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蒼涼的西北大地上,紅蓮庵前,幾個女人橫七豎八倒在血泊里,一支日軍中隊正將一具具尸體抬到干凈一些的地方。他們并不打算因為她們的死而放棄那個骯臟的念頭。就在他們放松警惕,一個個爭先恐后去搬動一個身材格外曼妙的女子時,這個身中數槍的女子忽然動了,剎那間寒閃爍,烈日下陰風慘烈,十幾個鬼子兵轉瞬間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齊腰斬斷。
劍光所過之處,血散成霧,斷臂殘肢混著血液飛濺。鬼子中隊長下令開槍的同時,那口劍激射而出貫口而過。一群兵匪難辨的漢子飛馳而至,為首者目睹此情此景,怒喝一聲,飛馬沖前,搶在女子被亂槍打死前將她救下。
一個是名震江湖劍如神鬼的紅蓮圣姑,一個是威震西北的紅軍騎兵團長,就這么相識再相愛。
此后,七十六年,不變,生死相隨。
院子里,葡萄架下,葉初心目光安詳,眼中只有那個把自己的重孫女當做干兒媳婦的糊涂老頭兒。
顧天佑的好奇心剛得到滿足。龍爺和她的浪漫故事果然非同凡響,血色的浪漫分外妖嬈,竟一路走過七十六年。
“我這輩子裝了六七十年的寬容大度,真正快樂的日子只有最初認識遠圖的前兩年和最近這十一年。”老太太笑瞇瞇說:“這輩子沒福氣,生了四個兒子也沒鼓搗出個閨女來,可能就是這種兒,那仨死了的也沒留個閨女給我,兒子都不是好的傾訴對象,有些話藏心里久了,說出來才痛快。”
遠圖是龍爺的表字。老太太的坦誠和幽默像在演繹一首看破世情的詩。
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不嫉妒的女人,只看愛的夠不夠。
離開的路上,顧天佑開車,龍劍梅去了一身戎裝,換了條樸素的花格子裙子,鄰家女孩的打扮。
龍劍梅看著顧天佑好看的側臉,認真的問:“我是不是該喊你八爺爺?”
顧天佑目不斜視說:“沒外人的時候隨你叫什么,有人的時候你就是我的工作助理。”
龍劍梅哦了一聲,從包里取出一本漫畫書,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顧天佑有些奇怪,一個像她這樣的高手怎么會對這么粗淺通俗的讀物感興趣,這樣的高人不都是應該一臉冷酷的研究生命的真諦嗎?奇道:“你喜歡看這個?”
龍劍梅頭也不抬:“火影忍者,你沒看過嗎?”
“沒看過。”顧天佑據實回答。
龍劍梅放下漫畫,看了顧天佑一眼:“真可憐,你小時候活的一定很無聊吧,整個童年都跟著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兒一起。”
顧天佑歪歪頭:“還好,總有別的樂趣可尋。”
龍劍梅秀眉微蹙,似在思考一個為難的問題,道:“哎,我不能總這么稱呼你吧,叫八爺爺又怕把你叫老了,叫你領導吧,可你又算哪門子領導呢?再說你那個外圍工作處處長的頭銜也不是隨便可以亂叫的。”
顧天佑道:“你可以叫我八叔公,這個聽著沒那么夸張,我們那邊都這么叫。”
龍劍梅點頭說好,又道:“哦。那八叔公我想問你個事情。”
顧天佑:“你問吧。”
龍劍梅語氣有點遲疑或期冀:“孫明申說你很有錢,那我作為你的工作助理,你打算每個月給我開多少錢?”
顧天佑有點奇怪,一個人練了她這么高的身手還會為了錢犯愁?隨口問:“你的工資不是國安這邊給開的嗎?”
龍劍梅笑的很可愛,市儈的樣子:“我們這邊允許兼職的啊,我在你身邊工作就是你的手下了,咱們既是親戚又是統屬上下級關系,你好意思白用我啊。”
顧天佑忍俊不住,故意逗她:“你除了會泡速溶咖啡外,還會做什么?”
龍劍梅想了想,很認證的樣子:“我會的可多著呢,西北紅蓮門五百年沒人練成的紅袖飛劍都給我練成了,祖奶奶說我的天賦比她年少時還好。”
顧天佑點頭道:“好吧,這算你一個不錯的本事,可我也不經常跟人打架,你這本事多半時候都無用武之地,你還會別的嗎?”
龍劍梅有點不好意思:“那就只有端茶遞水,鋪床疊被之類的咯,我從小就笨,學習超爛,家里覺著沒出息,這才請曾祖母幫忙,十六歲就把我送去當兵了。”
顧天佑還是覺著有點不可思議,不確定的試探問:“你很缺錢嗎?賺著一份工資還惦記著另一份?”
“是啊,這世上誰不缺錢啊?你看我身上都沒一件像樣的衣服,我爸我媽都是種地為生的,偏偏特別能生,我上邊兩個,下邊四個妹妹呢,工資六千多塊雖不算少,可每個月都還要補貼家用。”
她一臉忠厚老實的樣子,完全不像在開玩笑,充滿期待的:“沒來國安前總聽人講這個部門油水多的很,來了以后才發現只有外勤和要害部門才是親媽生的,要害部門光津貼都比我工資高多了,外勤就更好了,可以狐假虎威,借用部門資源做生意,還可以做花賬報銷,只要忠誠信仰不動搖,搞點小把戲孫明申都不計較的,只有我這樣傻瓜,跟在孫明申身邊一點油水都沒有,我盼這個出外勤的機會好久了。”
忠誠和信仰固然重要,可清教徒畢竟是少數人。柴米油鹽才是生活,孫明申這個人看似玩世不恭,其實是人老成精通透世情。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里,與其要求手下們坐擁特權而兩袖清風,不如外松內緊,建立嚴密的監管機制,在一定范圍內放權讓他們自謀福利。
顧天佑心頭還有不解,但已確定她不是開玩笑了,隨口道:“月薪一萬,日常除了負責駕駛外,還要保護我的安全,安排行程以及日常生活一些瑣碎事情,有沒有問題?”
“好啊!”龍劍梅興奮的把漫畫書一丟,期待的問道:“能否先預支一個月工資?”
顧天佑一皺眉:“你真這么缺錢?”
龍劍梅一臉天真質樸:“是啊,我媽又懷了,家里一共二十畝山坡地,現在正青黃不接呀。”
顧天佑把心中不解問了出來:“你爸爸是龍爺的孫子,怎么可能過成這樣,還有,你爸媽生這么多孩子,村里就不管?”
龍劍梅道:“我爺爺還是曾祖的兒子呢,早年間被老爺子連累的差點活不到今天,曾祖有七個兒子二十三個孫子四個孫女,我這一代多的數不過來就不說了,反正只有我和十九叔沾了光,當兵到了部隊,十九叔后來轉業回家,現在是我們那里的村主任,我爸媽想要個兒子,就一直生,這事兒他一直睜只眼閉只眼。”
她一派天真質樸,有點小市儈,又有些樸素實誠,一言一行無不透著天人合一的自然純粹,怎么看都不像在演戲。顧天佑大為好奇的又問:“你們老家是什么地方?”
龍劍梅有些自豪的:“太行山白頭峪里龍家村,曾祖母還在的時候二爺爺他們不敢張羅分家,我們家上百口子人一起吃飯,天天都比過年還熱鬧。”
這是一段橫跨七十六年的傳奇,龍爺為了孫明申的父親仗義出手,誤殺了無辜,為了不連累家人甘愿入獄。老太太守著一家人躲進大山,漁樵耕讀自給自足,幾十年以后,許金波找到了這個家族,又把龍爺接到了干休所。老太太出山照顧老頭兒,這個家固守多年的傳統于是土崩瓦解。龍劍梅不是裝天真,她是真的天真。
孫明申把這個天真的姑娘交給老子,除了給她個出外勤賺點外快的機會外,還有什么目的?想到她那身鬼神莫測的本領,以及那幾年天級小組的經歷,顧天佑心想,也許自己看到的只是個片面。這個純真的女孩子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還是不能大意,更不能因為當了八叔公就得意忘形,輕易得罪這個小眼線。
“這樣吧,我預支你兩個月工資,試用期三個月,月薪一萬,過了這個試用期我給你翻一倍,表現好還有獎金。”顧天佑的語氣像誘導小朋友犯罪的老壞蛋:“別擔心,不需要你做多大的事情,就是我做生意偶爾會有壞人跟我作對,這個意思你懂嗎?”
龍劍梅先是一喜,隨即眼珠轉轉,點頭道:“大概懂一點,但如果是跟任務有關的,我大概要請示一下孫明申。”
他嗎的,我就說孫明申這老小子不會這么好心,這小丫頭分明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顧天佑心中想,這丫頭是龍爺的曾孫女,孫明申掐準了老子不能做對不起龍爺教誨的事情,故意把她塞過來盯著老子,倒是個絕妙的安排。
顧天佑不指望短期內能給她洗腦成自己人了,隨即又問道:“孫明申讓咱們回局里一趟,說沒說什么事兒?”
龍劍梅歪頭想了想,道:“好像是讓你去接個人出來,說是送你個見面禮,是一個叫馮奇偉的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