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將近凌晨時分,月明星稀,即使是上海這座最繁華的東方魔都,此時街道上也已是人跡罕見,近乎萬籟俱寂。
夜色中琴聲隱隱傳來,先是細如絲牙,忽高忽低,直向一個人內心最柔弱處鉆,予人一種說不出的悵然凄惘,肝腸寸斷意味。而后的琴音漸急,如群珠落玉盤,如驟雨入鐵甕,沒有任何斷絕,連綿而作,直震得聽者氣血浮動,不能自持。
再仔細一聽,便覺琴音中隱有千萬利箭破空,又似有刀鳴劍嘯,金戈殺伐之聲,叫人聞風色變,肝膽欲裂!
尋聲而去,只見彈琴的卻是兩名身穿粗布長衫,臉上戴著一副完全不透光的眼鏡的瞎子,滿臉風霜,一身市井之氣,看來只像兩個走江湖的窮苦殘疾藝人。但此時他們架著二郎腿,單腿著地,膝上放著一架一人多高的沉重七弦琴,卻是穩如泰山。手上急撫琴弦,每逢錚地一聲,琴弦彈起,便有銳利勁氣如箭如矢射出,又在音波催動下無形有實的風刀鐵劍在空氣中以音速來回縱橫切割。彈到急處,只聞錚錚鏘鏘密集連響,五丈以內的地面以及墻壁連綿開裂,地上的沙礫塵埃都沸騰起來,如一排排噴泉一樣地沖起老高,委實怵目驚心。
距離他們三四丈外,卻是之前的面館老板,只見他手持長槍,身形竄高伏低,剛剛急竄向前,突然之間又換了一個方位。斜地里刺殺過去。手中白蠟桿子長槍如龍似蛇,游走不定,閃爍出漫天寒光。每一下點扎攔掃,便是一聲聲猶如連珠炮響的震天音暴。由此可見,他槍尖破空的速度,已經超越了音速 圍繞著他,全是來回亂劈亂斬,勢可斷金切玉,凌厲難當的無形音刃。無形的颼颼音刃。與有形的厲嘯長槍正面撞擊,竟然爆發出巨大的火星飛濺。好像絢麗的煙花,但是蘊含的兇險殺意,令所有明里暗中旁觀者的呼吸都為之凝滯!
雙方的攻擊速度都達到了音速,不過面館老板是憑著白蠟桿子的彈性做到。而兩個瞎子原本就是音波攻擊,都是取巧。相比真正拳腳達到音速,甚至身法移動突破音障還有著頗為遙遠的差距。不過即使如此,一場廝殺依然驚心動魄,教人嘆為觀止。
音刃無形有質,攻擊角度刁鉆奇詭,其高頻音波透骨入髓,沾之即傷當之即亡。面館老板全憑超凡的直覺閃避迎擊,但仍難免有所疏漏。時而發絲被細碎的音刃斬斷,時而衣襟開裂,進而破皮裂膚。濺血處處。形勢之危,宛若單槍匹馬在千軍萬馬,刀槍叢林圍困下廝殺,險象環生,稍有不慎,隨時血濺五步。
由于連番與音刃劇烈碰撞加上空氣摩擦。槍尖溫度持續上升,漸漸的已如燒紅的烙鐵。而原本堅韌的白蠟桿子木質紋理更是發出了咔嚓咔嚓的爆裂聲,忽然從中折斷。
但面館老板身上卻不只背了一桿長槍,手上長槍斷了,只在背上一抹,便有幾柄長度較短的花槍一并在空中翻滾,他雙手隨接隨舞,左右開弓,甚至以腳御槍,以槍掄槍,一時槍影更是密集交錯,一桿斷了,火速更換,反而擋了不少音刃,向前逼近了幾步。
但越是靠近兩名瞎子,音刃就更是密集凌厲,蘊含森森殺氣的錚錚鏘鏘琴音更能震蕩氣血,干擾心臟跳動,令人內外俱傷。一時面館老板只能在距離兩人三四丈外勉力支撐,實在難以殺進圈子之內。…
面館老板喘息漸急,身上傷口流出的血已染紅了半邊衣裳。他原本就一直處于下風,僵持下去,不僅僅身上零碎傷勢不斷積累,而且體力也消耗得遠比對方快。反之兩個瞎子卻好整弄遐,一直端坐不動,只管撥弦發音,隔空攻擊。
若不趁著體能還未明顯下降的功夫拼死一擊,決出生死,拖延下去,必死無疑。面館老板當即已有決斷,只見他兩三秒的功夫轉變了五六次方位,東躲西閃之間,如馬跳山澗,鷂鳥翻飛。驀地全身猛烈鼓勁,雙腿連踢,將三柄花槍如攻城弩般直踢向兩名瞎子。隨后自己騰空拔身,仿佛騎在了一匹高頭大馬上,攜帶著駿馬奔騰地威勢沖擊力,迎著千弩萬矢,槍林箭雨,單槍匹馬一往無回地直殺對方三軍主帥帳前。
一時面館老板人槍合一,勢如龍騰,全部精,氣,力,骨,神,都毫無保留地貫注到這一擊之中。不成功,即成仁!長槍的前端急速旋絞,爆發出好像鬼哭神嚎一樣的呼嘯聲,又似盛夏里最猛烈的龍卷風,將所有迎面而來的音刃全部絞殺粉碎!
兩名彈琴瞎子以二敵一,始終占盡上風,見對方拼死一擊,依然不慌不忙,先連發音刃將三柄率先射到的花槍粉碎,又忽地將膝上長琴一豎,其中一人以手扯弦,將琴弦繃緊到極限。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其實只不過是極短暫的瞬間,原本密集清脆的琴聲同時消失,只剩下一些裊裊的余音,在豬籠城寨間回蕩。
一時的寂靜,卻像海嘯山崩前的短暫平靜,醞釀著驚心動魄的爆發。
與此同時,另一個瞎子力貫十指,同樣灌滿了真力的琴弦上全力一撥。
“琤!…琤琤!…琤琤琤琤琤!”
彼此內力交相激蕩,甚至令瞎子的十指指甲和琴弦交接之處爆起了細密的火花,隨后一點點火光伴隨滿貫殺氣的琴音鋪天蓋地地擴散了出去。
天地間殺伐之聲大作,就仿佛一名奮不顧身的勇將好不容易殺到對方主帳之前,要行險來取對方主帥人頭,卻不想對方已在帳后埋伏重兵,伴隨著百鼓擂動。千戈交擊,萬箭齊發,鐵馬奔馳滾滾殺出。一下把震天槍嘯聲給徹底蓋過,再摧枯拉朽地反推回去。
眼看著強弱立判,面館老板難逃僥幸之際。忽然不遠處一個大漢的粗豪嗓門傳來:“老板,這面調味地道,面質尤其搟得不錯,我老高這就去了。”
聽起來只是很平常無奇的,只是在深夜聽起來有些擾人清靜的一聲喊。但卻莫名地連驚天動地的琴音都不能掩蓋分毫。
這般情形,就像一大群憋足一口氣。氣勢洶洶席卷殺出,正要殺個尸橫遍野血染黃沙的精銳騎兵,卻偏偏忽略了前方馬蹄下一根再平凡不過也毫不顯眼的絆馬索,霎時摔了個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受此一擾。兩名瞎子頓時琴音大亂,緊接著崩崩連聲,七根琴弦竟然斷了四五根,聲勢一瀉千里!
一時形勢逆轉,面館老板去勢再無受阻,居高臨下的一槍長驅直入,勢如金剛搗錐,力士擲錘。只是一點,偌大木琴就像塞入了烈性火焰般一下炸個粉碎。撥弦的瞎子雖倉促閃過心臟要害。但左肩仍被一槍扎了個通透,傷口仿佛被破甲彈打中一般筋骨成糜,血肉爆裂。傷得無以復加。緊接著長槍順勢一掃,已將拉弦的瞎子勉強招架的右臂骨掃了個粉碎,連同肋骨都折了好幾根……
一時險死還生,又贏得莫名其妙的面館老板一身冷汗涔涔,半晌都未能回過神來,幾疑身在夢中。
而剛剛吃過一頓好還算滿意的夜宵。又喊了一嗓子的漢子已大步出了豬籠城寨,朝遠方一處煙火噴發的地方走去。整個人看上去除了比普通人高大一些之外。也是毫無出奇之處。正走路間,忽然回頭瞥了樓上某處窗戶一眼,嗤笑了一聲:“想不到竟有人可以退縮隱忍到了這等麻木窩囊的地步,這一身武藝,莫非練來當縮頭烏龜的么?”
樓上一戶人家內,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婦收回瞭望窗外的目光,長長吐出一口氣,相顧默然,無言以對。
夜色已深,即使是上海這座最繁華的東方魔都,馬路上除了偶爾幾輛洋車駛過外,已罕有行人在行走。這個時間仍然在路上晃蕩的,基本上不是地痞便是混混。
夜深人靜,沒有人注意到,一處緊挨著交通信號燈的簡陋鐵皮交通亭內,傳出陣陣壓抑而痛苦的嘶吼。
在交警早已下班的交通亭內,一名大約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半跪于地,滿頭大汗,渾身顫抖。只見他頭發凌亂,臉上略微帶點雜亂的胡須,還有幾處淤傷,顯得甚是潦倒。更古怪的是,他左右肩上還各扎著一把短刀,臉色青中發黑,嘴唇腫脹發紫,兩眼反白,顯然中了毒,而且已處于失去自我意識的最危險狀態。
在幾乎彌留之際,男人幾乎是下意識地結出一個又一個的手印,手印配合呼吸,越結越快,看似凌亂隨意,但卻奇妙地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意味,不知不覺中已有龍虎大力隨印而發,所到之處,原本就空間狹小的鐵皮亭竟被擊打出一個又一個的深深印痕。
下一刻,渾厚氣勁憑空而生,沛然而發,竟逼得男人身上扎著的一柄短刃如強弓勁弩般激射出交通亭外,在空中轉了兩圈后正好扎中一輛經過的洋車輪胎,讓其爆胎當場。車主不得不緊急剎車,破口大罵。
做完這一切后,男人肩上的刀上紫黑色毒血源源流出,顯然劇毒已被逼出體外,危機解去。不過他的神智卻還未恢復清醒,眼神一片茫然失神,之前一系列動作,對于他來說仿佛夢游一般。
“細胞活力與生命潛能皆遠超常人,只是學過一些粗淺手印與吐納法,但一舉一動,一呼一吸卻已能夠下意識地與之暗合,時時修行,暗合后天返先天之妙,天生靈覺悟性超凡,好一個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
昏昏沉沉之際,男人仿佛聽到有人嘖嘖贊嘆,但他卻不覺得對方是在稱贊自己,反而勾起什么傷心往事,覺得對方滿懷嘲諷,當即反唇相譏:“你才是奇才,你他媽的全家都是奇才!”
對方卻不惱怒。只問了一句:“你這手印與吐納法是哪來的?”
“什么勞什子手印…你他媽的玩夠了沒…”男人只是市井混混一個,吃不得半點眼前虧,覺得對方借題發揮。就想爬起來教訓對方,但眼皮卻像灌了鉛一般,只朦朧感到對方近在咫尺,坐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不緊不慢地聊天,但明明自己所在的交通亭離地三米,而且狹小得要命。只夠勉強擠入自己…
也就在此時,眼前情景莫名地改變。呈現出一幕幕場景:
“少年,看你靈光透頂,一身橫練筋骨,實是百年罕見的練武奇才。若是打通任督二脈,還不飛上天去…我這一本《如來神掌》,只需十塊錢…”一名模樣邋遢猥瑣的乞丐手中拿了一本“秘籍”,以滿是誘惑的語氣對一個小孩說道……
小孩得了秘籍后如獲至寶,終日苦練不休,終于有一日“神掌”隔空發出,只見眼前大樹搖晃,心中得意,以為終有所成。
又一日。小孩在路上,目睹一群小流氓在欺凌一名啞巴女孩,上前制止。手上結印,“神掌”發出,卻遭對方一把掌掄倒在地,好一頓拳打腳踢…
曾經刻骨銘心的一幕幕如走馬觀花般一一呈現,仿佛時光倒流。
對方在一旁靜靜看完,忽然啞然失笑:“以你的資質。原本就連假秘籍都有可能練出真功夫,可惜你用心不誠。就算給你一本真《如來神掌》,都練不出個屁!”
“什么心誠不誠的…”男人一時宛若身在夢中,自己也只當做夢,所以言辭無忌,嗤笑一聲:“啊,我明白了,你是一貫道的,不就是想讓我入廟拜佛多騙幾個香火錢嗎?老子上過一次當,發誓以后都不會再上當了!”
雖然在一貫道影響下,上海等地香火極盛,多有靈異,上到達官顯貴下至地痞流氓都奉之如神,無論是驅邪消災、升官求財、求簽占卜還是紅白喜事、除瘟求雨都離不開佛廟神壇。乃至于黑白兩道雙方立約發誓都免不了在神佛面前進行。請神佛作為公證擔保,在民間的認可程度甚至還高過請政府人員公證,實可謂涉及國計民生方方面面。但男人卻下意識地認為這些與當年坑慘了自己的那本《如來神掌》是差不多的玩意。再加上他常年混跡市井,顛沛流離,也確實無心思去關注這些。
“欲誠于武,先誠于人;而誠于人,首在誠于己。對待自己尚且不誠,求神拜佛又有何用?佛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你道他是要世人都來拜他,還是要告訴世人‘自性’最尊貴。”對方的聲音虛無空曠得如同天外傳來,但卻又似乎老朋友聊天的一般親切入耳,“自心真,自性明,是為‘真武’,又何假外求于神佛。如今的你,連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又怎能練成真正的神掌?”
男人眼神混沌無光,茫然道:“我自己想做什么,難道還不清楚嗎?…老子不就是想加入斧頭幫…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但這真的就是你希望得到的嗎?”對方似乎有些遺憾地說道:“看你一身天縱資質,卻偏偏自我埋沒,委實有些可惜。姑且送你幾式掌意,若你有朝一日真能誠心實意,無怨無悔去做一件事,區區神掌,又有何難…”
“你這人煩不煩…夾纏不清…別耽誤老子睡覺…”半醒半夢間,口中嘟囔不清的男人感到自己頭頂似被拍了一拍,一股若有若無的力量灌頂而下,又迅速消失在四肢百骸間,似乎了無異感,又似乎在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什么。他實已疲憊不堪,不知不覺間就昏昏睡去…
“這是哪里…什么‘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看著眼前一棟規模不小的四層樓建筑,箭靈一時無語,“其實不就是精神病院,犯得著起這樣的名字嗎?”
這棟建筑看來是教會醫院改造,正中還有著十字架裝飾,大門正中掛著“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九個鏤空大字。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一面毗鄰黃浦江,三面高墻鐵絲網圍繞,甚至還有荷槍實彈、配備機槍與裝甲車的警衛在四下巡邏。…
“這幾乎是整個上海規模最大也最著名的精神病院。說起來,許多被血腥瑪麗弄瘋的瘋子最后也是被送往這里…”張恩博若有所思道:“再加上此地位于英法租界,有外警把守。國人未經允許不得入內,可以很好地保密,所以的確是最適合作為據點的地方。”
張恩博特制的火雷參考了上古方士的雷火丹方,與現代火藥大有不同,引爆后尤有破邪、燃穢、擾亂陰極氣場的功效。雖有類似煙花的視覺效果,但其實更近似于陰陽磁場激蕩之下引發的極光現象,即使在封閉式的地下室引爆。在空中照樣能引發異象,而且動蕩的氣場要經過相當時間才能平復。以此來確認對方位置,絕不會弄錯。
除此之外,柳靈郎身上攜帶的火雷更是用足分量,就算刀槍不入的銅甲尸近距離挨了這一炸。也會受創不淺,侯爵以下血族,更是會一下灰飛煙滅。所以照常理說,對方據點如今應當已陷入不小的混亂。不過從建筑的表面上看,仍然看不出有任何傷損。
“既然確定對方位置了,那么我們是否馬上混進去?”箭靈開口問道,隨后卻見小王靜靜凝望著“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顯出幾分凝重與不安,連忙問道:“有什么問題沒有?”
小王卻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籠統地回道:“我總感覺這棟建筑有不少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說左右未免對稱得太工整了,還有那窗玻璃顏色…”
眼前精神病院一排排齊整玻璃窗用的是頗為新潮的茶紅色花邊玻璃。白天看起來頗具莊嚴氣勢,但在夜間燈光全熄的情況下,卻顯出幾分陰森莫測。
張恩博涉獵諸多雜學,見狀也點頭道:“從風水角度,的確大違常理,絕非常人能久居之所。不過這些洋人的樓房。原本就不遵守我們的那一套,何況是半監牢式的精神病院。”
小王皺了皺眉道:“這個精神病院散發出的氣場給我一種不祥的感覺…照理說在上海的鏡界通道還未徹底穩固之前。血腥瑪麗不大可能冒險親自前來,但不排除這個據點有侯爵、甚至公爵等級的血族駐守。”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肯定不是對手。不過如果拖延太久,對方只怕會毀尸滅跡逃之夭夭,如今我們總要設法進一步明確對方的位置與動向,盡量為戰斗人員爭取時間…”觀察一番后,張恩博最終決定動身,他們這一組主要只負責情報方面,而戰斗攻堅則另有其他潛入人員負責,雖然他也不清楚具體是些什么人,不過在收到信號的情況下,肯定不久就會到達。
正要找個合適的位置,避開軍警進入時,忽然只見眼前金光大作,猶如一道黃金流星從天外而來,轉眼間已近在眼前,卻是一面金光燦燦,外圓內方的巨大銅錢,映得四下金黃遍地,富貴逼人,好似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成了黃金鑄造一般。
“三位朋友還請留步!”
隨著一聲喊,巨大銅錢正中大比城門的門戶中,已陸續走下了二十余人,個個身上都有一層淡淡的金光纏繞,就跟寺里的佛像貼滿了金箔一般。
見了這一群真正意義從“錢眼”里鉆出的人,張恩博三人面色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而這群不速之客的為首者,則是一名商賈氣質,始終面帶笑容,一團和氣的矮胖中年人,見了張恩博三人,當即笑道:“陳主席既與金公祖師達成協議,共誅血腥瑪麗邪靈,諸位又何苦躲躲藏藏,獨自行動,顯得信不過我等。”…
張恩博一看,頓時認出對方正是路中一最為看重的四大親傳弟子之一——郝寶山。此人總管一貫道財務,所請神明正是在人間廣受拜祭的財神菩薩趙公明,早已練成中品請神境界,以神力凝聚“如意元寶”與“通靈銅錢”兩件神器。身在一貫道神壇、道場遍布的地域,實力估計還能在提升半品。帶來的二十幾人則個個身后法相凝實返真,看了也全是修到下品請神巔峰的一貫道精英。若雙方動手,自己這大小貓兩三只,真不夠對方一口吞的。
一貫道畢竟是地頭蛇。柳靈郎身上的破邪火雷自爆,引發的焰火在暴露了目標所在的同時,自然也有不小的可能性引來一貫道的關注。張恩博對此早有所料。也并不慌張,只是拱了拱手笑道:“不敢勞駕諸位,畢竟諸位長久以來都找不到血腥瑪麗老巢,想來有些不便之處,不如就由我等代勞了。”
數日前陳囤親赴天臺山,與路中一當頭對面談判。路中一雖然對北方政府提出的各項條件不置可否,但對于清剿血腥瑪麗之害一事上。倒是爽快點頭,答應合作。既然雙方已有了協議。張恩博自然也不怕對方此時翻臉。
聽得張恩博言語中暗藏譏諷,郝寶山笑容一僵,面色微沉道:“這血腥瑪麗不過是一個擅長瞅空子禍害些信仰不誠,神佛不佑的愚夫蠢婦的邪靈。就和偷糧米啃火燭的陰溝碩鼠一般,又能掀起什么風浪?只是我教為民生福祉,教化大眾諸事繁忙,一時無暇理會罷了,你們還真當我等收拾不了區區一個血腥瑪麗?只是如今貴方既然如臨大敵,陳主席甚至不惜為此親臨天臺山求見金公祖師,我等也不妨給個面子。”
說罷轉頭朝向“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開口問道:“這血腥瑪麗,看來就是藏身此地了。我看各位有些退縮猶豫。可需讓我等替你們出頭?”
“但這里可是有著駐外法權,國人不得擅入的英法租界。”箭靈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你們的政府可不曾像北方政府一樣聲明廢除一切列強對華不平等條約。如今動手,就不怕外交糾紛。”
郝寶山嘿然一笑:“我等法門中人,又何須理會這些束縛凡夫的條例?”
說完將手一揚,便有一枚元寶飛上半空,在空中迎風而長,長成一座黃橙橙、金燦燦的金山。又驟然解體散開。頓時只見漫天無數金錢元寶紛紛落下,仿佛下了一場奢華“金雨”。盡向在“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四下巡邏的武裝警衛灑去。
一貫道的“請神”的諸多神通根基全在香火信仰,雖然看來極是輝煌顯赫,但其實都是幻多于真,所以要讓越多的肉眼凡胎的凡人體驗到“神通”、“神跡”,消耗的神力就會越大。而同樣的“神跡”,越是虔誠的信徒自然越是容易體驗到,對于壓根沒有信仰者則往往只是對牛彈琴。故一貫道一向包羅萬象,確保對任何類型的人都能投其所好。
而郝寶山凝聚的“如意元寶”與“通靈銅錢”的本質其實在于人們對金錢的追求與,這幾乎稱得上是人人皆有的,也是求神拜佛時十之都有的許愿內容。眼前這群警衛自然也無法免俗,一個個第一時間就被從天而降的金銀財寶晃花了眼,紛紛放棄崗位爭搶不已,歡呼狂笑。對金錢的巨大貪欲蒙蔽心智,早已讓他們忽略了這批憑空而來的金錢的不合邏輯之處,也徹底忽略了郝寶山等人。…
只是隨意出手,就徹底解除了數百人的武裝與警戒,這便是中品請神的威能。不過即使是郝寶山,也絕對做不到讓整個上海的人都目睹“金雨天降”的神跡。這不僅僅因為他力量不夠,也是因為他萬萬承受不起由此引發的上百萬人的金錢貪欲沖擊。一貫道教眾都是引導信徒參拜偶像,再從偶像身上借取神力,寧可多費周折,也不敢自詡為神,直接接受信徒拜祭,便在于他們要盡量避免受到紅塵濁念的直接沖擊。正如挖水庫蓄洪,等泥沙沉淀后再從水庫中取水,總比直接受洪水泥沙沖擊好。
轉眼擺平租界警衛后,郝寶山帶著一群一貫道精英大搖大擺走向精神病院正門,每人身上都是金光纏繞,又各自灑出金豆召喚金甲力士,各拿刀槍左右護衛,煞是輝煌顯赫,百無禁忌!
進了門內,郝寶山又回頭朝張恩博三人傲然一笑:“一貫道地盤上的事,由一貫道解決就夠了。若是諸位還不放心,不妨跟在我們后面,看我等如何降妖除魔!”
張恩博微一皺眉,隨即笑而拱手:“既然各位鐵肩擔道義,我等也不便越俎代庖,就隨行且看各位施展手段…”
畢竟一貫道是半敵對關系,即使已達成協議,也要時刻關注對方是否暗藏貓膩,賊喊捉賊,所以張恩博非要隨行確認清楚不可。
然而也就在一貫道一群人越過圍墻大門,正要走入精神病院內,忽然一側傳來一聲:“慢著,研究中心未經許可,不得進入!”
郝寶山聞言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是一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上謝頂的老伯,身上只得一件布滿汗跡的背心與寬大短褲,穿著一雙大號人字拖,一副睡眼惺忪的邋遢模樣,正從大門一角的一個門房中拖拖然走出。
照理說,在“金雨”之下,哪怕一個人是瞎子或者還在睡覺,都會不可遏制陷入遍地金銀的美夢中,然而眼前這人看來卻絲毫不受影響,難道他心中沒有半點金錢不成?
“你是誰?”
見“撒錢戰術”竟然對此人完全不起作用,郝寶山面色一沉,當即就有幾個一貫道教徒向他圍上。但這門房老伯卻一臉懵懂回道:“我是誰?我是住里面的,今天輪到我值班守門…”
“原來卻是個瘋子,難怪一點金錢貪欲都沒有…”郝寶山聞言正松了口氣,忽然又聽得背后傳來一串咔嚓咔嚓的開窗聲,卻是精神病院最頂樓一排壁窗忽然以一種向外傾斜的角度打開。
壁窗外斜,平滑的玻璃正好將不遠處的黃浦江映入窗內,由于全是茶紅色玻璃,看上去緩緩東流的黃浦江竟成了血紅色,看上去就像一條血色天河凌空而懸。
下一刻,就像一個閥門忽然打開,滔滔滾滾直如山崩海嘯般的血紅色洪流從一排壁窗之內轟然瀉出,帶起密如萬浪拍岸的驚滔浪聲,咆哮席卷著直向一群正要進入精神病院內的人們沖襲而下。
“怎么回事?”郝寶山大驚失色,連忙將一枚巨大銅錢迎著沖擊而來的洪流祭起,洪水一涌入銅錢正中的方孔,頓時仿佛進了無底洞般不見了蹤跡。然而此舉只能抵擋洪水的正面沖擊,從其他角度傾斜而至的洪水,依然讓一群猝不及防的人們都遭了滅頂之災。
不過一群一貫道弟子身上金光輝映,就像一尊尊銅澆鐵筑的塑像,雖然被席卷得動搖西晃,依舊能堪堪抵御住洪水沖擊,不至像那一群還在顧著滿地撿錢的警衛一樣被一下沖入黃浦江中去。也有一貫道弟子連忙令召喚出來的力士、神將護住自己,從洪水把自己托舉起來。
但就在此時,只聽一連串骨骼斷裂的咔嚓聲,之前距離門房老伯最近的四五名一貫道弟子或者腦袋一百八十度以上大旋轉,或者直接折到腦后,竟被瞬間扭斷了腦袋。
明明洪水泛濫,但這些水流對于門房老伯來說卻仿佛不存在一般,身上衣服連半點浸濕痕跡都沒有,則依然一臉無辜茫然狀,口中自顧自說著:“他們讓我看門,可是我只懂得殺人,所以對于闖入者,我只能…”
“殺!”
話音方落,門房老伯身影已在一陣狂風涌動中化為一片模糊,緊接著仿佛幾百個汽車輪胎同時爆破的炸響與氣嘯聲伴隨著如水蕩漾開來的空氣連綿暴發,聲勢驚人,卻明顯是手腳攻擊,甚至軀體移動已經突破音障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