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滿是失落的打聽著,可附近的都說那一家人幾年前就搬走了,她更失落了。
身后名叫孔雀的年輕人一直很耐心的跟著她,一家家的打聽,事實上,早在她詢問完第一家的時候,男人就想走了。
但少女仍是不死心的從街頭問到結尾,從知道的,問到不知道的。
最后。
冶兒蹲在墻角無助的哭了起來。
這下子,她可真就成孤女了。
孔雀靜靜地瞧著。
好一會,才仿佛后知后覺的問“哭什么?天底下有的人連命都快沒了,他們其實才最應該哭,你還活的好好的,應該笑!”
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走吧,再找不到住的地方,今晚上咱們可就要露宿街頭了!”
少女抬起沾滿淚珠的眸子,眨巴了幾下,抽泣著問“公子是說我們?”
孔雀失笑。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么?”
“你若再不走,我可就走了,咳咳…”
他忽然咳嗽了起來,他的五官很普通,這會一咳嗽,一張臉瞬間宛似擠在了一起,仿佛咳得撕了心,穿了肺,血色立褪,白的嚇人。
少女忙花容失色的起身,連哭都忘了,手足無措,不想眼前人居然患著這么嚴重的病害。
等咳了會,順了氣,孔雀那張臉才又漸漸舒展開來。
兩個人沿著長街,尋著兩旁的客棧,可惜他們來的晚,要么客滿了,要么就是囊中羞澀,那些個伙計鄙夷的眼神實在讓人不好受。
兩人只得饑腸轆轆的一直走。
天色漸暗。
洛陽城里,萬家燈火升起,江湖豪杰齊聚,令這里熱鬧喧囂的嚇人,酒樓里呼喝四起,賭酒聲,劃拳聲,青樓里更是鶯鶯燕燕,歡聲笑語。
江湖,所謂的江湖,其實說到底,無外乎三樣東西,武功、美酒、女人。
前者是用來拼的,后兩者則是用來享受的。
江湖這條路一旦踏上,興許今天你風光無限,明天便已暴尸荒野,所以,有些人很聰明,他們只把今天永遠當作最后一天來過活,揮霍享受,喝最好的酒,睡最漂亮的女人,明天事,明天說。
而夜晚,永遠是最適合享受的時候。
“主人,咱們要去哪里?”
冶兒羨慕的望著長街兩側的熱鬧,又看看一直沉默前行的孔雀。
乍一聽到她的稱呼,孔雀怔愣了下,他說“你剛才叫我什么?”
少女道“主人啊,你已算收養了我,我見過很多人都是這么喊的。”
她的小臉上,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孔雀糾正道“喊我公子就好了!”
冶兒像是明白般點點頭。“知道了,主人!”
孔雀再也不說話了。
兩人一路緩行,找著投宿的地方,也找著能填肚子的地方,那些熱鬧只是別人的熱鬧,與他們無關。
“冰糖葫蘆,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蘆!”
聽著吆喝。
冶兒眼神已不自主的瞟了過去,一個布衣老叟正打旁邊的街市口拐了過來,肩上扛著一草扎的棒子,棒頭上,插著最后幾串糖葫蘆。
“想吃么?”
許是瞧見了少女的眼神,孔雀問道。
“想!”
冶兒點點頭。
“那,就買一串吧!”
孔雀自緊束的腰帶里翻出兩枚銅板。
正想著對那老叟招呼一聲。
“我全要了!”
不料那街市口里,傳來一個輕淡的嗓音,輕飄飄的。
老叟立馬笑呵呵的一轉身,沒人了。
孔雀和冶兒大眼瞪小眼,這世道也太難了,住的地方找不到,連一串糖葫蘆都買不到。
冶兒噘著嘴,也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孔雀也是無奈苦笑。
兩人繼續走,等他們走到街市口前,就瞧見,里頭路邊的一個小攤上,一個青衣背影,大馬金刀的坐著,兩手各捏著幾串糖葫蘆,像是當飯吃一樣,左一口,右一口,只把裹著糖衣的山楂整顆吞進嘴里,腮幫子幾鼓,吐出來的就剩核了。
那是個餛飩攤,落在城里僻靜的一角,攤主是對中年夫婦,攤前亮著一盞燈,客人只有一人。
風中傳來誘人香味,二人本來還想繼續走,可一嗅到這味兒,這眼神已離不開了,獨子里的饞蟲似被勾了起來,咕咕的直叫。
孔雀就跟變戲法一樣,又摸出幾枚銅板,看了看身旁少女不住吞咽口水的模樣,朝餛飩攤走了過去。
“餛飩多錢一碗?”
“六文錢!”
聽著攤主的話,孔雀找了張桌子坐下。
“來一碗!”
一旁的冶兒也忙跟著坐了下來。
燈火昏黃。
小攤上很安靜,除了攤主忙活的動靜,就只有那個青衣人嚼糖葫蘆的聲音,那人一襲素色青衣,袖口領口都繡著金線,左手帶著枚白玉扳指,右手腕系著穿銀鈴,滿頭烏發被一根黑色發帶隨意扎在腦后。
主仆二人這會已能看見那人的臉,只是偷偷一瞄,便已覺驚心動魄,再難移開目光。
可惜,就是這囫圇吞棗般的吃相有些不好看,兩個腮幫子硬是被山楂鼓的溜圓,看的人口舌泛酸,冶兒都不自覺的咽著唾沫,眼神都看直了。
可陡然,他們眼中,就見青衣人咬下一顆山楂后,整個人忽一陣哆嗦,那張無法形容的臉瞬間變得扭曲,猙獰,緊鎖雙眉,就和發了瘋似的搖頭晃腦的。
只在冶兒驚恐的注視下,青衣人張嘴“呸”的吐出一顆咬碎的山楂,才輕聲自語道“這他娘也忒酸了,小老頭不老實!”
他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蘆,砸吧著嘴,似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吃。
“糖葫蘆得慢著吃!”
一個脆脆小小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冶兒。
青衣人一抬頭,那張臉瞬間像是把攤子上所有的光都吸了過去一樣,又好像那張臉本來就會發光,映著眉眼口鼻,連同那顆眼角下的痣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他瞧了瞧這兩個人,點頭笑道“言之有理,倒是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個理,不過,吃的慢了其實也不好,你光嘗了甜,就好像你天天大魚大肉,第一天你覺得好吃,第二天也覺得好吃,可當你吃個大半年,你就會發現,自己反倒想吃些青菜豆腐。”
“人不能光吃甜,適當的嚼一口酸苦,才能體現甜的可貴!”
冶兒聽的一臉茫然,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一句話對方竟能說出如此的長篇大論。
“憶苦思甜么?”
孔雀開口了,他搖頭道“不對!”
青衣人眉眼一彎,笑道“哪不對?”
孔雀看著他。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天底下但凡有權有勢的,他們或許會吃膩了大魚大肉,但也絕不會去吃什么青菜豆腐,因為這世上還有牛肉,有馬肉,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他們只會變著法的尋新鮮,永遠滿足不了!”
青衣人聽完,才緩緩道“有道理,人的無窮無盡,一旦有了開始,很多人只會不停的去尋找滿足感,而不是自我控制,看來閣下對權勢之人頗有怨念啊!”
孔雀淡淡道“所以,我立志要成為天底下有權有勢的人,而且要比那些人更有權勢!”
“有志氣!”
青衣人贊道。
“那看來,這冰糖葫蘆,只能給慢吃的人了!”
“也不對!”
孔雀又道。
青衣人笑了笑。
“又不對?”
孔雀已看向蘇青。
“看你的穿著,非富即貴,如今城中熱鬧非凡,紙醉金迷,而你卻肯坐在這里吃一碗餛飩,可見閣下就是一位喜歡憶苦思甜的人!”
“唉,你說的很對!”
青衣人嘆了口氣,指間捻著糖葫蘆輕輕轉動著,他又瞧瞧那個少女。“其實光嘗甜也不錯,不經世事,自然也就不見恩仇,可以活的無憂無慮,天真爛漫!”
他已遞過去兩串糖葫蘆。
冶兒慌忙接過。
這時兩人才看見,青衣人桌旁還靠著一個琴囊,布囊被拉開大半,里面是張雅韻十足的古琴,只是琴身已隱隱開裂。
“好琴,可惜!”
孔雀看了眼,贊了聲,也嘆了聲。
青衣人奇道“你懂琴?”
孔雀道“在下粗通冶鑄之術,只觀此琴形貌,奇古雅致,必出自名家之手!”
青衣人更奇了。
“實不相瞞,此琴乃是被我功力震損,我今日遍尋城中名匠,可惜皆無功而返!”
孔雀聞聽,不答反問道“可是補琴?”
青衣人伸手撫過琴身上的裂隙,淡淡道“非是補琴,而是鑄琴!”
孔雀也聽的好奇。“鑄琴?”
青衣人道“不錯,再好的琴,終究不過凡品,入我手中,一曲未畢,便已身裂弦斷,我想找一張非凡之琴,弦絲至韌至利,琴聲至堅至固,不容易呀!”
孔雀淡淡一笑。“這有何難,你只需以世上最堅之木為琴身,最韌利之物為弦絲,自然可鑄非凡之琴!”
青衣人眼神一亮。
“哦?”
孔雀復又道“若為琴身,最堅之木,當以千年桐木為最,年輪千匝,以秘法炮制,可令木質如鐵,刀劍難傷,若為弦絲,當屬天山百年冰蠶所吐之絲最為韌利,發絲一縷,可墜百余斤重物,二者若是結合,必成天下至寶!”
青衣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收了琴,沒說什么,背著琴囊擱下了幾枚銅板,轉身已走入夜色。
冶兒望著對方的背影,小聲嘀咕道“真是個怪人!”
孔雀則是深深的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眼神晦澀,不知想些什么。
“主人,咱們接下來要去哪?”
冶兒問。
孔雀這會才收回視線,看了看身旁少女,罕見的笑了笑。
“等!”
冶兒一愣。
“等什么?”
孔雀滿是深意的瞥了眼黑夜。
“等人來接咱們,今晚也許不用露宿街頭了!”
“餛飩來了!”
攤主端著兩碗餛飩上來。
“老板,我們只叫了一碗!”
“哦,這是那位公子的,既然已經煮好了,而且見你們言談甚歡,這碗你們就替他吃了吧!”
冶兒明眸一亮,但她又先望向孔雀。
孔雀笑道“吃吧!”
如此,少女才歡呼一聲。
夜涼如水,夜色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一輛華麗馬車已停在了街市口。
都來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