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記
“陳兄。”長孫憲微微一笑：“都這個時候了還謙虛作甚，就讓愷公子看看，我們紫凰城文壇第一天才的真正才華。”
林珝皺了皺眉，這個“紫凰城文壇第一天才”的頭銜，無疑是長孫憲為了替他壯聲勢而刻意加上去的。若是在平時，一定會成為不少人針對的目標，但如今在座的眾人的仇恨都已被拉到了“周傲天”的身上，倒也沒有對此有什么異議。
事實上，早在百里息那番話出口后，林珝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紫凰城文壇第一天才？”周仲愷不屑地笑了笑，傲然道：“我自幼好文，過目不忘，四歲能寫詩，五歲能填詞，舉一而能反三，自學而成才，來教我的老師無不羞慚而走。就算是國都文院第一文師徐文昌都不敢收我為徒，可笑那徐夫子居然還寫了封推薦信，讓我來拜訪紫凰文院文師韓銑。今日在荷塘山莊見識到了紫凰城所謂的才俊，不由大失所望，在座有不少是文生吧，由此可見你們文院的水準，想來那韓銑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至于這位所謂紫凰城文壇第一天才，若是想自取其辱，本公子不介意讓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
“愷公子，”林珝慢慢站了起來，“我不是什么第一天才，只是紫凰城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罷了。你遠來是客，若是想交流一番，我自當奉陪。”
“就是這種眼神！”周仲愷忽然笑了：“雖然你裝作很平淡，但是我從你的眼神里看到了自信。這種自信，我在不少自以為是的天才眼中都看到過，可惜的是，這些人都跪伏在了我的腳下。”
“紫凰城文院是我等文人的圣地，無論是文院或文師。都不容輕辱，我只有一個要求。”林珝看了看嚴翦，“若是我僥幸獲勝，請愷公子就從這荷塘山莊開始，一步一叩首，到文院請罪。若是我輸了。可以答應愷公子的任何條件。”
這話一出，眾人都轟然了。
之前這小陳先生面對周仲愷的挑釁選擇退避三舍，眾人還以為怯陣了，如今不僅正面應戰，還公然提出了這等勁爆的賭約。
林珝現在的目標是高級藥師和鍛骨境，說句實話對這等文人的意氣之爭還真不在意，然而周仲愷居然出語辱及他所尊重的老師韓銑，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是文斗，無法用拳頭解決。那么就用文人的方式替老師出一口惡氣。
周仲愷沒想到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居然膽大包天地提出了這樣的賭約，笑聲驟然充滿了森冷之意：“好！若是你輸了，就對我磕一千個響頭，然后繞著紫凰城爬一圈！”
“一言為定。”林珝目光掠過注視著自己的長孫湘，對嚴翦行了一禮，“就請翦公子為仲。”
嚴翦微微頷首，對周仲愷問道：“不知愷公子是否信得過我嚴某人？”
“這個是自然。”嚴翦一向最重名聲，就算沒有周家的勢力背景。周仲愷也不擔心嚴翦會偏袒，自信滿滿地地看向了林珝：“你叫陳敘吧。我也不欺你年幼，詩詞歌賦，經義論文，你可任選自己所擅長與我比試。本公子先前曾分別以風、花、雪、月為題，做了兩詩兩詞，若是你做出的詩詞能勝過我之前所做。也算你勝如何？”
眾人精神不由一振，風、花、雪、月算是四陣，上次小陳先生以荷花為題，詩詞文章各作其一，無不是極品佳作。單是那荷花的詩詞，就能穩勝一陣，其余只須再做一首同樣檔次的，至少就能立于不敗之地。
哪知林珝搖了搖頭，說道：“剛才愷公子說過，無論文壇武道，不分年齒長幼，而是能者為先。你遠來是客，我不會占你便宜。既然愷公子自言過目不忘，那么我們就來比一比記性如何？”
包括長孫湘在內，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小陳先生”會選擇這樣一種比試方式。
“記性？你真當本公子過目不忘是夸口不成！”周仲愷沒想到對方居然選了這個自己的強項，更加胸有成竹，笑容愈發輕蔑。
林珝不緊不慢地說道：“就請翦公子出題。”
“兩位都是文人，若是典籍文章，難免有人之前就閱讀過，有失公平，”嚴翦看了林珝一眼，略一沉吟，對一旁的周仲瑛開口道：“聞聽瑛小姐是浮圖武院院長的高徒，劍術卓絕，不知可有武學方面的相關書目，可以作為此次背誦之用？”
嚴翦這個提議相當好，之所以向周仲瑛詢問而不是長孫湘，正是為了展示公正。
周仲瑛想了想，讓隨行從人拿出兩本厚厚的書籍來，說道：“雖然諸位是文士，但武院的武學典籍也不宜外流。我平日對陣法略有涉獵，這里有一套偶然得到的古籍《陣典》，分上下兩冊，記錄了諸多陣法的要訣，深奧難懂，就算是我，反復閱讀，所領悟的也不到一成，正好拿來作為比試之用。我當以人格保證，我三哥絕對沒有看過此書。”
“我信得過瑛小姐。”嚴翦點點頭：“小陳先生，愷公子，你們可有異議？”
兩人都表示沒有意見，嚴翦立刻宣布規則，以一炷香為限，背誦出越多、錯字越少的人人為勝。
香點燃了，兩人拿著各自的《陣典》翻了起來，眾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比斗，紛紛住了呼吸，唯恐打擾。
《陣典》分上下冊，每一冊的厚度差不多，足有三、四百頁，時間只有一炷香的工夫，要想全部記完是不可能的，這時考校的不僅是記性，還有心理素質，越是緊張，越容易記錯。
林珝的情況恰好相反，居然一頁頁飛快得翻動著，幾乎沒有停留。周仲愷看到十幾頁的時候，他已經翻到了全書的三分之二。眾人大吃一驚，這考的是死記硬背而不是歸納全書心得，如此通讀根本行不通——話說回來，這種翻書的速度，連通讀都算不上吧。
“小陳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就見林珝翻完了一遍后，一看燃香還有一大半，索性閉目養神，再也沒有翻書。
眾人都急了起來。這樣或許算是種心理戰術，但人家周仲愷專心記憶，根本就沒看你一眼，最終還是要看誰記得更多才算是勝利。
周仲愷全神貫注地記憶著，心無旁騖，周仲瑛卻是看到了林珝的奇怪舉動，心中甚是不解：主動認輸？故弄玄虛？
長孫憲看著長孫湘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樣子，低聲問了一句：“七姐。你就不擔心？”
長孫湘轉眼看著長孫憲，什么都沒說。長孫憲被那眼神看得有些發憷。撓了撓頭：“好吧，當我沒問。”
長孫湘重新將目光落回了林珝的身上，那靜謐的眼神中蘊含的，是堅信。
大約半個時辰后，香燃盡了。
林珝聽到周圍的動靜，方才睜開了眼睛。嚴翦早已安排了兩人，接過書一邊翻，一邊記錄背誦情況。為了更公平的監督，嚴翦站在周仲愷的身旁，而周仲瑛站在了林珝的身旁。
此時山莊內的氣氛顯得更加緊張。眾人大多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背誦的兩人。
一開始，周仲愷背得十分流暢，背到四十頁左右的時候，開始慢了下來，背一段又思考一段，記錄人員所登記的錯誤也在逐步增加。背到六十頁的時候，周仲愷的速度更慢了，顯得艱澀無比，最終在七十一頁的時候，選擇了放棄。
七十一頁，一共記下了將近萬字，雖然到后面錯處不少，但周仲愷對自己的這個成績還是相當滿意的，轉過頭，就看到林珝居然還在背，不由眉頭一皺，暗忖這小子應該不可能比自己記得更多，只是背得慢而已。
然而周仲愷很快就感覺不對勁了，自他背完后足有一刻鐘了，林珝還是沒有停下來，而且語速相當快，居然保持著同一個節奏，在身旁的周仲瑛滿臉盡是難以置信，嚴翦也走了過去，看了看記錄人員的記錄，同樣露出震驚之色。
林珝轉頭看了看周仲愷，這才停下來，笑道：“應該差不多了吧。”
嚴翦深吸一口氣，定下神來，開口道：“現在公布結果，愷公子，最高背誦七十一頁，完整無誤背誦四十一頁，共九千二百三十九字。”
半個時辰完整記憶四十一頁，這種能力確實堪稱過目不忘了，許多自負記憶能力的人一聽，頓時不做聲了。
“小陳先生…最高背誦一百二十頁，共一萬七千四百字，圖樣三十三張，全部完整無誤背誦。”
這個結果一出，整個涼棚都沸騰了起來，大家終于明白，為什么周仲瑛和嚴翦會是那種震撼的表情了。
“不可能！”周仲愷大叫了起來，原本他心里就有一種隱隱不妙的預感，然而聽到的這個結果更加讓他不可思議。他最清楚這種記憶的難度，一百二十頁完整無誤記憶意味著什么？而且連那些被自己跳過圖樣都被描繪了出來！這根本就不可能辦到！一定是什么地方作弊了！
“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林珝來到了那記錄人員的身旁，將那本下冊飛快翻了一遍，然后還給了周仲瑛，大聲地背誦了起來。
“哼，根本就是在胡言亂語！”周仲愷聽到林珝背得前言不搭后語，與自己剛才背過完全不同，立刻鎮定了下來：“剛才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周仲瑛原來也是這樣想，然而她對《陣典》熟悉無比，越聽越覺得震驚，立刻翻開下冊看了一會，又重新翻了翻，臉色驟然大變。
這邊周仲愷還在叫囂，忽然聽到了周仲瑛的聲音：“三哥！別說了！這場是你輸了。”
周仲愷一怔，正要問個究竟，周仲瑛已經澀聲說出了答案：“他在倒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