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奴如果真的已經被收服,那她們母子二人就連魚死網破的資格都沒有了。
銀發女官嘴唇微張,卻說不出反擊的話來,心中越發苦澀,就連一縷銀發飛到了嘴中都渾然不覺。
她定了定心神,冷漠的說道,“我要覲見陛下一面,才能知曉你們所說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戒色,給她看看亂瞳孽龍。”摩登伽女拍了拍余祿的肩膀吩咐道,心中欣喜起來,她明白距離銀發女官乖乖就范已經不遠了。
孽龍…
銀發女官感覺這個稱呼是如此的刺耳難聽,這可是她的兒子,天朝的皇帝,于是當機立斷地糾正道,“還請二位注意言辭,不可如此稱呼陛下。”
“那該如何稱呼?方外之人還望海涵,實在不便行臣民之禮。”
摩登伽女隨口扯了個理由,天竺少女的樣貌讓她這句話格外有說服力。
銀發女官深吸一口氣,倒也沒有強求摩登伽女也非要像她一樣稱呼孽龍為陛下,一想到她們母子的處境,眼神也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頹喪和昏暗,她沉聲說道,“寄奴。”
“陛下的乳名叫做寄奴,親近之人可以這樣稱呼。”
“那好,戒色,讓趙夫人看望下寄奴那孩子。”
摩登伽女淡淡笑道,突然覺得寄奴這名字實在貼切她們母子的處境。
寄人籬下。
“好。”
余祿展現出武道金身,明亮的不破琉璃彌漫而出,整個人仿佛化為了鎏金的佛像,卻比佛像更加晶瑩剔透,渾身閃爍著四色光澤和近乎不破不滅的意蘊。
遍布全身的惡鬼紋路卻都沉寂下來,不滅琉璃中似乎蘊含著什么窮兇極惡的巨獸,導致它們受到了威嚇,不敢動彈。
“轟!”
在摩登伽女的控制下,一頭面相猙獰的孽龍圖騰從余祿的金身中緩緩浮現,哪怕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亂瞳尚未睜開,可那股罪孽滔天和腥風血雨的氣息卻先一步的席卷而出,讓人感到心驚膽戰!
“你們做了什么!寄奴為何會化做圖騰,還無端地陷入沉睡?”
銀發女官見狀如遭雷擊,咬牙切齒的說道。
一雙美目中幾乎要出閃電和毒火,將余祿師徒燒成灰燼!
“激動什么!你也好歹動一下你蠢笨的腦子想想,寄奴那孩子想要吞下狼主和一眾魔神是那么容易的事嗎?陷入沉睡只是為了更好的消化這股龐大的罪孽和力量,更好地突破到準仙王境界罷了。”摩登伽女毫不留情的訓斥道。
“我…”
銀發女官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她剛剛確實是關心則亂了。
緊接著她不顧丟人,忽然伸手在余祿的金身上撫摸起來,意念宛如鐵犁般,一寸寸地劃過余祿的金身,感知著關于她孩子的情況。
余祿也沒有扭捏,取信于銀發女官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她親自看到亂瞳孽龍如今的狀況。
“呼。”
銀發女官陰沉臉色逐漸好轉,不多時就徐徐松了口氣,緩緩挪開了手。
亂瞳孽龍的氣息的確每時每刻都在變強,沉睡的狀態也十分平和,只是稚嫩的意識卻和未知的存在連接了起來。
“陛下的神魂在你的靈臺中?”
銀發女官抬起美眸,不悲不喜的問道,只是袖子中的粉拳早已握緊。
“這有什么不好嗎?你睜大眼看清楚,寄奴待在戒色的靈臺中只有好處,從此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也不會受到罪孽的折磨,靈智更不會陷入到瘋狂之中,”
摩登伽女無情譏諷道,然后一揮手,便憑空顯露出余祿靈臺中的景象。
漆黑的龍魂蜷縮成一團,正在余祿的肩頭上酣睡著,龍嘴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在兩人背后,漫天的香火愿力像是星河般流淌,祥和而安謐,有著安撫狂躁的神奇效力。
幼龍魂還不時翻動著身子,近乎本能般在余祿脖頸間親昵地蹭著,仿佛那是世間最溫暖、最安心的地方,很快龍魂就變成了一條軟趴趴的“圍脖”掛在了余祿的魂靈上,看起來充滿了相依為命、互為依靠的溫馨感。
啊!!
銀發女官見到這一幕,嫉妒到近乎發狂,雙眼冒著陰惻惻的綠光,此刻她恨不得將余祿生吞活剝,然后取而代之,她只恨兒子親近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寄奴已經多久沒有這么和自己親近過了?自打進宮成為傀儡皇帝之后就沒有了吧,銀發女官本以為以后也不會再有,卻沒想到卻在余祿靈臺中見到了如此溫馨的一幕。
哪怕她堅定地認為寄奴之所以和余祿那么親近,是因為這對卑鄙的師徒用因果蒙蔽了她的孩子,但銀發女官仍然感覺整顆心都要碎了。
原來寄奴雖然沒有了記憶和大部分靈智,但還是會有正常小孩的反應,可他平時為什么不和自己撒嬌呢…
銀發女官患得患失的想道,有她不愿意去相信的答案隱約浮現心頭,一瞬間感覺天都要塌了。
“你看到了吧?寄奴那孩子在我們這里,連睡覺的時候都在開心的笑…”
摩登伽女得意洋洋道,此話實在是殺人誅心,比起搶走別人孩子更惡毒陰險的事情,就是讓孩子過的比跟他的親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幸福。
這樣一來,堅決要尋回孩子的生母反而成了不義的一方,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可是你們根本不是真心對寄奴好,你們只是想利用祂!只有我才是愛他的,若是寄奴失去了強大的實力,你們只會把他無情拋棄,而我會愛他依舊,因為我是他的母親。”
銀發女官牢牢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揚起有些僵硬的雪白脖頸,頑固地做著無謂的抵抗。
“可在你的手中,寄奴他不也是在打仗和廝殺嗎?”
摩登伽女驚奇的問道。
“不一樣!保護子民,這是寄奴身為天朝皇帝不得不去做的!”
銀發女官的音調突然提高,是那樣的尖銳刺耳。
“好吧,有道理,但我有個問題。”
摩登伽女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轉眼就一針見血的反問道,“那你是想要寄奴做個痛苦的皇帝,還是做個快樂的小孩?”
銀發女官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當然喜歡寄奴快樂和幸福,可這又豈是你們這兩個別有用心的人能夠給與的!”
“我們不能給與,那誰能給?是寄奴那個沒用的娘,還是致力于把他培養為御用打手的朝廷?”
摩登伽女用力撲閃著琥珀美眸,以最單純疑惑的語氣說出最不屑一顧的嘲諷。
沒用的娘?!
“你…真是好生無恥,竟然說出這般混賬的話!”
銀發女官聞言頓時瞪大了杏眸,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著,顯然摩登伽女這句辛辣的嘲諷深深刺痛了她的內心,登時咬牙切齒的謾罵道,“你 們通過因果線來蒙蔽寄奴,讓他把你們當做最親近的人,這種虛假的開心有什么意義?”
“唔,讓我猜猜,你為什么那么執著?咦,該不會趙伯仁、崔護他們承諾了以后給你冊封個什么孝恭仁皇太后吧?以后是不是該稱你為趙太后了?”
摩登伽女沒有回答寄奴有沒有受到因果蒙蔽,而是自顧自地使著激將法,用無比惋惜、輕視的語氣幽幽嘆道,“還真是個虛榮無知的女人啊,把親生兒子當成自己青史留名的籌碼呢…”
“你放屁!”
銀發女官氣的渾身發冷,俏臉霜白沒有一絲血色,還沒等摩登伽女說完就瞬間發作,朝摩登伽女破口大罵道。
“當時陷入深宮,留給我們母子二人的就只有這么一條不歸路,否則寄奴就要被褫奪命格,煉成傀儡,就連魂靈都要被抽出來承受十八層地獄的恐怖刑罰,永世不得解脫!你個局外人懂得什么!”
“你們什么都不懂,一點都不懂…你們不知道我們母子有多艱難,吃了多少苦才支撐到現在,你當我愿意選擇走到今天這一步?看到寄奴現在這幅樣子,我的心都在滴血,像是有鈍刀子在割我的肉…”
銀發女官聲嘶力竭地大喊道,不住搖著頭,露出一抹凄冷病態的笑容,“所有的人都是敵人,就連所謂的親人也在算計我們母子…”
“哦?原來如此,看來你倒的確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摩登伽女側耳傾聽完之后,自言自語起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狡詐,她朝余祿暗中傳音道,“戒色,幫我凝聚上半身出來。”
在余祿的幫助下,她頭顱和手臂之間的身體補全,上半身直接脫離出來,只剩下一根臍帶般的血肉在兩人之間連接。
摩登伽女像是天女散花般,輕飄飄飛了出去。
她將銀發女官輕柔地抱住,用手臂輕輕拍著那雙瘦削的肩背,低聲說道,“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寄奴那孩子好,也已經竭盡全力了,甚至不惜將自己的血肉和魂靈都獻祭給他,沒有人能指責你什么。”
銀發女官落入陌生的懷中,身軀下意識想要掙脫開來,卻被摩登伽女更加用力的摟緊。
“但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了,好好想想吧,你哪怕已經為了那孩子拼盡全力,卻也只能走到如今這種不堪的境地。”
摩登伽女把滑膩的額頭緊貼到對方的額頭上,雙眼直勾勾看著銀發女官,玫紅的眼角和額頭的朱丹越發鮮紅邪異,有種攝人心魄的美麗。
她話鋒一轉,唇舌開闔中釋放出讓人言聽計從的力量,“你愛子心切,卻忘了,其實你根本給不了寄奴那孩子想要的幸福。”
“你除了在他遭受痛苦的時候說句“孩子不疼,為娘愛你”之外,你什么都做不到。”
摩登伽女歪著頭,琥珀美眸像是兩團燃燒起來的火焰,她貼在銀發女官的耳邊低語,像是蠱惑人心的天魔王降臨。
“我…”
銀發女官猛然抬起頭,眼神憤恨,用力掙扎開來,她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無話可說。
“認清現實吧,不要再被你那自以為是的母愛蒙蔽了雙眼,仔細想想寄奴那孩子和我們在一起時的境況如何,更好還是更壞,想必你的心中早已有所判斷,不然也不會和我說這么多。”
沒有人比摩登伽女更熟悉人性的弱點,她那魅惑人心的話語不斷敲擊著銀發女官的心靈。
“嗡”文王編鐘輕輕震顫著,想要將銀發女官從摩登伽女充滿蠱惑性的低語中拉扯出來。
可銀發女官卻遲遲沒有回神,但不是文王編鐘失效了,而單純是她自己在發呆。
此刻在她腦海中甚至冒出了一個讓她萬念俱灰的念頭:
寄奴留在他們身邊,或許真的是更好的選擇。
否則哪怕寄奴回到京城當天朝皇帝,也不會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更不會開心,百官永遠不會尊重他,只會把他當做一個癡愚的打手。
“寄奴若是和你待在一起,每天都要忍受鎮魔釘插遍渾身的痛苦煎熬,你就那么狠心嗎?”
摩登伽女見火候差不多了,附在耳邊發出了最后的誅心一擊,“你作為當娘的,總不能阻止寄奴奔向比你更好的人吧?”
銀發女官瞬間如遭雷擊,臉色慘白,貝齒緊咬嘴唇,很快就出現殷紅血跡,
是啊,我怎么能自私的把寄奴留在身邊,和我待在一起過苦日子呢?
雖然只要有寄奴陪在身邊,再苦我也不怕,但寄奴呢?他會愿意嗎?
銀發女官身軀僵硬在原地,心灰意冷的想道。
她不單單是被摩登伽女的話給動搖了決心。
其實在見到寄奴所化的龍魂在余祿的肩上香甜睡著,從此再也不用受到罪孽和痛苦的糾纏的時候,她要帶走兒子的堅定意志就已經開始從根本上動搖了。
住在余祿這里,寄奴甚至可能等到一覺睡醒,就突破成準仙王了,而和自己在一起,甚至還要承受鎮魔釘的痛苦…
兩種截然不同的處境一對比,就顯得她這個當娘的越發沒用,她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若是非要讓寄奴回到原先的處境中,那她就更淪為了不明事理的惡母。
若是他們能夠好好對待寄奴…
銀發女官慘笑著,哀莫大于心死,她的眼神迅速變得死寂和頹廢,整個世界仿佛都因此失去了顏色,意識也渾渾噩噩起來。
“而且又不是不讓你見寄奴,你若是愿意,我們以后就是如膠似漆的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依為命。”
摩登伽女趁熱打鐵的說道,她說那么多話自然不是為了逼走銀發女官,真實目的還是要用到她的文王編鐘。
“是啊,寄奴現在和我的神魂緊密連接在一起,他又是善良乖巧的好孩子,我們又怎么會脅迫他,閣下以后也可以監督我們。”
余祿也在一旁煽風點火。
“我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強迫你和寄奴做不想做的事。”
“真的?”
銀發女官一片死寂的眼神逐漸煥發神采,她抬起螓首,目光有些難以置信,略帶驚喜的問道。
她本以為這對師徒只是想要用卑鄙的手段奴役她們母子,可眼下卻又提出了如此寬松仁厚的條件?
“當然。”
摩登伽女淡淡笑道,并沒有趁機向銀發女官提出什么要求。
亂瞳孽龍早已是和余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不怕銀發女官不全心全意的為他們著想,若是真的壓迫她們母子二人,當牛做馬的使喚,哪怕許下了忘川大誓遲早也得離心離德。
銀發女官想起寄奴在沉睡時露出的那抹發自內心的笑容,心防終于土崩瓦解,她的面容重新恢復了堅毅和剛強,這位銀發女官鄭重一禮道,“愿為兩位座下門客!”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說什么門客,太生分了。”
摩登伽女和銀發女官手挽著手,熱情洋溢的說道。
“寄奴距離沉睡還得至少半年呢,我們先去戒色的桃花源界中去說說知心話。”
摩登伽女拉著銀發女官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吩咐余祿將草原諸部的江河都盡快降服,凝聚出諸海之力,好回返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