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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一 變徵

  兵部尚書朱燮元雖然和張問交情不深,但在宣讀遺詔的那晚,站在了張問的一邊,張問便將他當自己人了。張問通過兵部尚書朱燮元發官報,入調章照所部溫州大營、韓阿妹所部福建大營北上京師,以八百里急報遞傳地方。溫州大營屬于他一手組建起來,屬于嫡系部隊,而福建大營由韓阿妹控制、屬于他的后宮勢力,都是對他個人忠誠度較高的人馬。

  另外張問搬家了,曹安負責張羅所有的事情,張問比較忙,他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天沒亮就去衙門,要天黑之后才能回家,有時候干脆根本就不回家。身居高位,張問又瘦了一圈,本來就偏瘦的他、骨骼粗大,現在看起來真有點骨瘦如財的感覺。

  私事令張問比較欣慰的是,他的夫人張盈現在每天都會回家。玄衣衛取得了合法地位,她不必再遮遮掩掩,紫禁城乾清宮旁邊有玄衣衛的衙門,外邊的衙門干脆設在了紗帽胡同后面那新宅子的后院里。張問一直覺得,只有和家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家才像一個家。

  新的張府是一個江南式的園林格局,其實這樣的園子更適合達官貴人空時休閑養身,并太適合日常居住。但是張問考慮到能夠讓自己的女人們有個優雅寬敞的生活環境,自己也和她們住在一起,也就沒有什么計較。張問本身對物質生活并無太多講究,能有個地方睡覺、吃飽穿暖,他就沒啥要求了。

  園子最大的特色是有積水幾十畝,在北方私家園林里非常少見…當然皇家園林西苑的南海和中海更寬。這也是張府的前主人喜好江南景色才專門這樣的設計的。整個園子以山林為中心,四周環列建筑。長廊依山起伏,園內的假山、池水、亭榭融成一體,石徑盤旋,古樹蔥蘢,箬竹被覆,藤蘿蔓掛,野卉叢生,樸素自然,景色蒼潤非常。

  這樣一座園子不知價值幾何,但是張問只花了一萬兩銀子從兵部尚書朱燮元手里買過來,實在是等于受賄。

  園子的西南角水畔有一片比較集中的樓閣房屋,張問就選了一處樓閣作為他的住所,并將書房設在這里,周圍還有許多房子可以讓丫鬟們住,方便他生活起居。

  午門快關門的時候,張問才從內閣衙門出來,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園子里四處已經掛起了燈籠,燈火與湖水相應成輝,波光閃亮,朦朧之中,張問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是回到了浙江西湖之畔。

  想起江南,張問就想起了沈碧瑤,還好她很快也會到京師來了。因為張問在京師站穩了腳跟,他要把自己的勢力轉移到京師來,以京師為核心輻射天下,所以擁有極大財力勢力的沈家應該把大本營搬到京師來。只要沈碧瑤到了京師,她的勢力都會轉移過來。

  張問走到樓下,就聽到張盈的聲音喊道:“相公,相公…”

  他抬起頭,便看到張盈正在朱樓的欄桿里面,探出半個身子,正向張問招手,“相公,上來啊。”

  只見張盈穿了一身淺色的襦裙,裙擺在晚風中輕輕飛揚…在雕欄玉砌的朱樓襯托下,佳人在樓上嫣然一笑。這樣的場景頓時讓張問心里說不出溫暖,多么溫馨的夜晚啊。

  他向樓上揮了揮手,忙上了樓,跟在后邊的丫鬟打著燈籠提著裙子氣喘吁吁地才跟上了他。

  張問跑上樓,當他看見張盈那笑顏如花,頓時將白天的煩惱疲憊拋得一干二凈…他整天面對不是饑荒、易子而食,就是農民暴動、官兵陣亡數據,心情的壓抑可想而知。張問看見張盈的笑,暫時遺忘了煩惱,忍不住有些笨拙地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張盈低下頭,輕聲說道:“還記得在上虞縣的時候嗎,我對相公說過,要把我所有的笑都留給相公…”

  “盈兒…”張問心下感動,握住她的纖手,把她摟進懷里。邊上提燈籠的丫鬟臊紅了臉,低著頭比張問他們還緊張的樣子。

  張問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我會和盈兒相扶到老。”

  兩人相擁走進屋子,張盈指著窗戶笑道:“相公你看,這扇窗子真是特別,沒有雕花,卻把樓外的美景都印在窗上了,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窗子呢。”

  張問道:“這叫花窗借景。”

  張盈感覺自己就像泡在春天的溫水里一般幸福,早已收起平時的冷殺,嬌滴滴地說道:“相公真厲害,什么也知道!嘻嘻…”

  “咚!”張嫣止住指下的琴弦,呆呆地看著華麗的宮殿,滿臉的落寞,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兩姊妹,在同一個夜晚,一個笑顏如花,一個滿臉落寞。雖然乾清宮的暖閣里站著許多太監宮女,張嫣依然覺得寂寞。興許人越多,反而更寂寞吧。

  旁邊教琴的余琴心小心說道:“太后這首曲子的調子不對…”

  張嫣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哪里不對?”

  余琴心心道原本一首以春天為主題的歡快的曲子,被你彈得蕭瑟不已猶如秋天,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不得不說是人才。余琴心想罷說道:“音出于心,春的調子彈得像秋,原本沒有不對,但是太后把里面的好多調子都彈走音了…”

  張嫣眉頭一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余琴心見罷嚇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家說錯話了,太后恕罪。”

  “快起來吧。”張嫣見狀有些無奈地說道,現在誰對她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因為現在她不僅有張問撐腰,而且整個朝廷的生殺大權都操于她手。張嫣回頭看了一眼一干奴婢,惱怒道:“都下去吧,就是你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讓我彈走音了。”

  “余姑娘,我重新彈一遍,你在旁指教。”張嫣收了一下心神說道。

  余琴心拿著一枚銀針,輕輕撥了一下香餅,焚這種香料可以讓人定神,讓人心靜。

  但是,張嫣第一段還彈得像模像樣,不多一會,調子不覺之間就轉而傷悲,特別是她彈出一指變徵之音,讓余琴心感覺整個乾清宮都飄滿了落葉一般悲涼…太后的琴其實已經很嫻熟了,不然她沒有能力在不知不覺間使用相應的音調來抒發心中的情緒。

  余琴心輕輕搖搖頭,悄悄嘆了一氣。余琴心是一個非常懂音的人,完全有資格稱得上音樂家,她很容易就明白張嫣心中有什么郁結…余琴心在想:太后大權在握,尊貴到極致,是什么讓她如此落寞?

  余琴心其實非常羨慕張嫣,大家都是女人,她長得并不比張嫣差,但是地位和境遇卻天地之別。她感覺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無依無靠;而張嫣不僅有皇家歸宿,還有外廷權臣大靠山…余琴心每日擔驚受怕,卻熱愛生活,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為自己作想;太后這么富貴,在余琴心看來她簡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張嫣彈著彈著,干脆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欞窗發呆。余琴心見她入神的樣子,也不敢打攪她,只得呆呆地坐在旁邊等著。

  “你說他現在在做什么?”張嫣喃喃地說道。

  “太后說誰?”余琴心納悶地問道…她聽這句話的味道,心道太后不會想著張問吧?

  張嫣回過神來,忙搖搖頭道:“沒什么…”她低頭沉思了許久,哪里還有心思在琴上面。

  宮殿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大燈架,上面點著數十支蠟燭,將華麗的宮殿照得猶如白晝。周圍很安靜,張嫣一句話都不說,很久之后,她突然抬起頭來,喊道:“來人。”

  乾清宮值房的一個胖太監邁著細碎的步子,急沖沖地小跑著進來。這太監叫李芳,職位不是很高,但是屬于乾清宮執事的太監,也算是在外面比較牛的人之一。他跪在張嫣的面前,俯首道:“奴婢在,請太后娘娘吩咐。”

  張嫣站了起來,雙手握在腰間,長長的袖子垂著,她有些猶豫地在御座前面踱了幾步,說道:“李芳,你去張問府上傳旨,我后天要去大隆福寺祈福,叫張問明日張羅相關事項,并讓他一并去大隆福寺。”

  “是,奴婢這就去傳旨。”李芳叩頭道。

  余琴心聽罷立刻就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女人想問題,根本不講究邏輯關系和證據,只講直覺。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拉近和張問的關系的好機會,余琴心可不認為張問會對朋友干殺人滅口之類的事。

  她想罷,便跪倒道:“奴家看太后今晚精神不太好,太后要將息貴體,早些歇息,明日奴家再到宮里來吧。”

  張嫣也沒多想,便揮了揮袖子,說道:“去吧。”

  余琴心叩首道:“奴家告退。”

  余琴心走了之后,乾清宮暖閣里就只剩下了張嫣一個人,那些值房的宮女太監先前被趕了出去,沒有張嫣的召喚不敢進來。寬敞的房間,讓張嫣更覺得寂寞。

  李芳找了幾個小太監和一隊錦衣衛跟著,然后出了紫禁城,余琴心也跟了上去。李芳看見余琴心,客氣地說道:“喲,余姑娘要回家了呢?”

  因為余琴心經常在太后的身邊,李芳對她十分客氣。余琴心說道:“李公公要去張閣老府上傳旨,我正好也有事兒對張閣老說,和你一塊兒去吧。”

  李芳沒有表示異議,帶著人馬徑直出了紫禁城,張問現在住在紗帽胡同后面,離紫禁城近,傳旨倒是少費了許多周折。

  李芳到張問府上時,張問正和夫人張盈在床上纏綿得云里霧里,丫鬟在門外喊道:“東家…東家…”

  張盈被這么一打岔,一不留神沒有憋住,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噴出一股滾燙的瓊漿,讓張問的小腹濕了一大片。張問興趣正濃,十分惱怒地向門外吼道:“什么事明日再說!”

  這時響起的玄月的聲音:“東家,是宮里傳旨的。”

  張問聽罷罵了一聲,這個玄月倒是機靈,明知道這時候打攪張問會讓他不爽,就叫個丫鬟來做替罪羊。宮里傳旨的?當然只能是太后了,張問心道張嫣這個做妹妹真不讓她姐姐舒心。

  不管怎么樣,張問是臣,禮節上還是應該注意,他只得從床上爬了起來,回頭看張盈時,只見軟得卷縮在床里邊,涼席上濕漉漉的在蠟燭的火光下泛著光澤、油光水滑的,她完全不管什么旨不旨,疲憊得只顧自己昏睡,青絲散亂在枕頭,一副慵懶狼藉。張問看著她那誘人的肌膚,真想再大戰幾百回合。

  他挺著一根碩大的鐵棍,怎么也沒辦法讓它軟下去,對門外喊道:“來人,把我的官袍拿來,侍候我穿衣。玄月,你把傳旨的公公帶到南門的堂屋里休息,我馬上就來。”他一邊說一邊拉了被子蓋在張盈的身上。

  “是,東家。”

  兩個穿著白色襦裙的丫鬟走進張問的臥室,繞過屏風走進暖閣,見到張問赤身露•體,底下挺著一根大玩意,那倆丫鬟立刻臊得滿臉通紅,低著頭去尋張問的褻衣和官袍。幸好張問一般不會去調戲丫鬟,她們倒不是很害怕。

  張問穿戴整齊之后,對著銅鏡整了整烏紗帽,這才去見那些太監。走進靠近園門的那棟廳堂,只見一個太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邊還站著幾個拿拂塵的太監和一些錦衣衛官兵。令張問有些驚訝得是,余琴心也來了。

  太監們在其他文官面前挺牛氣的,在張問面前就牛不起來,李芳見張問進來,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先向張問執禮,然后走到北面上位站定,其他太監和錦衣衛整齊排列好之后,李芳才清了清嗓子,尖聲道:“太后懿旨,說給張問聽。”

  張問等人跪倒在地板上聽旨。

  李芳仰首挺胸道:“我后天要去大隆福寺祈福,著張問張羅相關準備事宜,并讓張問隨行。”

  張問叩頭道:“臣接旨謝恩,太后千歲。”

  聽完懿旨,張問從地上爬了起來,和李芳寒暄了幾句,然后叫曹安送他出去。曹安自然會打發一些銀子,對傳旨的太監一般都得給錢,張問雖然用不著討好這些小角色太監,但是人家大晚上的跑一趟,也沒必要裝•比省那點錢。

  余琴心跟著李芳進來,李芳走了她卻沒走。張問也不好攆她,而且和余琴心是朋友關系,他倒是顧忌得少,在余琴心面前牢騷道:“這種事怎么非得我去辦?山西那邊的賑災糧還沒安排好人,每天都在死人,明后天我還有一大堆事…”

  余琴心左右看了看,張問的奴婢們都十分自覺地呆在外面,這里沒有別人,她便低聲道:“張大人,我在太后身邊呆了這么長時間,既然您是我的朋友,有個事兒我想給你說。”

  “哦?”張問看著余琴心,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她飽滿的胸部,雖然她穿著立領柿袖衣服,脖子都遮得嚴嚴實實,但是張問以前隔著一層薄抹胸見過她的乳•房,馬上就回憶起了那對結實挺拔的東西。原本他來接旨之前就在云雨之中,還沒得到滿足,這時候特別容易受刺激,不禁就覺得口干舌燥起來。

  余琴心靠近張問,張問立刻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當然是從余琴心的肌膚上發散出來的,他頓時更加難熬。余琴心靠近他低聲道:“太后…好像喜歡你。”

  張問愣了一愣,想起那天在坤寧宮門口擁抱了張嫣的事兒,不過那時候是因為她受驚嚇過度所致…怎么就喜歡自己了?他愕然道:“不會吧?”

  余琴心淺笑道:“咱們也有些交情了,我是什么樣的人張大人應該知道,我騙你作甚?”

  張問踱了幾步,沉聲說道:“這可不行…禮教大防…”

  余琴心道:“我還聽過前朝張居正和李太后的韻事,有什么不行的?你可不要辜負了太后的一番真情實意。”

  張問愕然看著余琴心,心道咱余琴心還沒完全領悟、我混的是廟堂!他正色道:“稗官野史,不可枉信。且張居正和李太后的事兒流傳出來,也是有原因的,不過是當時反張居正的一派官員用心叵測、想法設計污蔑而已。”

  “張大人,那我問你,他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誰知道?就算有人故意污蔑,張居正在位時,誰能用那樣的事兒動他?不知道張大人怕什么!”

  張問聯系這次太后夜深傳旨,搞些莫名其妙的事兒出來,頓時覺得余琴心可能說的是實話,他十分犯難,急忙問道:“今晚你來這里,是太后吩咐的?”

  余琴心搖搖頭道:“不是,太后怎么可能把這樣的事明說給我聽?只是我把張大人當朋友,這樣的事自然應該告知于你。”

  張問聽罷這才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太后吩咐的,他完全可以裝傻。如果是太后向自己攤派,那張問還真有些犯難了,他現在和太后合作得這么好,可不想產生任何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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