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這次趁著天下一統,召集各國國主與武學大師,除了揚大宋國威之外,也未嘗沒有任憑敵人聯合起來,再一網打盡的謀劃。
因此,雖然虛行之報告慈航靜齋似有異動,他也隨她去了。
此時,在洛陽的皇宮當中,他正在召見一位客人。
準確得說,是一個僧人!天竺狂僧伏難陀!
伏難陀身材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穿著橙杏色的特寬白袍,舉止氣勢極為懾人,頭發以白紗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顯得更為高挺,眼神更加深邃難測,一眼看去很難確定他是俊是丑,年齡多大,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輩。
這個天竺狂僧武功已至宗師不說,更是龍泉附近的信仰,在幕后默默推動拜紫亭立國,顯然也是一個頗有野心的人物。
不過,在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天下第一權勢者的方明面前,伏難陀也只有跪了。
“小僧見過陛下!”
等他行禮過后,方明才開口:“伏難陀你為何遠離天竺?”
伏難陀深邃得像無底深淵的眸神精芒一閃,悠然道:“我伏難陀一生所學,可以‘生死之道’四字概括之。而談論生死之道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戰場。只有在那里,每個人都是避無可避的面對生死,死亡可以在任何一刻發生,生存的感覺份外強烈!是故我離開故鄉,便是想在草原中尋找生與死的感覺!”
“生死之道,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已經勘盡玄虛,我卻想聽聽你的‘梵我如一’之道呢!”
方明似頗有興趣地道。
這個‘梵’,在天竺佛門中與“我”或“彼一”、“梵天”相同,都是浩大、宇宙、至高至全至上之終極實在,不可超越、不可規范、唯一唯我,是創造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是某種超然于物質但又能操控物質的力量,是創造、護持和破壞的力量。類比過來,便是中原概念的‘天’!
梵我如一,便是天人交感!
而最高的梵我合一,便是天人合一的至境!
一個‘如一’,一個‘合一’,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可惜,在方明看來,伏難陀連梵我如一都欠奉,否則也不會被寇仲僥幸宰了,只能以一個模棱兩可的梵我不二掩飾。
不過,話雖如此,這個和尚的武功卻是實打實的宗師級,理論方面也做得不錯。
若非不斷犯錯,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憋屈。
現在方明要進階天人,便是達致‘梵我合一’之境!他有佛家底子,便要看看伏難陀是否能給他啟發。
“既然國主有命,小僧自然榮幸之至!”
伏難陀隱隱激動道。
俗話說,不依國主,無以成法事,現在難得有著中原之主愿意聽他說法,當即便是展開渾身解數,舌綻蓮花:
“要說梵我如一,便先要解釋‘我’之概念,這個‘我’,指的便是人之本質,可以稱為‘真如’,又或者‘靈神’!靈神雖是無影無形,形上難測,卻非感覺不到。事實上每天晚上我們均可感應到靈神的存在,當我們做夢,身體仍在床上,但‘我’卻到了另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動,從而曉得‘我’和身體是有區別的。晚上我們忘記醒著時的‘我’,日間我們卻忘記睡夢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于之上,這就是靈神真如。”
方明撫掌道:“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大師所言,與莊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伏難陀面有得色:“小僧的梵我如一,指的便是作為外在的、宇宙終極的梵天,與作為內在的,人的本質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過對物質、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會直指真如,通過靈神與梵天結合。而駕馭靈神下四重識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舍此再無他法。”
方明似動容道:“還請大師演法!”
伏難陀雙手合十:“法應萬物,法上無法,又何來演法之說?”
但方明靈臺空廣澄澈,世上無一物可以避開他的感應,卻發現伏難陀身上的氣機開始似有似無起來,又仿佛與一個浩大、莫測的世界相連,令人不自覺要沉醉進去。
梵我不二!
很顯然,伏難陀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地將佛法演示出來,想要折服天刀,甚至拜為國師什么的。
伏難陀緩緩開口,聲音似洪鐘大呂,發人深省:“‘自我’以生氣為質,以生命為身,以光明為體,以空為性,以梵為本原,遍布一切,貫通一切,其細小處如米黍,大處比天大,心空大,心萬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則毫無所異,還梵歸一,發見真我,皆因梵我不二!國主還不悟么!!!”
他最后沉聲喝道,做獅子吼狀,整個大殿都有嗡嗡之響,又似有佛音禪唱,寶相莊嚴。
這個天竺狂僧,竟然已經將自己苦修的佛力盡數發出,要令方明折服!
此雖不是武功的比拼,卻比武功的比拼更為可怕!
失敗者,將成為勝利者精神上的奴隸!
伏難陀看著雙目似乎迷蒙的方明,嘴角卻是微微掀起。
他自然知曉天刀的武功驚天動地,自己絕非對手,但精神方面的比拼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剛才,他已經以‘梵我不二’之法,引動梵天的力量降臨,縱使宋缺天下第一,又怎么能與天斗?
但下一剎那,伏難陀的臉色卻狂變了。
因為他再也感受不到方明的精神狀態。
方明眼中神光湛然,淡淡開口:“多謝大師演法,令宋某得窺‘梵天’之真諦!只可惜…梵天之力雖然廣闊,比起真正的天來,又能如何呢?”
伏難陀瞬間感覺一個更加浩大、恐怖、乃至無限包容的力量,仿佛真正的‘天’一般,從對方身上浮現,并且狠狠沖擊自己的內心世界。
這股力量是如此宏偉,甚至就好像天地終極的至道,他一生的追求,令伏難陀苦修數十年的佛心瞬間失守,被‘天意’入侵,剎那間冷汗直下,又淚流滿面,忽然慢慢站起,對著方明五體投地地拜了下去,就仿佛見到了真正的佛陀。
“伏難陀,你的梵我不二雖然精彩,卻還未臻至梵我合一之境,須知我意即天意,我心即天心!既然人人是梵,還要‘如一’做什么?”
實際上,早在伏難陀演法的一瞬間,方明便知道對方絕非自己對手。
梵天雖然浩大廣闊,但又怎么比得上真正的‘天’?
更何況,縱使力量級數一樣,一個是宗師級的梵我不二,一個是大宗師的天人交感,能借到的‘天’之力也是天差地遠。
這一切,就注定了伏難陀有敗無勝,不僅令方明窺視到梵天之理,伏難陀的一身天竺魔功,在他眼里也沒有了絲毫秘密。
甚至,連伏難陀本人的精神都被折服,永遠也不敢與方明做對。
“不過…大師之佛法,的確非常之精彩…”
方明看著心靈臣服的伏難陀,嘴角帶起一絲笑意:“朕有意盡廢草原長生天,扶持喇嘛教!今日便賜封你為活佛!”
扶持喇嘛教,盡廢長生天!這便是方明召見伏難陀的第二個目的!
中原佛教力量太盛,自然要打壓,但草原上卻可宣傳,不過方明自然不愿意便宜靜念禪院,當即就想到了伏難陀。
在草原宣揚喇嘛教,實在是有益無害。
畢竟,佛教教導信徒忍受苦難,等待來世福報,乃是十分利于統治的宗教。
草原之民有著狼性,遇到天災,便想著劫掠戰爭,實在是最為危險的不安定之源。
若能用喇嘛教轉變思想,將這種狼性閹割,那方明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并且,當了喇嘛,是不能結婚生子的。
喇嘛多了,自然就減少了精壯勞力,甚至可能會出現一家兒子全部當了喇嘛,無人繼承家業的奇葩。
若是等到徹底控制草原,方明甚至想下一旨,命草原居民只有一子能繼承家業,其它的全部都要去出家當喇嘛!
這便是一種隱性的減丁減口政策!
在古代帝國,人口便是一切,一個人口負增長的民族,還想稱王稱霸?簡直做夢!
因此,長生天必廢,喇嘛教必興!
至于人選方面,更是非伏難陀莫屬!
首先,這人武功很好,乃是宗師,能壓得住場面,不至于被人一出手就干掉。
再次,經過方明的實地考察,這和尚口才也不錯,幾乎舌綻蓮花,關鍵還是佛門出身,稍微修改一下,喇嘛教的教義之類便可完善。
最后,伏難陀本身便是龍泉國師,習慣草原生活,知道信徒所想、所思,更有著一開始的信徒基礎,不至于白手起家,篳路藍縷。
因此,喇嘛活佛,舍他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