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天蛇王的出現,并沒有如以前那樣,惡作劇般的用劍發出大招穿透他這個影子,只是抱著雙腿,坐在那里,美麗的臉龐如同凝固的雕塑,而那靜默的目光仿佛洞徹了時間和空間。
這一刻,林珝的心頭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這個靜靜的身影,和記憶中那個冰冷的白影有了一分重合。
林珝眉頭微皺,他不知道這個變化對于天蛇王,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意味著什么,她究竟是距離清醒更進一步?還是距離沉淪更進一步?
“是幻影嗎?”林珝出現了好一陣子后,天蛇王終于開口了,已經從剛才那種木然得近乎漠然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
林珝從這個聲音聽出一種情緒,失落。
不是簡單的失落,而是,失魂落魄。
這位公主殿下依舊不記得他的名字,不過林珝沒有糾正什么,而是點了點頭,問道:“出什么事了?”
天蛇王低下了頭,顯得愈發失落:“應世情死了。”
林珝大為意外,那位“應世情”在天蛇王以往的言語中出現過不僅一次,好像是什么太清道門的掌教弟子,而且應該與天蛇王的關系非同一般,想不到居然死了!
這些天,天蛇王沒有出現,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天蛇王說了這一句,又沉默了下來,半天后,才繼續說出了三個字:“我殺的。”
林珝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眼前這個應該稱為天蛇公主的女孩子絕對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殺伐果斷、冷酷無情的天蛇王,應世情是她的朋友,然而卻是死在了她的手中。
“為什么?”林珝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的師父大赤真人,讓他利用我盜取天蛇一族最大的秘寶四象龍蛇鑒,他不想背叛朋友。也不想背叛養育她長大的師父,所以…”天蛇王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著,手指已在那白玉般的手掌中掐出的鮮血,“他選擇在冇兩門比武的時候,死在我的劍下。”
林珝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種故事。放在另一個世界的某些人看來是狗血,但如果是真正發生在身邊,甚至自己也是劇中的一個角色,就能清晰地感受到的那種悲涼和無奈。
那個應世情,在兩難之中,選了死亡,顯然也是一位悲情人物。
林珝還是第一次看到天蛇王露出如此強烈的情緒,低聲問道:“你喜歡他?”
“不。”天蛇王搖了搖頭,眼睛紅了。“但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很少。”
林珝聽到天蛇王說“不”的時候,隱隱感覺到很可能是那個應世情對天蛇王單方面有意思,所以在愛情與恩情的抉擇中,選擇了第三條不歸路。
當他當聽到天蛇王所說的第二句的時候,忽然明白為什么這位公主殿下會如此失魂落魄了,因為同樣的話。他也說過。
他能理解。
又是良久的沉默。
“他被我埋在那里。”天蛇王看了看遠處,林珝也看到了。那里有一個墳包,墳前沒有墓碑,只有一把如雪的長劍立在那里,正是天蛇王平日用的劍,劍柄上低垂著碧綠色的劍穗,在風中輕輕地飄舞。
這是和天蛇王人器合一的劍。也最重要的隨身武器,但由于誤殺朋友,現在被她作為了墓碑。
林珝忽然有所領悟,這個問心鏡的夢境中,記憶深刻的事冇件都會一一再現。比如在他那個的夢境,情節本應該是被林龍父子羞辱,憤然離開公司。
同樣被困在問心鏡中的天蛇王也不例外,從之前她消失到如今周圍環境和氣氛的變化,很可能這是人生中造成重大影響的轉折點。
親手殺死應世情,肯定是影響天蛇王人生的轉折點之一。
從林珝脫離夢境的經驗來看,關鍵在于逆轉,而這個逆轉的關鍵,在于擺脫內心的某種桎梏,真正超越自我。
否則,如果任由原本的人生歷程一路重演下去,結果只會是真正的泥足深陷,永遠無法自拔。
那時候,林珝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夢境和問心鏡,包括天蛇王本人會發生什么變化,萬一永遠無法醒來,或是醒來的時候無法復蘇力量,那么蒼云子一到,所有的一切都會湮滅。
所以,要想幫助她脫離夢境,必須抓住這些轉折點發生一些改變。
林珝想了想,開口道:“我記得你上次曾說過,應世情說,人生如夢,世人皆醒唯我獨睡,亦或是世人皆睡唯我獨醒…”
天蛇王微微點頭,接了下去:“他還說,人世原本就是記憶忘卻再記憶再忘卻,不過都是大夢一場,又何必較真。”
“我說的是…”
“你說,無論是睡是醒,心底終是有一個真正的自我,人最無法欺騙的就是自己。你也很欣賞和佩服詩情畫意吟風頌月的雅士,但若是逃避自我,所謂人生如夢只是一個粉飾借口罷了。”
林珝聽她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想到那句“朋友很少”,不由嘆了一口氣:“我想說的不是對錯,而是選擇。應世情的選擇,正如他那句話中闡述的人生態度那樣,是一種逃避,也是一種解脫。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希望解開你心里的枷鎖或負擔,而不是想再在上面再加一把。你明白嗎?”
“不太明白。”天蛇王搖了搖頭:“但是,我覺得和你說了這些以后,好像真的沒有那么難過了。”
林珝來到了天蛇王身旁不遠處,坐了下來,說道:“當然,因為開心的事情與朋友分享,開心會加倍;而痛苦的事情對朋友說出來,痛苦會被分散。”
“恩。”
看著天蛇王的目光,林珝的精神驀地有幾分恍惚,這一剎那,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是為了幫助天蛇王擺脫夢境說出了這句話;還是,單單只為了眼前的天蛇公主口中的“朋友”。
在現實的世界中,盡管天蛇王傳授了林珝修行方法和煉丹術,成為他一步步提高的導師,但是林珝很清楚,他和天蛇王之間,是赤果果的交易關系、利害關系、利益關系,但從來就不是朋友。
這一點,那個孤傲冷酷的白衣女子,同樣很清楚。
她無須掩飾,也不屑掩飾。
但是,如今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她,林珝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來。
“謝謝你,幻影。”
林珝心中的感覺又強烈了幾分,他有些弄不清楚了,這究竟是天蛇王的夢,還是他的夢。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夢的自動結束。
某個圓盤上,那一面剔透的鏡子,正發出灼灼的彩光,照耀著圓盤上的昆蟲和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