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蕭讓的女皇之路 上元二年六月,雍王賢被立為太子,大赦天下。新太子容止端雅,才華絕倫,且文武雙全,身體健康,特別喜好打馬球,比弘更具年輕人的朝氣和吸引。然而弘的威望和人脈,是8歲起就開始奉詔監國積累起來的,遠非賢所能望其項背。李弘之死,是對李唐皇室最致命的打擊,長久以來勉強維持的平衡局面轟然倒塌,原本已經逐漸淡處政治舞臺的高宗,無法再阻止野心勃勃的妻子,武后的勢力迅速發展至不受控制的程度。掌握政治中樞、扶植軍隊實權人物,她夢寐以求的一切,將在這一階段得以完成。賢的太子之路,注定將走得不會平穩。事實上新太子做了沒幾個月,高宗不知是出于對從未理政的兒子不放心,還是存心試探,驀地放話說有心讓天后攝知國政,這就是素來為人議論的高宗有心打破傳統遜位給武后之事。
據舊唐書*郝處俊傳記載,上元三年四月(即公元676年,十一月改元儀鳳),高宗因風疹復發,疼痛難忍,有意遜位天后,但為宰相郝處俊諫阻,認為天下為高祖太宗所創,并非高宗私人所有,不能因為偏愛皇后就這么把大好江山送給外姓,另一名宰相李義琰附議,此事遂止:
三年,高宗以風疹欲遜位,令天后攝知國事,與宰相議之。處俊對曰:「嘗聞禮經云:‘天子理陽道,后理陰德。‘則帝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謫見于天,下則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于天后?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于后族。伏乞特垂詳納。」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旨,足可依憑,惟圣慮無疑,則蒼生幸甚。」帝曰:「是。」遂止。
此條常被用來說明高宗晚年仍然對皇后深具信任,情深意重,或武則天當時在朝廷上的至尊地位,不過從高宗日后的表現看來,仍是為了李唐社稷殫精竭慮,說他是那種因為器重皇后便可以將江山拱手讓人的情圣總讓人心存懷疑。這一條記載本是孤證,同書的高宗本紀和武后本紀皆未涉及此事。而唐人所作的唐會要只稱“上以風疹欲下詔令天后攝理國政”,郝處俊進諫“昔魏文帝著令,雖有少主,尚不許皇后臨朝。所以追鑒成敗,杜其萌也。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陛下正合慎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于后。”冊府元龜、資治通鑒的記錄與之類似,均不見“遜位”字樣。郝處俊所用的典故,是魏文帝曾下令,即使皇帝年幼,群臣也不可奏事太后,讓后族臨朝輔政。且遜位武后,意味著皇太子地位的改變,而郝處俊的諫言中完全未觸及這一點,不免讓人不解。賢自幼聰明俊雅,讀書過目不忘,深為高宗所嗟賞,曾對司空李勛贊其“夙成聰敏,出自天性”,似乎未見此前對新太子有何不滿。故此高宗召集眾宰相討論的話題,當是天后是否正式攝政監國而非遜位。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高宗因為病痛早已有心放下政事,讓兒子早日接班。沒料到李弘突然去世,打亂了高宗的所有計劃。培養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賢雖然聰明,但畢竟從未受過這方面的嚴格教育,決策參政難免經驗不足,讓高宗感覺不放心。另一方面,高宗晚年逐漸淡出政治舞臺,生活圈子越來越小,身邊能接觸到的人也越來越少。小情人魏國夫人已經不在了,上金、素節、義陽、宣城等庶出子女常年在外地,就像常樂長公主這樣能和他談上幾句的親戚都被武后以各種理由禁止入京面圣,長年陪伴在他身邊的、他抬眼能見到的永遠只有武后。至親如夫妻,武后的權力欲他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以前他可以把國事完全交給太子弘來掌握,弘已多次監國,眾宰相又多是太子署官,君臣投契相知,互敬互重,高宗有足夠的理由放手。但弘現在不在了,原本“不親庶物”的高宗只能出山再來培養新太子,但群臣是否能像對弘那樣衷心地擁戴新太子,是否還能有效地遏制武后,他實在沒有把握。召集眾宰輔商議是否讓武后正式攝政,也有存心試探群臣動向的意思吧!
需要注意的是,高宗是召集眾宰相議事,當時為中書令的郝處俊表示反對,李義琰以中書侍郎、同三品的身份位列宰相而附議,其他宰相的發言雖未記載,并不見得就表示支持武后攝政,史書中只是記載出代表性的說辭,而他們的集體意見否決了高宗的提議。也就是說,武后在實際朝政中盡管影響不小,也得到了高宗的認可,但高層官員中對她不以為然的仍不在少數,可能因為婦人干政為古中國的政治傳統不容,且武后門第不高,背景復雜,也可能是因為有人不喜歡她的處世方式。太子弘死后,東宮的署官宰相調整如下:
原太子左庶子、同三品劉仁軌升為左仆射,兼太子賓客。
原戶部尚書兼太子左庶子、同三品戴至德升為右仆射,兼太子賓客。
原大理卿兼太子左庶子、同三品張文瓘升為侍中,兼太子賓客。
原中書侍郎、同三品郝處俊升為中書令,兼太子賓客。
原吏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同三品李敬玄升為吏部尚書兼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如故。
也就是說,故太子弘的署官宰相原班人馬全部轉為太子賢的僚屬,無形中也讓天后與故太子弘東宮班底的緊張關系,繼續延伸至新太子身上。這些人中,左仆射劉仁軌為李義府的政敵,一直反對武后臨朝。某次陪同高宗觀看新落成的鏡殿,驚趨下殿:“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剛才臣竟看見四壁有數位天子,這是不祥之兆呀!”這樣明顯的借題發揮,便是針對武后攬權過甚而言,而高宗對此也是心領神會的。右仆射戴至德與侍中張文瓘長期為太子僚屬,太子弘監國期間多耐這兩位宰相主政,深為武后所忌。郝處俊明言反對武后攝政,算是鐵桿反武派,以至武后臨朝以后,仍遷怒于郝處俊之孫。眾宰相中唯有李敬玄,政見和立場與其他宰相有所不同。
史載李敬玄于總章二年(669年)入相,永隆元年(670年)罷相,不過最后三年都僅僅是掛中書令的頭銜在唐蕃前線作戰。而他與兩位著名反武人士劉仁軌、裴行儉的關系,以及武后心腹老臣許敬宗的關系,都頗可以一議。李敬玄曾與裴行儉共事多年,主持官吏的典選推薦,甚有能名,時人稱為裴、李。然這兩人私下交情頗惡,據舊唐書.杜易簡傳記載:“咸亨中,為考功員外郎。時吏部侍郎裴行儉、李敬玄相與不葉,易簡與吏部員外郎賈言忠希行儉之旨,上封陳敬玄罪狀。高宗惡其朋黨,左轉易簡為開州司馬,尋卒。”由此可見,裴李矛盾十分尖銳,以至結黨攻訐,但具體是什么矛盾,今天已經無法詳細考究,僅能從一些蛛絲馬跡進行揣測。考李敬玄的發跡,正是高宗初年,且與許敬宗的延攬推薦密切相關。新唐書.李敬玄傳云:“高宗在東宮,馬周薦其材,召入崇賢館侍讀,假中秘書讀之。為人峻整,然造請不憚寒暑。許敬宗頗薦延之。歷西臺舍人,弘文館學士。遷右肅機,檢校太子右中護。拜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兼檢校司列少常伯。”當時以許敬宗為首的擁立武后派,與反對立武氏為后的長孫無忌集團正斗得天翻地覆,朝政局勢相當敏感,許敬宗絕無可能援引異類。也就是說,李敬玄的升遷多得許敬宗之力,其政見必然與許敬宗大同而小異。而裴行儉早在永徽年間便因與長孫無忌討論武氏而被貶出京,裴李二人政見上的分歧,可能正是雙方矛盾的根源。而劉仁軌作為李義府的對頭和武后的反對派,“每有奏請,多為李敬玄所抑”,雙方嫌隙漸深也就不難理解。故此儀鳳三年劉仁軌故意奏請派李敬玄到邊疆去防御吐蕃,正是有心將這位不同政見者排擠出政治中樞之意。李敬玄當然不想去,結果給高宗一句“劉仁軌就是要朕去守邊疆,朕也得去!”,只得乖乖上路,結果打了個大大大大大敗仗,回來丟官罷相不在話下。從高宗那句看來有些蠻橫的說話中,說李敬玄是被高宗君臣合力算計了也不為過了。
高宗背地里小動作搞個不停,太子賢也非泛泛之輩,出手便已不凡。剛立為太子,便在朝在野廣泛搜羅人才,計有太子左庶子張大安、洗馬劉訥言、學士許叔牙等,齊聚東宮,為范曄后漢書做注。古有“立功、立德、立言”之說,賢深知自己剛被立為太子,聲望和人脈均不足與乃兄相比,借注書來展現自己的才華,求得公眾的認同,無疑是一個快速有效的法子。另外,也不乏仿效武后招北門學士的故智,借編注之名廣聚賢才為自己培養私人班底了,這點心思,自然瞞不過武后,這也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位子還沒暖熱就開始張牙舞爪,全不將母親的權威放在眼里,武后對新太子不滿也是意料中事了。李賢雖然存有私心,但后漢書注的整體質量還是很高的,比故太子弘所著的瑤山玉彩更見功力。雖然這類著述大多屬于“集思廣益”,不過仔細挑挑里面“臣賢按”的考據注疏,雜七雜八的也有四五十條,應為賢親筆所注。清代著名學者王先謙在其〈后漢書集解述略〉中,對太子賢所注范曄后漢書給予相當好評,說:“章懷之注范,不減于顏監之注班。”金毓黻認為王先謙此評“誠為過譽,然后來者亦莫之能先也。”也有不以為然的,如胡戟先生在武則天本傳中便不屑地說:“多是以他書校讎,說明異同,間有訓詁音義和名物制度的注釋,沒有什么發明。”考慮到賢當時只得23歲,這樣的批評也未免過于苛刻。細讀太子賢的四十二條親筆評注,看出他除了以古本及當時流俗諸本之范曄后漢書互相參校外,還以經部之詩、禮記,郭璞注爾雅音義、揚雄別國方言、許慎說文解字、張揖古文字詁、字書,史部之史記、漢書、應劭漢書集解音義、劉珍東觀漢記、謝承后漢書、司馬彪續漢書、蕭該后漢書音、皇甫謐帝王代紀、趙岐三輔決錄、崔豹古今注、孔融家傳,子部之莊子、韓子、淮南子,集部之馮衍集、張衡集、王僧孺集等書,參證、訓詁、比較、說明。其扎實的學問根底,令人敬佩,我們現在讀到的后漢書版本,就是章懷太子賢所注。儀鳳元年十二月,賢將此書上表獻于高宗,新太子的才華也隨著此書的頒行天下而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認可,樹立起了良好的個人形象。賢再接再厲,受詔監國,處決明審,甚為時人稱道。高宗高興之余手敕褒獎:“皇太子賢,自頃監國,留心政要。…加以聽覽余暇,專精墳典。…家國之寄,深副所懷。可賜物五百段。”慶幸國家得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賢風華正茂,精力旺盛,既喜歡經史書法,又喜歡蒼鷹駿馬,性格堅強自負如他過世的兄長,活波好動精力過人又似足他的母親。高宗諸子之中,以他的容顏最為俊秀,舉止端莊而又灑脫風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許是最像他母親的孩子,同樣的才華絕世,同樣的叛逆性格,同樣的驕傲,也是同樣的魅惑。賢的愛好極為廣泛,他可以陪號稱“飛白第一”的曹王明縱論書法,可以和蔣王煒笑談風月,可以和弟弟顯等年輕人在馬球場上縱橫馳騁,也可以一個人獨坐在靜室里譜曲弄琴。正是因為他交游太廣,日后被廢時連累了一大票人。對于控制欲極強的母親,賢一直心存反感,并且不在意讓這種情緒當眾流露。監國處政,務必表現得和母后不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
面對這一波波攻勢,武后氣定神閑,見招拆招,半步不退。對于高宗,她繼續采取孤立政策,不容任何危險人物接近高宗施加影響。上元二年七月,也就是新太子立后的頭一個月,即將皇三子杞王上金解往澧州安置。降至儀鳳元年,蕭淑妃之子素節因為很久沒有見到父親,作忠孝論讓倉曹參軍張柬之偷偷送入宮希望呈獻給高宗,不料被武后見到,嫌惡更甚,誣他收受賄賂,降封翻陽王,安置于袁州。第二年又進一步將這位高危人物禁錮終身,改于岳州安置。順便提一下,這是張柬之第一次在歷史舞臺上登臺亮相,給武后的印象很不好,他這一輩子都在做讓武后不滿意的事情,到最后終于將武后趕下了寶座。武后對于二位庶子的處理,當與太子賢新立而境界有關,也可視為她希望能確立母后權威的處置措施。不過對于高宗,武后仍然表現得十分賢惠體貼,只是她把溫柔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力圖將高宗與外界隔離起來。
對于賢,武后的辦法就多了,怎么說也是母子君臣,大條道理好講。先是讓北門學士送了兩本少陽正范和孝子傳,教導他該怎么做個聽話的乖兒子,接著又親自寫了若干封信,指責賢的不孝。可是賢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會寫書,他也會寫書,少陽正范和孝子傳接過來就順手扔一邊去,借著注后漢書的機會指桑罵槐,歷數后漢太后臨朝、外戚專權如何導致國勢傾頹,暗諷武后輔政及重用諸武。一門心思想教育兒子的武后,一不留神被兒子給教育了,這口氣怎么咽得下!當下指使東宮官員告發太子失德,醉心聲色犬馬,唐代享樂主義盛行,要在這方面找岔子,一抓一個準。太子賢精力旺盛外加胃口奇佳,男女通吃百無禁忌,雖然已是三子之父,仍然頗好風月,寵愛一個叫做趙道生的卑賤戶奴,與之同寢同處,親密如情侶。(這位趙道生大約就是電視劇大明宮詞*****的原型,不過編劇順手給栽到了太子弘的頭上 _<)古代達官貴人多好男風,西漢就有一窩兔子皇帝,但在李唐皇室似乎還算丑聞來的,比如太宗皇帝就殺了兒子承乾的心肝寶貝同性戀人稱心,據說承乾謀反也有這個原因。可是高宗這方面卻比他老爸開明得多,在他看來既然賢已經盡了傳宗接代的責任,*partner是男是女大可以不管的。賢當然明白這是母親在搞小動作,反過來也借著東宮署官宰相之口,歷陳中宮權勢過甚,威脅皇權,與國不利。雙方各施手段,各逞心機,母子矛盾很快從幕后轉到臺前,針尖對麥芒地斗了個天翻地覆。
平心而論,賢的積累和人氣均不如故太子弘,或者是自感底氣不足,才會表現得越發叛逆和激進。武后的所有警告和指責都被置之腦后,他一如既往地走馬飛鷹調笑吟唱,也照舊地寵溺著他的同性戀人,監國掌政依然我行我素直接裁決,甚至不像哥哥遇大事還要請示二圣。他渴望盡快建立起自身的形象,擺脫母后的陰影,因此不斷地挑戰著母親的權威。武后的肝火漸漸升起,越發加緊了對兒子的調教,有關太子失德的奏章雪片似的往宮里遞,然而壓力越強,賢的反抗力度也就越大,皇后和太子之間的冷淡和緊張,已經成為長安城街頭巷尾的八卦話題。各式各樣的傳言悄然出籠,說賢其實并非武后的親生兒子,而是武后的姐姐韓國夫人所出,韓國夫人和她子女的神秘死亡,也正和武后有密切關系。所以賢其實并不是皇帝的嫡子,反而是天后情敵的孽種而已。沒有人能查出謠言從何處而來,但也沒有人能否定謠言的殺傷力,它使本來就已脆弱不堪的母子關系雪上加霜。賢倔強地以沉默來對抗傳言,只是他看人的眼光變得更為凌厲和不信任,他相信身邊一定有母后安插的間諜。意志的對抗,智慧的交鋒,陰謀,謠言…匯聚在權力撕扯的大明宮里,重重帷幕低垂,陰森而詭秘,如同人心。
此時大唐的國際國內形勢并不太平,東、西突厥皆在密謀復國,多次叛亂,安西四鎮幾經易手,幸得裴行儉等人治軍有方,尚能維持局面。最難纏的還是吐蕃,劉仁軌有心排擠李敬玄推薦他去抵御吐蕃,李敬玄本是文官,懦弱無能,青海一戰大敗于吐蕃戰神論欽陵,幸好手下黑齒常之率敢死隊深夜偷襲吐蕃軍營,迫使對方慌亂退去,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鑒于吐蕃的猖狂,高宗下令在全國范圍內舉薦軍事人才,征召不拘一格,百姓官吏均可應征,并親自召見諸州舉人問策,首開大唐武舉制度的先河。原本是文官的婁師德即應舉猛士詔而從軍,他當年已經49歲,“以紅抹額”而應詔,就是系了塊紅布在額頭上,揭下榜文去從軍,這形象估計比較刺激,影響很大,以至于n年后的杜牧還引以為文人從軍的榜樣。李敬玄青海之敗,婁師德當即收集殘兵再戰吐蕃,軍威復振,吐蕃隱遁,數年不敢犯邊。婁師德和黑齒常之遂成為抵御吐蕃的著名將領。鑒于吐蕃已成為大唐的頭號大敵,太學生魏元忠上平戎三策,認為朝廷要抓的一是用人,二是必須賞罰分明,三是請開民間養馬。高宗深以為然,親自召見魏元忠,并讓他在中書省效力、列席朝會。而日后的武周名相狄仁杰也因諫阻高宗欲重罪誤伐昭陵柏樹的兩位將軍而受到高宗的賞識,被提拔為侍御史。婁師德、魏元忠、狄仁杰這三人后來都入閣拜相,名動一時,至此,武周朝的幾位重量級人物已悉數登場。
邊境上狼煙四起,國內也是災害不斷,年年水旱,民生困苦,以至于高宗懷疑是否年號不祥。皇后和太子的矛盾,也越演越烈,照此態勢發展下去,兩人遲早會火拼一場。太子賢畢竟執政時間尚短,威望和實力均不足以故太子弘媲美,兒臣的身份更是一重天然的限制,急需得到高宗的支持。然而高宗卻常年纏mian病榻,居于深宮之中,無法給賢提供及時有力的援助,只能任由兒子一個人去面對如山的風浪。與母后已經勢同水火的太子賢,等閑不愿意踏入被母后嚴密把持的禁宮大內,也就無法見到父親幾面,如果以奏章的形式上呈,更是無法穿越母后及其情報網的嚴格過濾,只會落到素節上忠孝論那樣引火燒身的下場。在高宗本人不出面的情況下,武后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天后之名為病弱的丈夫處理國政,代行君權,無論是太子賢還是忠于李唐的大臣都只能在君臣大義下俯首聽令,此消彼長,權力的天平逐漸向武后傾斜。在武后大棒加胡蘿卜政策一輪又打又拉之后,一些識時務的大臣已經轉而投效武后,高宗所代表的最高權力如不干預,太子賢和忠于李唐的群臣恪于名分只能坐視,再也無法阻止武后的崛起。賢得不到高宗的臂助,武后卻可以恣意利用高宗的名義來樹立自己的權威,諸多內憂外患之中,高宗病弱的身體,才是大唐帝國最大的隱憂。
高宗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迫切地希望能恢復健康,發揮一點余熱,然而這不是人力所能解決的,只能期望于丹藥和神力。李治原本不信神仙之說,顯慶二年他曾以輕蔑的語氣提到:“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漢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無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有。”然而自從他得風疾之后態度就發生了轉變,也開始征方士合藥了。估計唐人對丹藥的看法就像我們看待氣功,雖然不斷有人說練氣功不得法會走火入魔搞得神經兮兮,不過沒錢治病的、身患絕癥的、有志突破人體極限的,還是照樣勇于嘗試。李唐皇室的家族遺傳病發作起來痛苦難當,既然名醫束手,那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地到處找偏方。唐代的煉丹家因此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把真龍天子的腸胃當鼎爐來做化學試驗,在他們鍥而不舍的鉆研下,終于研制出了中古人類社會最偉大的發明——火yao,砰砰砰內部引爆,搞“崩”了好幾位皇帝。李治不是不知道有風險,然而人到絕望之時,總是希望有奇跡出現。總章元年王玄策給他引薦了一位印度僧人,沒錯啦,就是那位向吐蕃、尼泊爾借兵滅了中天竺的傳奇使節^_^不幸的是王玄策不僅帶回了俘虜中天竺國王,還帶回了一位好吹牛的洋和尚,合出的長生不老藥送大行皇帝駕鶴西返,王玄策的五品官職就再沒升上去過。王玄策后來又幾次出使天竺,很不甘心地又帶了個洋和尚回來推薦給高宗,拍胸脯打包票地說這回這個一定是真的大師,結果挨了郝處俊老大一個白眼。高宗其實很有點動心,藥都煉成了,想想還是沒敢吃,訕訕然地附合了郝處俊幾句“是啊是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面還是封洋和尚為將軍,安置在長安住下,就有些留待后用的意思。上元二年后高宗病情越發惡化,也顧不得許多了,公開下詔廣征方士合練黃白,先先后后找了將近百人之眾。[8]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術士明崇儼以其遠近聞名的醫術和神通被招入長安宮廷,成為高宗的私人醫師。
傳說這位明崇儼神通廣大,有役使鬼神之能,精善岐黃,奇跡般地治好了某刺史千金的絕癥,因此受到高宗的青睞。不過明大師對時政的興趣遠遠大過診治病情,“翩翩一只云間鶴,飛去飛來宰相家”,說的就是他這種人。明崇儼多與京師的達官貴人交往,又常借癥病的機會向高宗進言,假借鬼神之名臧否人物,評論政事。
“昨日臣與安期生下棋,談到天下大勢都不約而同地嘆氣,以為太子庸劣,難成大器,蒼生從此多難了。”明大師悲天憫人地說,“倒是英王哲(即唐中宗,他的名字和封號幾經改變)的容貌頗似已故的太宗皇帝,有人君之相。”
“其實說到相貌,諸皇子之中還是最年幼的相王(即睿宗李旦)最為尊貴,”過了兩天,明大師又有高論,“至于太子,唉,不說也罷,實在不堪繼承大統。”
這樣肆無忌憚攻擊當朝太子的話語,竟然出自一個江湖術士之口,不由得不讓人懷疑明崇儼的政治背景——他是否武后特意安排到高宗身邊的?以武后對高宗的嚴密監管,不可能容忍一個異端分子接近影響高宗,而明崇儼與武后來往密切,也眾所周知,——他經常為武后施法驅鬼。何況如果沒有人背后撐腰,一個江湖術士又怎么大膽到批評當今太子?賢常年見不到父皇一面,父皇身邊卻包圍著這樣一群整日對自己說三道四的小人,太子心中的郁悶和不甘可想而知。大唐太子一向命苦,太子建成喋血禁宮,太子承乾幽死黔州,廢太子忠以謀反罪被賜自盡,故太子弘死得不明不白,但象賢這樣仍居太子之位,就被一個江湖術士如此羞辱欺凌的還是頭一個。儀鳳三年,太子的兩位得力臂助宰相戴至德、張文瓘先后辭世,高宗苦心經營的以反武人士組成的宰相班子已現出缺口。照這樣的情形發展下去,除非出現奇跡,太子賢的命運已注定凄艷悲情如西天落霞。
賢不是理想主義的弘,從來不曾低估政治斗爭的殘酷性,賢也不是自欺欺人的高宗,從來不曾奢望會有奇跡發生,惟其清醒,所以痛苦。面對著母后的步步緊逼,父皇的愛莫能助,找不到自救的方法,羅網在越收越緊,而他卻已無路可逃。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之將至卻無能為力,心事重重的賢將內心的不安與掙扎譜寫成寶成之曲,一個個帶血的音符從斷裂的蜀絲梧桐間緩緩逸出,那悲慟莫名的曲調震撼著每個知音者的心靈。妙解音律的始平縣令李嗣真偶然聽到,不禁失聲道:“此曲何哀思不和之甚也?”一問才知道是太子新譜的琴曲寶成樂。李嗣真嘆息良久,方道:“此樂宮商不和,是君臣相阻之征。角征失位,是父子不協之兆。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恐怕太子會有難吧。”
一曲既畢,太子賢蒼白而英俊的臉上,現出了決然的神情,仿佛所有的痛苦和疑慮,已經自琴聲中釋放。事情既已無可避免,唯有挺身去承擔。他已不堪承受無休止的謠言、毀謗、苛責、監視,驕傲的天性不容他退縮和示弱,即使是自不量力,他也愿意拼盡全力放手一搏。調露元年,術士明崇儼遇刺身亡。
武后震怒了。她敏感地察覺到是誰在搞鬼,是誰膽敢公然在京師殺害皇后的寵臣。明崇儼被追贈為侍中,就連他的兒子也受惠被封為秘書郎。同時偵騎遍出,京師震動,當作頭號要案來抓。在武后一迭聲地催促之下,大批人被逮捕入獄,日夜嚴刑拷打,常常有人被屈打成招,直到抓到新的“兇手”才放掉,然后又是一輪周而復始,但兇手卻始終沒有抓到。
躲在深宮里的李治也被驚動了。他當然知道武后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是針對誰,立即下詔太子監國。可惜已經太遲了,長久以來自私地躲在宮里喝藥服丹,逃避外界,放任妻子掌權執政,任由兒子在風濤中掙扎,現在再給太子一個監國的名義,又有什么用呢?眼看著如此優秀的兒子即將遭受滅頂之災,高宗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起了漢初商山四皓的故事。當年劉邦寵愛戚夫人及趙王如意,漢太子劉盈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張良設計請出了德高望重的隱士商山四皓為太子保駕,讓劉邦打消了原意。于是,大唐皇帝李治終于離開了他那個烏龜殼,親自到嵩山拜訪當時著名的隱士田游巖,希望他能像漢初的商山四皓那樣,保住太子賢的位子。田游巖倒是很爽快地答應出山做太子賓客,然而對武后這樣不懼人言的人來說,一個久居林泉不問世事的隱士豈能擋得住她的腳步?調露二年(即永隆元年)四月,因為幾位老宰相去世,朝廷又新近任命了四位宰相,其中有黃門侍郎裴炎,當時的官職僅為四品。低品級官員的拜相,正是武后的創造發明,免得那些資深老臣不聽使喚。裴炎的拜相,使武后終于在宰相中找到了一個同盟軍,標志著武后向政治中樞滲透的努力得以成功。有些學者常以裴炎反對武后稱帝為由說明裴炎并非武后心腹,殊不知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劉祎之最后也死于武后之手,但并不代表他做北門學士時有少幫武后出謀劃策。從事態的發展來看,如果沒有裴炎、劉祎之等人的大力配合,單憑武后一個人是無法連敗二子獨攬朝綱的。
朝中有人好辦事。裴炎拜相之后,武后信心大增,公然拘捕太子賢的同性情人戶奴趙道生,向賢直接下手了!在電視劇大明宮詞里面,*******雖然身份卑微,但對太子忠貞不渝,情甘赴死,讓無數同人女為之感動得眼淚直淌。而現實中的趙道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表現遠遠沒有那么戲劇化,一頓大刑伺候,便招認自己確有受太子委托刺殺明崇儼。當然,考慮到人都是血肉之軀,實在沒必要要求過甚,但還是忍不住有點小失望。既然有了人證,武后立即派人全面搜查太子府,結果從東宮馬坊里搜出了數百具甲胄。武后震驚,她這才清楚地意識到太子對她的不滿和憎惡已經到了什么樣的程度!也就是說,太子賢在必要的時候,是不惜動用暴力手段與她一戰的!從什么時候起,母子之間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
風吹在眉間心上,多少有些冷冷的寒,事已至此,這個兒子是不能留了。武后果斷地決定,把這樁普通的謀殺案,轉而定性為謀反案,就勢把李賢拉下馬。于是,在武后的精心挑選之下,由三位宰相組成的重案組宣告成立,三司會審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國罪。
[8]舊唐書*葉法善傳:“時高宗令廣征諸方道術之士,合煉黃白。法善上言:「金丹難就,徒費財物,有虧政理,請核其真偽。」帝然其言,因令法善試之,由是乃出九十余人,因一切罷之。”
按照唐制,為了防止京師發生叛亂,像皂甲這一類屬軍隊正式裝備的兵器運入京師時,要由衛尉寺長官衛尉卿先“籍其名數”,再交由下轄之武庫署保管;遇“大祭祀、大朝會、大駕巡幸”時,再由武器署依所需數量向武庫署領用,事畢須送還武庫署保管。制度雖是如此,執行并不十分嚴格,“諸衛將軍事畢后,多有污損,逾限不納”,所以玄宗開元二十七年,為杜絕奸源,敕準衛府[尉]卿李升之奏請:“自今以后,每事了,限五日內送納武庫。”且太子東宮本有十率府等軍事機構和武裝護衛,存有一定數量的甲冑器仗并不奇怪。在東宮馬坊搜得的這數百領皂甲,其實并不是太拿得出手的證據。若能以“逾期繳納”為由,在尚未嚴格執行繳納期限的高宗朝,及高宗本人“素愛太子”的基本心態支持下,由心向李唐皇室的主審官審判,不是不能藉辭開脫的。武后要把這樣一起證據明顯不足的案子定成鐵案,主審宰相的人選至關重要。案發前的宰相團實際有八人:
左仆射兼太子賓客、同三品劉仁軌;
侍中兼太子賓客郝處俊;
中書侍郎、同三品兼太子右庶子李義琰;
中書侍郎檢校左庶子、同三品薛元超;
黃門侍郎、同三品裴炎;
黃門侍郎、同三品崔知溫;
中書侍郎、同三品王德真;
太子左庶子、同三品張大安。
其中劉仁軌、郝處俊、李義琰都是著名的反武人士,太子左庶子張大安更是賢的心腹,和賢一起注后漢書諷刺過武后,崔知溫資深望重,不可能聽武后擺布。王德真章懷太子案后便被罷相,大概也不是武后親信。最后挑選了薛元超和裴炎這兩位新近提拔上來的宰相,會同剛由宰相降為御史大夫高智周來主審。
高智周是由薛元超引薦入仕的,本身官小位卑,無能左右局勢。據新唐書*高智周傳記載,他“與薛元超、裴炎同治章懷太子獄,無所同異,固表去位。高宗美其概,授右散騎常侍。請致仕,聽之。”就是說他在審案之中不表示意見,只是一個勁兒地請求辭職,受到高宗的贊揚,遷為右散騎常侍。但高智周不愿意再做官了,請求告老還鄉,最后高宗同意了。這段描寫從側面讓我們了解到當日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態勢,高智周不愿參與定罪太子,唯有辭職以表清白。他的人格受到高宗的贊美,也反映出高宗偏愛太子的態度,然而高宗的立場如此明顯還是不能保護太子,顯示出大權旁落的疲態。
薛元超是初唐著名才子,當時的文壇領袖,引薦推重過初唐四杰和陳子昂,所以在唐代文學史上也有一席之地。高宗武周時代唐王朝文藝初成,他也應記一功。然而此人在政壇上的表現遠遠遜色于文壇,之前兩次貶官都是因為拍權貴的馬屁,一次是李義府,一次是上官儀。這兩人政見完全不同,他還真是墻頭草隨風倒。薛元超本是秦府十八學士之一薛收的兒子,薛收早亡,當時薛元超只得兩歲。太宗痛惜故人早逝,愛屋及烏,對元超倍加呵護。九歲時太宗親自召見他.送入弘文館讀書,十九歲時,太宗又做媒把和靜縣主嫁給他。和靜縣主就是齊王元吉和楊氏的女兒,玄武門之變太宗殺了兄弟全家,女兒倒是都留下了。時過境遷,難免心存歉疚,給元吉女兒挑的女婿倒比給自己女兒挑的好。楊氏算來還是武后的遠方表姐,可是她身份尷尬,沒有絲毫政治影響力,不僅武后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位表姐半句,就是薛元超也沒把自己太太和丈母娘放在眼里。后來官至中書令的薛元超公然放話說,他這一生雖然富貴已極,但仍有三件憾事,“一恨不是進士出身,二恨不得娶五姓女,三恨不得修國史”。在他看來,太太無權無勢門第不高,不能為自己增光添彩,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了。這多少可以讓我們了解到這位才子的另外一面,說他具有攀附權威的人格,并非妄斷。章懷太子被廢后,高宗慰勉原東宮官員,李義琰引咎涕泣,薛元超卻舞蹈謝罪,兩人的態度形成了鮮明對比。李義琰后來被迫辭職,薛元超卻升為中書令,不同的際遇,再一次透露出薛元超在章懷太子案中扮演了一個并不光彩的角色。
至于裴炎,更是武后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他的飛黃騰達正與武后的崛起密切相關,三年后又助武后導演了一場廢帝的好戲。而主審章懷太子一案,正是裴炎撈取政治資本的關鍵一著。于是,在裴炎堅持、薛元超附議、高智周棄權的情況下,太子賢的謀逆罪名被判成立,皇后太子之爭,就此分出勝負。
高宗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太子怎么會謀反?天下早晚都是他的。他不想再追究下去,但武后發話了:“為人子者謀逆,天地所不容,大義滅親,何可赦也!”面對著武后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大義凜然的臺詞,高宗招架不住,無詞以對。最后兩相折衷的結果,免去賢一死,被廢為庶人,幽禁于宮中。從東宮搜出來的數百甲胄被運往天津橋當眾焚毀,讓普天下都看清楚和天后作對會有什么樣的下場。武后借機發動清洗,所有曾和她不合的宰相無不波及,太子心腹張大安首先被流放,第二年反對過她攝政的郝處俊罷相,李義琰也在不久后托病退休。而裴炎和薛元超則分別升為兩高官官侍中和中書令。
太子賢交游廣闊,王公大臣好友眾多,這些人也都逃不過武后的報復。曹王明、蔣王煒、東陽公主,乃至一眾開國功臣如張公謹、唐臨等的后人都被牽連進來,全部流放出京。其中曹王明因與賢過于親密,被擔心留有后患的武后逼死。說來曹王明還是武后表姐巢剌王妃楊氏唯一的兒子,武后此舉,也算是將大義滅親做到了極致。最絕的還是武后對付太子賢好友高岐的手段。高岐的祖父即是長孫無忌的舅父高士廉,長孫無忌一案中高家已經受了一次打擊,但世家大族畢竟根深葉茂,后來高宗也有意和解,所以還是有不少人擔任高官。武后也不多說,把高政交給其父處理,叫他們自己瞧著辦。早被皇后鐵血手段嚇怕的高家已經是驚弓之鳥,為了保全自己,保全高家,每個人都在懲治倒霉親戚方面表現出人類最殘忍的一面。為了表現自己的“忠誠”,他們用最血腥的方式來表示和至親劃清界限,高岐剛一進門,父親就用佩刀刺向他的咽喉,伯父接著一刀砍入他的小腹,堂兄揮刀砍下他的頭顱,然后把這具殘缺不全的尸體扔到了大街上,表示他們一家對高岐這樣大逆不道的行為真是非常非常非非常的痛恨。一向溫和的高宗被這樣冷血而無恥的舉動激怒,下令將高岐的父親和伯父統統貶出京。武后一定肚子都快笑痛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高家自相殘殺,聲名掃地,最后還被貶出京,煊赫一時的高家就這么破敗下去,不僅從實力上,而且從精神上都被她完全擊倒,而她根本還沒有出手,這樣的心機和手段,普天下何人能及!武后自己大概也得意非凡,若干年后又依樣畫葫蘆地重來一次,讓錯以為已經收得云開見月明的中宗韋后夫婦處置心愛的子女,韋后唯一的兒子就這么死在自己手里,后來那么變態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這一場血腥的清洗,牽連死亡之眾不亞于長孫集團覆滅的那一次。經此一劫,太子賢的勢力基本被肅清干凈,武后的權威和鐵腕,也牢不可破地樹立了起來。廢李賢的第二天,英王哲被立為皇太子,改調露二年為永隆元年,顯示出天后的空前自信,同時宣布大赦天下。
第二年,幽禁已久的廢太子賢被遷往巴州,子女仍被幽禁宮中,不能隨行。他的同性情人早已背叛了他,好友死的死,散的散,惟有良娣張氏仍然在身邊,陪隨他度過生命中最黑暗的歲月。賢在母親準備稱帝前夕被殺,張良娣卻熬了過來,淡淡地看著權傾天下的婆婆如何起高樓,如何樓塌了,她一直沒有再嫁,以章懷太子良娣張氏的身份終老一生。因為長久的囚禁,賢衣衫破碎,身形單薄,新太子哲和這位哥哥的感情一直很好,不顧威權貴盛的母后堅持為哥哥送行,事后又不知死活地上表要求為哥哥改善待遇:
庶人不道,徙竄巴州,臣以兄弟之情,有懷傷憫,昨者臨發之日,輒遣使看,見其緣身衣服,微多故弊,男女下從,亦稍單薄。有至於是,雖自取之,在於臣心,能無憤愴?天皇衣被天下,子育蒼生,特乞流此圣恩,霈然垂許:其庶人男女下從等,每年所司,春冬兩季,聽給時服。
有妻如此,有弟如斯,賢的一生雖然短暫,也不算枉費此生了吧。他的早死或者是件幸事,他將以永恒的傲世少年的形象留在人們的心里,由始至終的驕傲與堅持,不曾為風刀霜劍磨滅棱角。他和張良娣的感情也可以善始善終,始終清晰明凈如山頭的滿月,不曾為外界扭曲玷污。不像他的弟弟——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