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白象摔死眾生食,炮烙地獄單刀入
傍晚時分，一座詭異的古寺悠然出現，宛如一片歲月間隙中的殘垣，躲過了時間長河的裹挾。
這山林間的霧氣深重，就連鳥鳥升起的檀香都粘稠了許多，風都無法吹散，那些令人心無雜念的禪唱也始終突破不了山林的束縛，很快就消失在樹葉的婆娑聲中。
“當啷！”
大雄寶殿的門被推開，這座古寺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師傅，弟子回下來了。”余祿盤坐在蒲團上，看著豢龍仙僧肩上的圣潔白龍，突然想起了白龍江的稚嫩江魂。
“天地熔爐成了？”
“嗯，須彌鎮獄經也突破了，還請師傅指教。”余祿背對著門外，金烏云紋大氅將為數不多的光明吸走，整個大殿為之一暗。
“為師沒什么可以指教你的了。”
豢龍仙僧沒有抬頭，再華貴的仙衣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余祿失落的垂下了眸子，心想精衛的尾羽可不好找。
“那師傅…弟子現在能對付艷尸菩薩了嗎？”
余祿想起路過禪房走廊時，艷尸菩薩見到自己時那不再漫不經心的眼神，試探著問道。
按照豢龍仙僧所說，艷尸菩薩不是真正取得了菩薩果位的仙神，白骨菩薩才是那種大能。
而在佛門的修行中，無論是羅漢果位還是菩薩果位，只有取得果位的僧人，才具有等同于天人真仙級別往上的實力。
所以“艷尸菩薩”作為假菩薩之名，而無菩薩果位的邪魔，其實力應該達不到飛升真仙的層次，她會對妙欲天女的太歲道藏產生覬覦之心，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豢龍仙僧的目光終于從古老的貝葉經上抬了起來，他用那雙能夠洞穿虛妄的秀氣眸子仔細打量了余祿一番，目露訝異，“居然真的學會了須彌神鯤的諸海之力？”
余祿沉默不語，心想原來您也有沒把握的事情啊。
“這樣的話…或許能做到。”
豢龍仙僧陷入思索之中，然后緩緩抬起頭，俊朗的眉眼平澹如水，“余祿，你下地獄吧。”
余祿坐立的身軀突然僵硬，驚愕、釋然，還有深深的失落和真摯的謝意。
終于還是到了師徒反目的一天。
大雄寶殿靜的只能聽見豢龍仙僧敲打木魚的聲音，余祿調整著呼吸，知道這具身外化身就算有諸海之力加持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束手就擒可不是他會做的事。
“你怎么還不去？為師不是說了嗎？還要為師領著你去地獄入口嗎？”
豢龍仙僧停下來手中的動作，疑惑問道。
余祿愣了愣，師傅這難道是字面意思？真的去地獄而非要送他去死，可是地獄入口…莫非是說那扇惡鬼門？
見他遲遲不動，豢龍仙僧頭疼地皺起眉頭，“真是榆木腦袋，你現在的連一片狂暴洶涌的大海都沒能降服，單憑著半吊子的諸海之力哪里是艷尸邪魔的對手？”
“不要小瞧艷尸，若不是野心太大，艷尸邪魔早就飛升，仙人之下，她殺人如屠狗，哪怕等閑真仙可能都不是她的對手。”
“你只有親自下十八層地獄，用天地熔爐從十八層地獄中撕下一大塊，將億萬惡鬼都融入到你的肉身牢獄中去，使天魔轉經輪這門絕世神通的力量增強到極致，才有可能擊敗艷尸。”
豢龍仙僧的話音不高，每個字卻都能清晰被人聽見。
親自下地獄？
直到仙神衰落的如今，和天庭對應著的九幽地府仍然是世間最為神秘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人皇們和九幽強者達成了什么協議，目前六道輪回仍在域內正常運轉著，是一切生者的禁地。
但一具身外化身，拼了！
余祿抬起頭，眼神沒有絲毫畏縮，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夠顛覆世間的一切，他恭敬行了一禮道，“師傅，我去了。”
“嗯。”
“對了，師傅，艷尸最后是打殺了，還是饒她一命，收為奴仆？”
余碌扭頭問道。
“…隨你。”
余祿走出大雄寶殿，站在禪房走廊上，看著再次擠滿了地獄惡鬼的寺廟陷入思索之中。
自打他上次掃蕩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惡鬼門中又走出了許多新客人，約莫有七萬地獄惡鬼眾。
“不夠，還遠遠不夠！難怪師傅要讓我去十八層地獄吃自助餐。”
余祿搖了搖頭，然后朝著那座吞噬血肉的蓮花池走去，在進入地獄門之前，他還想要完成牙上生蓮的修行，通過嚼食蓮花來增強肉身的力量和防御，覺醒新的五通，讓自己達到現有的極限實力。
“公子！”
妙欲天女連忙迎了上來，亦步亦趨的跟在余祿身后，這是她第二次看到余祿穿上金烏云紋大氅燁然若神人的模樣，但仍舊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怔怔失神的狀態，這身就連在道門大宗清微派都不曾見過的神異大氅和余祿格外的搭配，看上去就像是即將展翅欲飛的三足金烏般閃耀。
幽深的池水上覆蓋著成片的荷葉，數千朵高出荷葉一截的蓮花盛開著，尚未凋零花瓣，露出內部的元魂蓮蓬。
澹澹的蓮花清香撲鼻而入，讓妙欲天女回過神來，她見到余祿要親自動手獲取這些蓮花，急忙制止道，“公子還請讓妙欲來，這蓮花池詭異的緊，君子不可立于危墻。”
余祿看了她一眼，靠近妙欲天女精致小巧的耳朵，輕聲說道，“你知道我摘完蓮花之后要去做什么嗎？”
妙欲天女驀然抬頭，卻只能看到余祿剛毅的下顎線，她裹緊了身上余祿贈與的衣服，希冀和疼痛一塊涌上心頭，顫聲問道，“公子…公子接下來要做什么？”
“殺艷尸。”
余祿冷著臉說道，隨后取出機關道主為他打造的仙寶，是一柄厚重鋒銳的斬首刀，沒有多余的裝飾，甚至就連花紋都沒有，僅有的異常之處是在余祿握持住的時候，會發出一陣陣鹿的哀鳴。
這把刀就叫割鹿，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將獅咬裂冠神通增幅、發揮到極致，這也是余祿一直渴望的神兵利器。
他單手握刀，朝著蓮花池輕輕揮動，只見天地間隱約有根極細的銀線一閃而逝，隨后利刃切割植物根莖的脆聲同時響起，滿池蓮花皆沒了頭。
在融合了來自叢劍龍的鋒芒，一頭真仙后期強者的殺手锏之后，獅咬鋒芒迎來了第三次蛻變，現在哪怕是飛升塵世的真仙，余祿都有了傷到他們的可能。
“不過也只有在諸海之力的加持下才能不傷到自己。”
余祿自言自語道，下一刻獅口微張，將鋒芒中包裹著的數千朵元魂蓮花悉數吞入腹中，這些寶藥當即化做甘甜津液涌入到余祿的四肢中，形成一片片殘缺的蓮花紋，但隨著余祿強悍的胃囊不斷消化這些元魂蓮花，紋路也越發完整。
這時許久不曾動用過的六牙法相兀自施展而出，不過沒有再將真氣模擬為血肉，而是一尊內部空無、沒有實體的虛幻法相，看上去就像一個白色的光罩。
在牙上生蓮的能力引導之下，靈液開始發揮作用，圣潔廣大的空無白象迅速擴張著，不一會兒就包住了整個蓮花寺，然后宛如白天覆住整片山林，并不斷向遠方的天地擴張。
荷仙鎮，長豐縣…一直到雍州府城才擴張到盡頭，此時空無白象已經身長九千里，高八千里，人們早已經看不出它真正的樣子，只感覺它無處不在。
六根通天徹地、宛如太古神山的象牙頂端都出現了六座天浴池，宛如傳說中神女沐浴的樂園，每座天浴池中都誕生出十四朵與池齊平的蓮花，花中有赤裸的玉女伸展著曼妙身姿，她們的手中自動化生出五箜篌，身后又漂浮出五百種造型獨特的樂器為卷屬，正在演奏出天樂。
千百只飛鳥聞聲而來，飛翔穿梭在蓮花綠葉之間，籠罩在樂聲之中。
“這是什么東西？新的結界嗎？”
“難道是有異化生靈從外部入侵雍州？”
“這是一頭白象？！”有擅長童術的真君強者飛到天上觀望出了真相。
在勾勒出最后一劃，余祿身體上的蓮花紋終于完整，他雙耳微微顫動著，無數驚慌、茫然的聲音在耳畔紛紛擾擾，就連開啟了轉經輪都無法承受，余祿只能無奈收起了天耳通。
而牙上生蓮的修行到這時也才只進行了一半。
在億萬人的驚呼聲中，空無白象開始轟然倒地，竟然直接摔死了自己，在玉女和飛鳥的哭泣聲中，空無白象那明明是虛無縹緲的身軀，此刻卻變成了無數塊鮮活的血肉墜落在大地，賜予人間一場盛宴。
當人族開始食用白象的血肉，就像是達成了某項契約或是儀式，余祿肉身的力量和防御終于如牙上生蓮能力介紹上所說的那樣，開始了迅速增強，不一會兒就讓這具半成本源的身外化身超過了修為已臻至第二境的本體。
等到鋪天蓋地的白象血肉被眾生蠶食一空，余祿的肉身也終于停止了變強，加上諸海之力，此時他的實力比起本體來，已經全方位提升了至少八成！
“這股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明明是由自身力量所化的六牙白象法相在被分食消耗，可力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在迅速增強，怪哉…難道是某種對因果之力的運用？”
余祿自言自語道，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妙欲天女完整的見證了這一幕，捂著嘴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她看到了白象擎天，看到了牙上生蓮，看到了天池玉女，看到了白象摔死，眾生餐飽，看到了余祿氣勢如虹，肩上有三百二十七條江河大川在日月照耀下滾滾向西，宛如萬馬奔騰的轟鳴聲響起。
這樣的公子，一定能殺死艷尸！
妙欲天女拼命的擦干眼淚，好更好地聽從、完成余祿接下來的吩咐，可眼前卻始終蒙著大雨，讓她看不清事物。
余祿瞥了一眼狼狽的妙欲天女，沒有多說，提著割鹿刀，轉身朝惡鬼門走去，接下來的事，妙欲天女幫不了他，大雄寶殿中的豢龍仙僧也幫不了他，他只能孤身走入某一層地獄中，像是一頭貪婪的饕餮兇獸，從這頭“獵物”身上撕下一大塊血肉。
“該選哪層地獄下手好呢？我看拔舌地獄就不錯，不過也可能是隨機傳送，沒有選擇的機會…”
余祿喃喃自語著，就連艷尸菩薩在他耳邊說了什么都刻意沒聽清，現在艷尸菩薩已經很難干預到他，兩人的實力差距，畢竟艷尸菩薩還經過了神秘禪房的囚禁和削弱，已經越來越小了。
他不再是荷仙鎮那個小心翼翼的習武少年，艷尸菩薩一個眼神就讓他遍體尸斑，有生命危險。
只要握緊割鹿，余祿敢向面前的一切敵人揮刀，就像是剝開幼鹿的柔軟肚子般，把他們的首級割下。
不出意外，余祿也不會允許有意外發生，他將拿艷尸菩薩的血來祭刀。
“吱呀。”
余祿右手握刀，左手推門，就像是一位即將入室行兇的暴徒，不知來源的冷風勐地灌入到禪房走廊中，冰冷徹骨，這是真正從十八層地獄吹來的陰風，就連魂靈都能凍結。
金烏云紋大氅和超凡入圣的魂靈抵抗著陰風，余祿低頭望去，這件禪房中沒有地面和陳設，只有一個占據了整個禪房的黑暗洞窟，像是邪神瘋仙們那些充滿邪異氣息的深邃口器。
余祿施展出扶搖同風翼，璀璨的金輝瞬間與黑暗分庭抗禮，處于風口的余祿卻并沒有受到抵抗的感覺，反而由于扶搖同風翼這門神通的存在而感到如魚得水。
這條通往地獄的洞口仿佛沒有盡頭，此時余祿一個展翅就是一千二百里，可半個時辰過去了，前面仍然漆黑一片，不見絲毫光亮。
可隨后余祿敏銳的五感就開始被強行剝離，等到他再度睜開眼，世界已經截然不同。
他能清楚感知到森然陰冷的地府秩序宛如鐐銬落在他的身上，類似于五行大遁這樣的神通都被壓制，萬幸的是大部分武道力量并不在此列，對余祿的實力影響不大。
抬頭望去，無數青面獠牙的惡鬼活躍在這片赤土上，有的手持叉戟，將那些沾滿血色罪孽的靈魂貫穿，甩到那根屹立在地獄中心，已經燒得通紅的圓形銅柱，部分惡鬼正獰笑著在銅柱下面加著炭火。
皮肉貼在炮烙銅柱上，發出滲人的滋滋聲，白煙從罪人的背后鳥鳥升起。
炮烙銅柱，惡鬼獰笑，奇異肉香，罪人慘叫，是這層地獄的四大奇觀。
“這里是…炮烙地獄？”
余祿有些興奮的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