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節:反詩

　　轉眼又已經到了武烈四十四年的九月深秋。

　　秋風轉涼，漫山紅遍。

　　整個云京城似乎都被一股濃濃的秋意所包裹了起來，人們身上的衣物厚了起來，城外五谷的香氣也吹進云京里氤氳開來，這是一個豐年，五谷豐登，又不知道可以釀出多少的好酒了。

　　原本喧鬧的街上，突然就有人用羽音凄聲唱道：“秋風蕭瑟涼，總堪別離傷。燕山新晴雪，五谷熟稔忙。圣君辭天闕，赤旗卷千張…”

　　當街有人聽到這一段吟唱，紛紛好奇朝那歌者看了過去，只見一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如是乞丐一般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家酒樓的臺階上，身邊放著一只臟兮兮的酒葫蘆，懷里抱著一把沒有劍鞘僅用牛皮紙包著的殘破鐵劍，一邊彈著劍身一邊吟唱著，看起來模樣甚是凄苦。

　　然而就在周圍的好心人琢磨著要不要上去扔幾個銅幣給這流浪的可憐人時，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甚至是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乞丐劍客拿起身邊放著的酒葫蘆，“咕咚咕咚咕咚”地連牛飲了三大口，張開嘴里，吐出一口渾濁的酒氣，原本慘白的臉色微微發紅，似乎是壯了膽子一般，又大聲吟出了下半段來。

　　“華冠博帶行，矢魄落魂亡。歸去來兮，歸來去，嗚呼哀哉，四十四年大夢，一朝繁華，孤魂何處吊！”

　　這一下所有聽到的人都傻眼了，雖然這乞丐劍客其他說的，之乎者也，平頭百姓也許聽不懂，不過最后一句話，大家可都是聽得明白的，今年是武烈四十四年，那“四十四年大夢，一朝繁華，孤魂何處吊”，是什么意思？這不是說武烈陛下會死？而且死后孤魂無依？

　　這是反詩啊！

　　頓時圍觀的人群就如同熱鍋里撒了一把鹽，直接就炸開鍋來，議論之聲四起。

　　“這是什么人？”

　　“是啊，怎么好好地咒武烈陛下死啊！”

　　“以前也沒見過他啊！”

　　“奇怪了，該不會是什么高人吧？”

　　“難道是未卜先知？”剛有人嘀咕了這一句，立刻就有人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如果不想做這吟反詩瘋子的共犯，最好閉上嘴巴！”

　　那人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么話，趕緊一低頭，那手捂臉，逃也似的走了。

　　就在眾人的簇擁圍觀之下，那乞丐劍客，站起身來，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濁酒，站起身來，才走進人群，就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

　　雖然這異人如同曇花一現，但是云京城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好事者，那一首有模有樣的反詩，居然被人傳抄了下來，在各大酒樓，尤其是茶館里瘋傳了開來。

　　據說武烈陛下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并為此而大發雷霆之怒，勒令京兆尹限期追查出結果，果，否則上到京兆尹，下到衙役捕快，一律革職回家種田。

　　既然這首詩都傳到了武烈陛下的耳朵里，自然也到了無夜太子的手中。

　　此時，成天殿密室里，無夜太子與一眾親信正在密會。

　　墨君無和段九霄等人雖然很受無夜太子的青睞，但畢竟還沒有得到無夜太子足夠的信任，依舊沒有能夠來參加，整張桌子上坐著的還是原班人馬，二十多個人，恰好可以將整張桌子坐滿罷了。

　　坐在石桌最zhongyāng的無夜太子抬了抬手，晃了晃手里抄錄了那一首反詩的紙說道：“各位都看一看吧，各抒己見，你們對此事有何看法？”

　　“殿下，您這樣拿詛咒當今陛下的反詩來給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品評，真是叫我們難做啊！”薄夫人薄冰手里捏著那一張寫著反詩的紙張，巧笑嫣然，似乎是在與無夜太子開玩笑，又似乎是認真地說道。

　　“是啊，殿下，您這樣是不孝啊…”花魁也是在一旁插科打諢說道。

　　無夜太子才不會相信這兩個人媚骨天成的女子是在跟自己一板一眼的說教，當即把臉微微一沉說道：“花魁，薄冰，你們不要胡鬧，都說說看這一首反詩吧！”

　　花魁對面坐著的，一身鎧甲的燕離城抬起眼來看了一眼那反詩，隨即冷哼說道：“殿下，這一首反詩，感覺像是故意拼湊而成的，只不過是為了突出最后一句話罷了，以我之見，就是一篇誹謗陛下的反詩，全無半點稀罕之處，又有什么好研究的？”

　　燕離城身邊的幾人也都紛紛附和，只有一旁坐著的幻鬼，yin森森地笑了笑，不說話。

　　尹媛似乎想到了什么，與龍天賜對看了一眼，眼神交流了一下，也沒有說話。

　　不過這一切又豈能逃過無夜太子的眼睛，他看了尹媛一眼說道：“尹媛，你想到了什么便說吧！本宮不會怪罪你的。”

　　尹媛看到無夜太子問了，于是點點頭回答道：“殿下，尹媛其實也沒有想到什么，只是感覺，這件事情，是不是太湊巧了一點？”

　　“湊巧？”

　　尹媛轉了轉眼珠，臉上流露出思考之色說道：“秋風蕭瑟涼，說的正是我們現在這個時節，而如今殿下與臨溪王從上次人魔殿的事情之后，一直對峙到現在，足足兩個多月，依舊僵持，卻突然出了這樣一位異人，尹媛感覺似有所指！”

　　聽得尹媛這樣一說，旁邊的薄冰也是掩口笑道：“尹媛妹妹果然聰明伶俐，我都沒有想到，是啊，如今正是遠人辭行歸家之時，‘總堪別離傷’，不也是說的現在嘛…難道‘燕山新晴雪，五谷熟稔忙’說的是要出事的時間不成？”

　　話音落下，燕離城臉色一變，嚴聲呵斥道：“薄冰，你這就是婦人之見，妖言惑眾，如你這般拿了一首反詩就疑神疑鬼的，以后能做得什么事？”

　　“小女子也不想做什么事啊…”薄冰似乎是本來就與燕離城不睦，直接把嘴微微一咧，似笑似嗔反駁道：“哪里像燕大人，想要出將入相，建立不世之功勛哪！”

　　“好了，離城，你不要打斷他們的討論，讓他們繼續說！”無夜太子似乎也對燕離城的囂張跋扈，有點反感，但毫無疑問，從燕離城坐在身邊，支持他的人來看，密室之中的心腹，除了幻鬼互不相屬，尹媛和龍天賜獨身事外，隱隱約約是分成兩派的，那就是燕離城和花魁。

　　這兩人無異于無夜太子的左右手，顯然都很重要，但又不能獨大，所以無夜太子才會讓他們相互牽制，這已經是將朝堂上的御人之術，用到了手下的親信身上來！

　　秦孤月一點也不懷疑，如果有朝一ri無夜太子繼承大統，這個密室里還活著的人，沒有一個會不位極人臣，駕馭他們，其實也就等于是在為以后太子執政，統御百官打下基礎了。

　　“既然燕大人想要說話，小女子就不多嘴多舌了。”薄冰冷聲，雙手搭在肩膀上，不再說話。

　　“本宮也認為，這一首反詩非同一般。”無夜太子面色凝重說道：“而且看起來，本來還不覺得，被薄冰你一說，本宮仔細想想，倒還真有可能是一首預精的詩。”

　　“殿下。”就在無夜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尹媛輕聲咳嗽了一會說道：“如果按照歷法，以云京城的氣候，寒露之后就有可能降雪了，而五谷豐登之時，根據民間農俗，白露是豐收之時，亦是播種冬麥之時…”

　　“燕山新晴雪…五谷熟稔忙…”花魁聽得尹媛的解釋，不禁把那一句話放在嘴邊斟酌拒咀嚼了一會，面色濃重道：“難道對方說的是白露到寒露之間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之內…會發生事情嗎？”

　　聽到花魁這樣說，密室里的人頓時都反應過來，各自再看手里的那張紙，上面的“反詩”，登時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了！

　　突然燕離城抬起頭來，雙目炯炯有神，似乎是發現了重要的疑點，沉聲說道：“還真是這樣，赤色旗幟是哪支隊伍？”

　　在他旁邊的另外一個高手搖搖頭說道：“哪里有赤色旗幟的隊伍？各地用的都是統一的青云昊天旗，哪里有赤色的旗幟？”

　　剛才被調動起來的氣氛，頓時又冷清了下來，就在眾人又低下頭去，各自琢磨的時候，薄冰又笑了起來：“燕大人之前不是說，小女子是婦人之見，無稽之談嗎？”

　　燕離城自知理虧，比不過伶牙俐齒的薄冰，只得裝做沒有聽到一般，不過有一個人卻是說道：“不對，也不都是青云昊天旗啊！秦家軍用的不就是別的旗幟嗎？”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一齊都投到了薄冰的身上來，薄夫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們是沒看過秦家的軍旗嗎？小女子也不曾看過，不過卻是知道的，秦家軍的旗幟是云海金弓旗，也不是紅的。”說完她似乎是故意埋汰那人一般補充道：“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本宮知道了。”無夜太子笑了笑說道：“臨溪王府鐵血衛的旗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