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用謊言道出真相。政客用謊言掩蓋謊言。而我們接受愚昧,相信謊言。想找離你最近的罪人嗎?去照鏡子吧。這世上充滿了罪人,有的人在尋找救贖的過程中循環著犯罪;有的人在尋找真相中漸漸絕望;有的人在逃避真相卻以旁觀者自居觀察著世界;有的人總認為自己是錯的,卑微的祈求救贖;大多數人渾渾噩噩,卻總是覺著自己是對的。
胡三變的話很深奧,他說第一種人是政治家,第二種人是藝術家,第三種人神學家,第四種人是傻逼;最后一種人是卑鄙又聰明的我們。這幾種人都活在你我的靈魂深處。不是他也不是她,就是你我。
顧天佑本來想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胡如夢卻一見面便忽然談起哲學來。
聽說你打了趙世龍的孫子,在內得罪了西海會還不算,又要跟龍興會結仇,在外雷神和暗箭都盯上了你的天佑城,四面楚歌你倒是活的逍遙,就這膽魄便讓我刮目相看。”
他又說:“我不得不承認,你不是個政治家,也不是藝術家,更非神學者,比大多數人都聰明,卻又做出了大多數人都不會做出的愚蠢的選擇,我這輩子欣賞的人極少,今后這個名單里多了一個你。”
顧天佑道:“我只是不喜歡被別人或所謂命運安置自己的生活。”
胡三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說的很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至少我這一生前面的六十六年沒能做到,我二十三歲登絕頂,號稱術武雙絕,三十年前我曾試圖跟你一樣主宰自己的命運,活的奔放些,那時候我已經有現在的修為,于是決定去拜訪當時江湖道上名聲最盛的幾個人。”
“你是指龍興五老嗎?”。
“不只是他們五個,還有其他人,這些人有的是武道宗師,有的是術法大宗師,他們有的邪惡無比,有的慈悲為懷,無例外的是他們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個個勝了他們,到最后我發現縱然無敵于天下,卻還是有許多無奈,我改變不了八行的命運,不能違背恩師的遺命,也不能讓蔣木云愛上我,我能一個個擊敗那些人,卻無法應付他們當中任何三人聯手,我知道蔣木云是錯的卻不能阻止她找死,你說我這輩子活的是不是有些憋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你至少努力過。”
天上月朗星稀,路上行人悠閑,胡三變似乎滿腹心事。
“我這一生給自己設置了太多禁絆,說到底其實只有一個問題,就是堪不破心魔,我總想著掌控影響太多人命運,替太多人負責,可我身后并不具備跟王憲一樣的根基,卻讓自己背負了跟他一樣的包袱,這一生真正豁的出去的只有自己一個,所以我不是開天辟地的料。”他忽然認真的看著顧天佑:“你是!”
“我是?”顧天佑一下子不能消化他話中的含義,詫異的看著胡三變。
“是的,你是。”胡三變點頭道:“單就心性而言,你比我和明萬軍都要強大,是真正的梟雄之姿,夠狠也夠絕,有手段有情義更有氣運,人間三千大道,你選了一條最難走的,沒有給王憲孫明申之流當狗,也沒有如我和明萬軍一般選擇逃避。”
“趙世龍是什么人?我的意思,除了趙卓群的爺爺這個身份,他還是什么人?”顧天佑不想繼續他的話題,想到動趙卓群那件事,便隨口問了一句。
“龍興五老之一,六合拳宗師,實力只在李抱樸和張洪羽之下。”胡三變有問必答。
顧天佑覺著剛才打斷他的話有些不妥,又道:“您先前說的話我聽明白了,明萬軍也來提醒過我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對我而言這就不是一條選擇題,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決定要怎么度過一生,我當不了狗,我的長袖善舞是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不是左右逢源諂媚娛人,如果有一天哪一個要踢我出局,便只有玉石俱焚而已。”
胡三變微微皺眉,忽然問道:“菲菲呢?你打算置她于何地?”
顧天佑與之對視,目光毅然:“她是精神世界里的巨人,沒有人有資格安置她的生活,這本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
胡三變愣了一下,苦笑點頭道:“我這個當爹卻不如你更了解她,這孩子一身傲骨比她母親更倔強。”
顧天佑道:“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她在您眼中永遠只是個孩子。”
胡三變嗯了一聲,又道:“蘇青夫婦那件事你辦的非常漂亮,比我當初要求你做的還要好的多。”
顧天佑道:“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從另一個角度講他們的選擇也幫助了我。”
胡三變嘿的一笑:“你就是半點因果業報都不沾,做了好事也不居功,做了惡事也無愧,所以才能有這么瀟灑的決斷。”
顧天佑道:“盛世崛起的機會太少,牽掛的太多就什么也干不了。”
胡三變道:“你覺著自己有機會成功?”
顧天佑道:“相同的問題明萬軍也問過。”
胡三變輕輕一嘆:“這么說來我也不能勸你回頭了。”
顧天佑道:“您似乎聽到了什么風聲?”
胡三變點點頭,決定直言不諱,道:“有人聯系我,希望我能勸你歸順龍興會。”
“王憲?”
胡三變答非所問道:“張望京是張洪羽的老來子,從小體弱多病,能活到四十多歲,前面十八年靠的是一頭百年老熊羆的膽,后面三十年全憑的是一門邪術,采女中之蟲的命元精華為己用才活到今天。”
“您有話請直說。”顧天佑隱約有了個猜測,面色不善,粗暴的打斷三鞭老妖的話。
胡三變干脆的:“一句話,你上次帶去飯局打人的姑娘被人家瞧上了,張望京相信采了她的命元精髓便能從根本改變他的體質,聯系我的人是陳芝寒,她雖是會首,在龍興會內部卻也需要張洪羽的支持,所以她”
顧天佑忽然擺手又打斷了胡三變的話,道:“您不必說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想您也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她找到您的意思我也明白,給我個臺階走,她兵不血刃就收編了天佑城,給了您面子還拉攏了張洪羽。”
“這個條件還可以商量,但我覺著對你和天佑城來說這是個機會。”
“免談,從她開口跟我要小龍女的一刻起,我就不可能跟這個女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顧天佑斬釘截鐵的:“不管她曾經是誰的情人,手中有多大權柄!”
胡三變道:“這是你的選擇,很好,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句,在與龍興會為敵這件事上,你千萬別指望孫明申或者許慕野,他們幫不了你,而我當初金盆洗手的時候為了菲兒的未來與五老有過承諾。”
“我誰都不指望!”顧天佑道:“您的心意我懂,這事兒沒什么好商量的,陳芝寒需要的不是合作伙伴,她要坐享其成就讓她憑本事來拿好了。”
“哎!”胡三變忽然長嘆一聲,道:“恨不早逢三十年,難怪你能把明王不動身修煉到眼下的境界,明萬軍獨創的這門奇學完全有悖于拳理,常人幾乎沒有希望習練有成,你有今天的成就,與你堅定的心性和不可動搖的意志密不可分,我當初就是差了這份堅定,一念動百念生,一蹉跎便是三十年。”
他說著,拿出一個白布包袱,遞到顧天佑手上,語重心長道:“這是八門龍旗和流失海外的八門前輩的手記,東西給你了,什么時候用上由你自己決定,盡管不看好你,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走的比我和明萬軍遠。”
顧天佑把東西收好,道:“大恩不言謝,您和明王對我的好我永生不會忘記。”
月華如水灑在身上,清冷到了人心中,胡琴的聲音在空靜的夜幕中格外清晰。顧天佑目送胡三變離去的背影,心頭感慨萬千,胡三變來找自己,一是為送東西傳消息,二也有試探自己心性的意思,三是以這樣的方式向自己示警。
上次怒打趙卓群那事兒還沒完,龍興會里并非鐵板一塊,本意是引來王憲,結果卻招來了陳芝寒。這娘們兒是孫明申的前姘頭,孫京飛的老娘,就沖這層關系,孫老大就靠不住了。至于許慕野夫婦就更指不上了,這兩口子脫離西海會得罪了羅一飛,現在是自顧不暇,哪里還有余力去招惹比羅一飛更可怕的陳芝寒?
很小的時候顧天佑就見識過了人性之惡,那個血淋淋的夜里,那把牙刷把磨成的快刀,還有那個滿身是血死于非命的犯人,顧天佑已經想不起他的名字,卻永遠忘不了那個人用生命給自己上的關于人性的一課。對于陳芝寒,羅一飛這樣的人物,早把他們看做了與那死人一樣的東西。
八歲殺人,生死關趟過幾次熬磨出的心性,早就知道在人性的貪婪面前,只有比貪婪的人更兇狠才有生存下去的資格。
終究沒什么外力可仰仗的,一切都還得靠自己。轉過念頭便不再想這事兒,摸了摸懷中的物件兒,今晚的收獲頗豐,那顆來歷神秘的舍利子是一件寶貝,胡三變帶來的八門秘術同樣非同凡響。若想實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要著落在這兩件寶貝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