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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九 木偶僭正位,神主旁若虛空

  孫木由瞧見水持轉怒,心中便記起那靈株之事,想必此人已失了心性,專等著要飛黃騰達,做人上之人。他知道這廝不消多勸,縱你說得喉嚨冒煙,也勿能動他絲毫,只是他既要做此良善,總愿再試一試,倘果真不得,再行計謀也不延誤。

  于是少年對水持道:“你莫不是聽了他們說將立你作‘立帝貨’,故而喜不自勝?”

  男人聽他說出“立帝貨”三字,便注了意,原只道他是個外來的潑皮,把些胡言亂語要誆錢財,但知那事,恐非凡俗。他這里遂露出驚色,也不似先前語氣,稍稍緩了些神色道:“是又如何?”

  木由言:“那立帝貨乃人天嬌子,雪國的賢主,無所不知,若人得此福德,必然百劫修煉,積累善行。汝今緣何作是念,以為能承隆運?莫非你已知過去之善,乃至今生之修為已備?若不能配享此尊,如何能欣喜如此?”

  水持聞他語,若有所思,似久久未能定。男孩心中暗喜,若能就此度脫此人,又何必興偽變之計?他眼見有望,便待那人自行忖量。

  孰料這廝思緒過后,竟扭頭對他講:“我聽聞眾生皆有佛性,足下見識非凡,不會不知吧?卻說人人修行,結果未一,或因福德,或因造化。萬里之外,鯉魚因一越而成龍;千年之前,彭祖服粉散而多歲,皆造化之屬也。我今篤行上師之教,精誠如此,得蒙造化,又何需疑?雖未必有重劫修為,終因天圣垂憐,賜吾榮運,我當謝受,不可生惑。”

  木由聽得這話,先前的欣喜頃刻全消,一時愣在原地。須臾,他那大善如惡的根性起來了,便暗發怨怒道:我把你這幻海的矇魚,迷水的聾龜,這般點化于你,汝竟一頭撞墻,終不回轉!罷罷罷,我便自行己道吧。

  話及此,少年也不與他多話,雙目一挑,指向遠處言:“且看那是什么?”

  男人就要回首去瞧,他這里原想使出檑來,又怕那物力大,害了無辜性命,便把手蓄了些勁道,只一擊,敲得水持眼冒金星,栽暈了過去。他將那廝暗暗藏于虛空,不叫他人察覺,自己則駕了云頭,入那深林,想找個修為近千年的槐樹。話說這有法門之樹根器不比別的,歷經千秋便可化作人形,那時行住坐臥,與真尊無異。

  孫木由自笑道:“鬼拍手,鬼拍手,而今便叫它以槐代人,叉著腰,哄哄那些凈土頑眾。”

  言罷,他已尋見一棵,修持達八百五十余年,人樣似有若無。那少年抓了風尾一聞,其味兒還算正經,可見度化它的是個真人,而非邪祟。

  孫氏便起了些恭畏之心,如今行的是破法之計,必然損其道行,恐它不依,可是為了大計,必須如此了。他只謂這妙法原是正根,自己又是善念導之,定然不虧正法。

  于是,他遍野亂走,找到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弓腰先洗了洗肉身,曰:

  “以水盥掌,

  當愿眾生。

  得清靜手,

  受持佛法。

  嗡主迦拉耶梭哈(三稱)。”

  既已,又曲掌為瓢,舀了些涌泉,念動真言道:

  “佛觀一缽水,

  八萬四千蟲。

  若不持此咒,

  即食眾生肉。

  嗡哇西索拉摩尼梭哈(三稱)。”

  如此念咒完畢,他將這點清流,繞樹澆了一周,便祭出泰檑直往上輕飄一揮,得一大枝,遂以掌為刀,徐徐鉆削,雕鏤為人形模樣,再細細刻畫一番,便與那水持之姿全無二致。他方從虛境里尋到水持,剝下此人服飾,叫那木頭穿好,才往其口中吹入一股勃然之氣。

  孫木由便學水持說話的聲音:“水持,水持!”

  那木人得了生機,竟與常人一般,站立起來,又聽得呼喚,呆扭頭顱去看。只須臾,那物就學語道:“水持,水持!”

  少年轉喜,擦去額間汗,即將他帶入虛無。這片地域時空不動,人在其中說罷千言萬語,出了幻境,人間仍不過才歷剎那。他這里教此物如尋常人類行走、施禮,告誡他與人交談之道。只是此物畢竟是拙木的底子,不能盡如人意,每問及關鍵難題,無法解答,只愚訥地給出一句:

  “就依心意,有何不可?”

  男孩暗道:如此也好,那些人不知它是個假體,一心拜作圣主,于是自他口中,哪怕放出個屁來,也是仙氣。

  故而少年便將它接引出來,口中念念叨叨:“立帝貨,帝即立;立帝貨,帝即立;立帝貨,帝即立。”

  那假體便如水持真人一般,以為自己乃是選中之人,要待眾士來請,入那幽僻深閣之中。

  木由做過這些事,遂心滿意足,一路縱起云霧,回到榻處。正待開門,卻瞅見哈、無二人守著,迎面正色道:“哪里來?”

  少年泛起不悅:我乃此間客人,往何處去,怎的還要朝恁兩個稟告?只是他怎好直面懟言,拱了拱手,佯作客氣:“無他,亂逛而已。”

  那哈奴曼卻大笑:“閑游無定所,偏偏因緣所致,見完立帝貨了?”

  孫木由頷首象恭:“在下能得見真尊者,還仰仗了兩位前輩哩。”

  哈猴兒續道:“此事不值一提,昔舊主如今已然升天,未久便要再***,光被四表格于寰瀛,久住人間,為此五濁惡世推揚正法。”

  孫木由只當他不知曉換了水持一事,那廝這時還在虛境里封著呢,等待假體落定,他再好生安置了此人,自己怕不是就與烏鹮緣絕,要轉赴他地了。

  一旁的無支祁似乎不滿于哈奴曼一直在虛與委蛇,便直言:“你那日眼見立帝貨火祭,怒氣縱發,一時焉能消散?果真有閑心四處游逛?你且聽兄一勸,此地不比外鄉,自有其運轉之法,勿可妄下定論。汝若難通內理,執著于相,恐有不祥也,還是早作調節。”

  少年聞此話有些驚疑,莫非他們知道了水持之事?轉念一想,此事既已做下,便不能再逡巡,只當他們是來套話的。慮及此,他便囫圇應付:“前輩所言甚是,前番是我根基尚淺,少見多怪,如今也已漸漸明白,不再執念了。”

  哈奴曼即施禮道:“若如此,則大安。”

  無支祁望望馬猴兒,又瞥了眼木由,神色微微一變,立又轉和,只淡淡講:“但愿吧。”

  兩人就要離去,忽地無支祁又伸手拉住哈奴曼,輕悠悠轉過身來,沖少年處笑:“小子可曾聽過狐假虎威?這正是你們那兒出來的詞。”

  孫木由低眉出語:“常有耳聞,前輩緣何突提此事,可有見教?”

  那無支祁遂曰:“常言道,凡夫畏果,菩薩畏因,凡事最怕起心動念,但若能在根處斷了我執,又比事后補救好得遠,你說呢?”

  話至如此,猴娃若還未意識到這兩個對他所做已生察覺,那他還真癡騃了。只是他雖知曉,卻仍心照不宣,篤定了要把這立帝貨的荒唐事斷在一截木頭上。故而,他也對兩位言道:“敝地雖有‘狐假虎威’,但也存‘愚公移山’,若不曾有人動土,山終難撼,道亦無通,縱使開先河者身死名敗,后世享其百代福澤,又有何怨耶?”

  二人面面相覷,本欲再出聲勸誡,終不知所云,只幽幽嘆息,便略施一禮,各自駕云而離。

  既聞他兩個忠告,那木由心中豈無波瀾?只是他堅信但要立新,必要斷舊,茍一破老,便生阻礙,他如今已走在道上,前面是未知所終,身后也已遙遙無定,縱使不進,要退也難。既如此,便行他個斬釘截鐵,沖他個力挽狂瀾,倘若在這里功虧一簣,也算是于迷霧中開一新聲,他年自存有緣之輩再續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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