原,飽受摧殘的畢生摯愛的尸體時,眼前整個世界連同他的天真信念都全盤崩潰了(順便一提,李世民到目前為止感情仍堪稱專一,初戀即是摯愛,可不像姬發等其他天子女人好幾個)…
如今的李世民,在用“菩薩滅”之火將受辱慘死的摯愛火葬之后,又追上仇人,用盡所能想象的殘酷手段虐殺四夷君主以及他們的一批近衛之后,兀自怨憤滔天難解難消,又將殺戮的目標放在馳援救主,以及所有在這一帶的外族兵馬乃至普通牧民身上!其間,原本被他輕輕放過的中二漢奸軍師袁天罡被他打成殘廢,嘗試勸阻他的李淳風被他以佛光弄瞎雙眼,就算曾與他志同道合,一起多次出生入死的忠心屬下要阻他濫殺,都被他殺雞屠狗般隨手殺了!
唯一有能力阻止李世民的摩訶葉,卻飄然離去,絲毫不理。事實上,這次四夷入侵,極樂正宗弟子乃是赴前線抗擊的主要群體,五部眾就有三大護法陣亡,堪稱傷亡慘重。朝陽雖口口聲聲隱忍為國,但其實也存了借四夷兵力打擊異教對頭的心思。所以無論是李世民打朝陽、還是殺戮四夷,摩訶葉都壓根不想阻止。而另一方面,他也似因外道而成而又不遜佛門正宗的靈識感應心知李世民已是殺劫加身,鬼神辟易,仙佛莫阻!
此時此刻,只聽人吼馬嘶金刀破風以及骨骼爆碎鮮血潑灑慘叫怒吼混成一道混亂驚悚的洪流,隨草原刮面風沙由遠而近滾滾而來。六圣僧舉目看時,只見一群人數近千的突厥騎兵正丟盔棄甲狼奔豕突倉皇飛奔,而在他們身后的,則是一個全身從頭發到衣物都已被血污浸了個透,許多地方還掛著殘缺的人體器官內臟之類,隨著縱橫如電的身法將鮮血在草原上肆意潑灑涂抹的修羅殺神!
“雷神疾”到處,只見一道身影快若流光在將要逃散的每一個騎兵頭上掠過,緊接著才是噼里啪啦一連幾十聲頭顱爆碎之聲,卻是被他一腳踩過后,人飛出老遠后頭顱才承受不了驟然變形的巨大內壓而爆碎。“羅漢卸”施展,到處都是像破毛巾一樣嚴重扭曲變形揉成一團的人體。“金剛解”一擊之下,人體全部血肉炸飛,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完整骷髏架子保持原來的姿態留在原地。“菩薩滅”火勁到處,到處都是過火烤肉的焦臭味…佛門一流絕學被用于肆意殺戮造成修羅煉獄一般情形,就這么在六圣僧面前隆重上演。
“救,救我…”
最后一名騎兵落馬墜地,雙腿骨折,人卻還在求生欲驅使下拼命向前爬,顫抖著向已近在咫尺的六圣僧伸出手…隨后,就是一連串骨骼爆碎內臟破裂與高亢而又迅速衰弱的瀕死慘叫聲。
李世民面無表情地踏步向前,一腳將這名騎兵雙腿踩個粉碎,第二腳將他踩了個脊椎寸斷破腹流腸,第三腳才將他頭顱踩爆,橫飛的血肉腦漿直濺了六圣僧滿身。
“交出全部神掌法器,盡傳所悟神掌決要!本王…不,朕可以答應留爾等一個全尸!”親眼確認了六圣僧已是處于一個無比虛弱狀態后,李世民森然下了通牒,如今的他全身浸透血污,也布滿了累累創傷,牙縫都掛著不明的血紅碎肉,雙眼糊滿了濃厚血痂,而又被從眼眸中盛燃的忿怒赤炎燒成焦黑,完全看不到半點眼白,望之心寒!
他的傷除了在廝殺中受創之外,還有極度愧疚自責之下的自殘。這個世界的天地元氣比絕大多數世界來得充沛活躍,所以普通軍士普遍有內功根底在身,以兇悍著稱的草原騎兵更基本有著不惜透支潛能壽元的爆發技,人數一多對于絕頂高手來說也是個威脅,當他們四散奔逃,分兵劫掠,絕世高手更是顧都顧不過來,所以朝陽也需設法將他們的首領精銳都聚在一起再殺。李世民是憑著“雷神疾”超強機動,加上入魔后的“佛問珈藍”的超廣域音波攻擊,摧人瘋狂自相殘殺才能以一人殺戮過萬,不過也付出了不小代價。畢竟,能夠越殺越強而又完全無視雜兵傷害的,也就唯有依仗了“天魔四蝕”與“天魔金身”的天魔功修煉者。否則哪怕強如西楚霸王項羽,由于“紫雷七擊”攻強守弱,適合單挑不利群毆,外加過于霸道對身體負荷過大,也照樣被千軍萬馬外加張良的奇門陣法與心理攻勢給圍殺了。
不過無論如何,李世民現在的狀態仍比六圣僧好得太多了,尤其天命殺劫加持,踏步上前,全身纏繞著的無窮洶洶血孽怨氣已如修羅煉獄洞開,沖擊得六圣僧心旌搖晃。
“唉,首惡既誅,惡業已償。施主何苦再鑄滔天殺業?冤冤相報何時了…”
若在尋常,在天竺千萬苦行僧中脫穎而出,開啟六識、七識通,繼承神掌法器,且又心心互通宛若一人的神掌六圣僧,就是不履世則已,入世則為當世無敵,鎮壓一切的絕對力量。但如今他們識海念力已將近枯竭,只能嘗試以言語相勸了。
“住口!”李世民一聲怒喝,已震得六圣僧一陣東歪西倒,有口難言,只聽他聲聲如雷怒吼不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四夷外族一個個全是狼子野心的人面畜生!我李世民有生之年,發誓登基后就盡啟大軍,盡滅高麗、突厥、西域諸國,屠盡其族,雞犬不留,方消我恨!
還有爾等,先前施惠于朕,未曾不是想借朕將佛家邪說傳諸中土,蠱惑人心,滅我族斗志血性,將來只能如豬羊任人魚肉。用心更是可惡可恨!我李世民若非先前信了你們的邪,又豈會鬼迷心竅放過那群畜生,害我摯愛受辱慘死!”
李世民越說越是悔憤填膺撕心裂肺,如今的他深恨自己曾經的心慈手軟釀成大錯,自也對任何勸他為善的存在都深惡痛絕,哪怕佛祖真的降臨在他面前,他都要撲上去打!下一刻,他手中法印已結起,“佛光初現”就要朝六圣僧全力轟出!
“六位大師剛剛耗損心力展示三式神掌,現在都已累了,你又何苦難為人家。想學神掌的話,我也可以教你啊!至少前七式是沒問題的…”
忽然,一個聲音輕輕松松傳入耳中,李世民目光一冷,側目看去,只見王宗超背著手,輕松寫意地站在不遠處的一處小山坡上,正似笑非笑打量著自己。那目光形容起來,簡直就像正在打量一個正遍地打滾撒潑的熊孩子差不多。
就這么一個眼光的嘲諷比任何尖酸羞辱都要來得有力許多,李世民心中無名火驟起,充滿殺意的目光立即轉移到王宗超身上。
而另一邊,六圣僧聞言一齊發怔,再展開貝頁佛帖一看,卻見佛帖之上哪里還有什么琉璃蓮臺之圖。
默然片刻之后,六僧齊頌佛號,向王宗超合十一禮,又長嘆一聲,再不回頭,動身直往西方飄然離去。
迎著對方只要將自己碎尸萬段的實質目光,王宗超若無其事,似是教導似是自言自語“‘迎佛西天’的真諦在于‘解脫’,‘佛光普照’的真諦在于‘無我’。而‘天佛降世’的要旨則在于‘涅槃寂滅’,真能完全發揮其中真意,一掌之下,對手本性靈光沉寂,境界飛速下降,所在時光寂滅,空間維度寂滅,相當于遭受降維打擊。如果有足夠大的法力,甚至可以暫時降低一個世界的層次。若是佛陀或大菩薩出手,將某條先天大道暫時壓制寂滅也不足為奇…年輕人,以你現在這狀態,這三式哪怕最粗淺的入門都沒法沾邊,不如先…”
話音未落,眼前人影電閃,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雷神疾”的神速早把聲音遠遠拋到身后,比絕大多數高手的思維反應還要快得多,而且其中蘊含“金剛解”、“觀音亂”等一系列變招連招。六圣僧雖佛法境界修為遠在李世民身上,但遠不如他精于實戰,單對單的話,來不及出神掌就被擊倒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驀地人影紛亂,李世民連王宗超都沒有碰到就一下倉促變招,身形隔著丈許擦著王宗超飛掠出百丈之外才落地。緊接著一圈圈四下蕩開的白色空氣漣漪伴隨著連連如雷氣爆才在他掠過的軌跡接連爆開。
“…將所會的前四式重修一番,夯實基礎才好更上一層樓。”
王宗超整個過程不閃不避不招不架,兀自把話完整說完。他整個過程只不過向某處隨意看上一眼,但卻讓李世民驟然感到自己招式有絕大的破綻被捕捉到,本能地倉促變招,但過后回味對方究竟是否當真捕捉到自己的破綻,卻是莫名其妙至極。
雖然莫名其妙,但李世民卻已意識到眼前這個莫名而來,不見經傳的家伙很可能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不容有絲毫怠慢,當即再度摧動“佛光初現”。整個人在已被血色侵染,兇煞不詳的異化佛光中懸浮而起,轉眼間宛若實質的佛光越擴越大,化為鋪天蓋地的洶涌光流向王宗超席卷而至。
“若非天命加持,以這種崩到一塌糊涂的心態,強用神掌早就走火入魔自爆了,正如理論上朝陽本不可能接連速成兩重渾天寶鑒…不過天命之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能夠簡單粗暴做到逆佛成魔!”
王宗超對于臨頭的猛招絲毫不加理會,只抬頭看向天際與李世民彼此呼應,血芒兇光空前熾盛的帝星。在帝星已完全是白晝可見的光芒輝映下,四下似有若隱若現的某個隱星正要被映照顯形。
“天命的作用機制,越是偏離原本軌道,引發的熵亂越是規模浩大。先前我只不過為觀摩神掌的同時就近觀察李世民魔化過程,導致天竺六僧沒有像原本劇情一樣及時離去,就致使他們也卷入這股天命亂流。若是再置之不理,讓李世民殺了六僧再獲得全部神掌法器,以他為主導的這股天命殺劫規模就會再數倍增幅,將中土、大漠、西域乃至天竺都一并卷入,因此而死傷的人命何止多出百萬?
不過我若制止,天命就會拉我代六僧應劫,現在天穹上正要借李世民的帝星映出對應我的本命星。不過,哪有那么容易…”
此時此刻,原本代表祥和光明的“卍”字光印已徹底化作充斥血腥兇煞的“”字光印,摧枯拉朽正中王宗超。
王宗超自顧自地仰頭看天,若有所思,身形卻在被光印轟中的瞬間化為毫無色澤可言而又可以映照一切的琉璃明鏡般的質地觀感。
“身若琉璃,心如明鏡?”
還未走遠的六圣僧目睹這一幕,不由恍神出聲,不過仍強行忍住駐足旁觀的念頭,加速離去。他們心知肚明,這次李世民入魔,與他們沒能忍住弘法東方震旦的功利心,強行提升李世民使得他根基不穩有莫大關系。而王宗超雖然根底不明,但他們心底已默認對方多半為前來修正天命,理清因果的神佛天人一流。此時他們怎還敢再沾紅塵因果,一心回天竺之后就此閉門思過苦修,守住神掌法器不至所托非人便是功德圓滿。
此時只聽李世民慘叫出聲,他全力以赴的一掌“佛光初現”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不見落到實處,對方身若虛空萬般不沾,而又宛若琉璃明鏡,將他佛光雜質悉數過濾,化為純粹的“卍”字光印返照他身上。恍惚間映出血孽滿身的他仿佛修羅惡鬼在佛光下扭曲掙扎的丑陋面貌,當真身心俱創!
但這又算得了什么?如今的李世民,哪怕王宗超真是如來降世他也要沖上去殺個痛啊!如今的他,活著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是無比的痛苦煎熬,還不如在瘋狂殺戮發泄中自尋了斷!
所以他壓根不管不顧早已瀕臨崩潰、亂七八糟的心境與經脈,強行摧聚功力,雙掌間無邊熾烈業火宛若無間煉獄開啟,“金頂佛燈”呼之欲出!
王宗超仍在仰頭看天,注意到光焰空前的帝星已是一派烈火亨油回光返照之相,但在它附近的隱星始終若有若無,無法被明明白白映出。
在如今的天命渦流中,李世民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所有發生牽連的人都無情吞噬裹脅進去。但王宗超卻像一位憑絕世輕功萍水踏波如履平地的高手,哪怕把其他人從漩渦中拉出,自己都不會陷進去。
此時李世民強摧“金頂佛燈”,火勢越摧越強,越摧越兇,卻始終無法遞出,驀地,業火從他雙掌、心坎間燃起,由內而外,當即將他燒成個內外通透的火人——“金頂佛燈”還未發出,已徹底失控反噬!
王宗超也看得大出意外,“帝星眼看將崩,身為主角的李世民不會就此掛掉吧?若他真死了,天命殺劫是就此散去還是徹底失控?不過就這個世界天命的特性,多半還是往更崩壞惡劣的局面發展吧!”
“朕…只要一息尚存…便誓要殺盡一切…蠻夷戎狄…神擋殺神…佛阻…殺…佛!”
業火焚身,造成甚于無間煉獄的無窮痛苦,但李世民殺意怨恨卻是如沸如騰如火如荼摧上一個空前絕后的巔峰,已被燒得開始殘缺寸斷的十指兀自結了一個無比丑陋扭曲的法印,緊接著“佛問珈藍”化作孽龍絕唱,魔音貫腦,帶著無比熾熱惡劣的焦臭,從他已嚴重碳化的胸膛、咽喉中噴薄爆發!
這一式怨念深沉,籠罩范圍空前廣闊的“佛問珈藍”卻不僅僅沖著王宗超,而是傳遍方圓百里,無差別沖擊這個范圍內一切眾生的心靈,肆意散布瘋狂與殺意。而且還憑著李世民自身的皇者龍氣為引,隱約震動中原龍脈,要將對異族的恨意與仇視種子種在無數中原人的心中,只待有朝一日開花結果,大開殺戒!
“佛既為全知全覺,何必他問。所謂‘問’,不過啟人自省。”王宗超微微搖頭,平靜地看著在無邊業火中狂嘯如魔的李世民說道“當你寬恕時,就要讓中土百姓都放棄冤仇一起原諒強盜;當你憤恨時,就要中土百姓豁出身家性命陪你一起去恨去殺,要天下百姓命運皆由你一人喜怒而定,你自己又有多大的功德回饋眾生?你要佛問眾生,那么我且替天下眾生反問你一句你,可配為皇?”
李世民瀕死之際,一式“佛問珈藍”再次有所突破,已無形中入侵天下眾生群體意識,波及范圍之深之廣超乎常理,但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王宗超稍加干涉,就已引動眾生意念洪流轟然回饋!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之時,將最后一只凍死羔羊的血肉分給食不果腹的妻兒后的牧民,拿起因缺少鐵器而僅僅在木棒上釘上幾十鐵釘的粗糙狼牙棒,咬牙跨上瘦骨嶙峋的牧馬,加入了南下劫掠的行列…
在部落紛爭中,被掠走了所有財產與妻子,失去一切的絕望牧民,被部落頭領驅使著沖鋒在前,期望能憑一條命搏得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被迫屯墾戍邊,發配邊疆的中土百姓們,在軍士押解下背井離鄉,在苦寒北地揮汗灑淚開墾出一畝畝農田,好容易有所收獲,又要承當軍役與軍糧攤派,面對南下劫掠的強盜的屠刀與狼牙棒…
被弓箭馬鞭驅逐著,一路逃亡期望能回到自己家園的邊民,面對的卻是已大門緊閉的邊塞,以及自己人的亂箭射殺…
天地如爐,眾生卑微,眾生皆苦,眾生苦苦掙扎只求一活,對于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僅僅為求活下去已耗盡他們的所有精力與血淚了。很多時候,為了爭奪微薄的生存資源,他們只能選擇要么自己死,要么別人死。什么是仇、什么是恨,什么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什么是夏夷之別家國大義,對于很多普通牧民邊民而言,都太過遙遠,太過奢侈了…
摧枯拉朽反涌入識海的眾生意念洪流讓如魔嘶吼的李世民沉默了,相比蕓蕓眾生的無窮悲與苦,他區區一人的的怨恨與瘋狂又算得了什么?他又可曾真正為他們做過什么?又豈有資格因一己喜怒去要求他們去付出去奉獻他們原本已無比微薄的所有?
一直在注意李世民的狀態,同時仔細觀察帝星的王宗超,忽然只見帝星爆發出一股空前熾亮而又無比散亂的光流,緊接著從中生出一道驚心動魄的裂痕。
“不是吧,帝星還真的崩裂了…這家伙的心理承受力當真有夠脆的!”
(這兩三章算是最后圓圓如來神掌的念想,順便了結天四結局喂翔的怨念,原本應該發番外的,不過對于交代其他人下落有些拿捏不定,就先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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