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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永祿大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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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地理位置是三面環山一面臨河,從軍事防衛角度來看是非常糟糕的地形,站不住三面的高山也就不存在京都的絕對安全,足利義輝悲嘆一聲也知道自己想的太多,終究不能指望明智光秀以三千之眾殺散一萬五千大軍,更何況桂川以南還有三好義繼的一萬本陣,以及伏見山城、將軍山城、中尾城的若干守軍在側,只需要一個合圍就一切都結束了,

  深草合戰與桂川合戰的奇跡可一可再不可三,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在于其難以復制,無論是局勢時機兩軍大將的應對之策有絲毫偏差,都達不到原版的精彩效果,明智光秀終究不是足利義時,而眼下的局勢即便換成足利義時也不見得再現在奇跡,三千對六萬的差距太大,不可能打贏的。

  整理苦澀懊惱和絕望的惡劣心情,足利義輝似乎又變的更加成熟,笑著說道:“石見守殿所求的無非是余所保留的那點嗣承之物吧!余可以給你三把太刀轉交給義時,告訴他不要忘記足利氏的身份,切勿辜負余對他的期望。”

  說罷,揮手著侍女捧著三把太刀走過來,這三把太刀分別是童子切安綱、鬼丸國綱、三日月宗近,童子切安綱又名蜘蛛切,是平安時代中期攝津源氏之祖源賴光的佩刀,曾用這把刀斬殺酒吞童子,而后又斬殺變化為僧人的蜘蛛膝蓋而得名,因此它還有一個別名,正是大名鼎鼎的膝切,恰好與鬼切配對作為清和源氏保衛天下的兩大名劍。

  相比這把名刀的巨大名氣,鬼丸國綱就要差很多,此刀為鐮倉幕府第一代執權北條時政所持有的太刀,據說是夢里遇到有鬼怪纏身于是以此刀斬殺妖怪,后來成為北條得宗家代代相傳的名刀,南北朝時代落入新田義貞及足利尊氏的手里,一直被足利將軍家收藏兩百多年。

  最沒有名氣的一把太刀就是三日月宗近。相傳這把太刀是平安時代中期被一個叫宗近的刀匠所造,流落在外幾百年也沒有什么知名的傳說,更沒有有力的武士持有過,直到南北朝時代被足利將軍家收為藏品,其地位差不多和不動國行是一個層級上的家寶。

  “說起來,余應當感謝義時這些年來不遺余力的協助,沒有義時在京都的奮戰就沒有今日的幕府。沒有關東的輝煌也沒有余在二條御所里十幾年安寧生活…”足利義輝感嘆道:“一直以來余都不甘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事到如今卻還是要說,義時確實是位非常非常優秀的武士,比余想象的還要優秀,或許稱之為天下第一武士更恰當一些!”

  三淵藤英尷尬的提醒道:“公方殿下!天下第一武士不正是您嗎?您可是征夷大將軍,源氏棟梁啊!”

  足利義輝知道幕臣們的小心思。呵呵一笑說道:“說的沒錯,所以余才會一直不愿承認不如他呀!時至今日幕府如這落日余暉般命不久矣,余要趁此機會把這天下第一武士的名號轉給義時…”

  服部保長木然的臉色忽然一動,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斗膽恭請公方殿下留下些許墨寶,好在將來為公方殿下沉冤昭雪。”

  “余知道你的意思…還是想為你家主君求那名份吧?果然啊!都在想方設法謀取余的大位嗎?果然…”足利義輝放聲大笑,笑的那樣的輕松自在毫無壓力。以至于眼淚悄悄劃過臉頰還不自知,幕臣們跪在地上兩眼紅腫如金魚泡,年輕的武士悄悄的抹眼淚,為將軍的遭遇而憤憤不平。

  足利義輝命家臣取來文房四寶,卻發覺佑筆已經身死陣前,急切之間也尋不得筆墨紙硯,只得從足利義輝的白色狩衣上裁下半截衣袖,蘸著身上流下的血跡以指代筆。寫下百余言的血書一封,最后還不忘取出銅印一絲不茍的按上親筆花押。

  “這是一張并不正規的御教書,不過終歸是余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封文字,無論如何就當是留給后人的紀念,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服部保長還是走了,帶著十幾位殘存的劍豪匆匆離開二條御所,他再不走連自己也沒機會走。最新的情報已經朝最惡劣的方向發展,三好義繼看準時機盡起一萬軍勢大舉進入京都,以護衛足利義秋為名義奪取三好軍的控制權,同時也把明智光秀順利的逼回慈照寺。

  此時即便足利義輝想逃走也沒有機會了。幕府家臣依然守著二條御所不愿意離去,即使離開這二條御所真不知道還能往哪里走,他們總是厭惡虛偽而又野心勃勃足利義時,更加厭惡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足利義秋,逃到城外茍延殘喘被人指著脊梁骨在謾罵中死去,到不如一并死在這二條御所一了百了。

  “軍太鼓又敲起來了,石見守殿果然不欺我也!”足利義輝大笑道:“拿酒來!余要和諸君喝完最后一場酒,此后再聚首就是黃泉之下了!”

  攝津晴門不顧地面骯臟不堪,帶著譜代家臣們一起跪下來,熱淚盈眶地說道:“謝公方殿下恩賜!”

  足利義輝端起酒杯仰頭灌下,復添滿一杯又一飲而盡,隨即說道:“余這一生作惡不少錯事更多!實在沒機會上西天享受極樂凈土的尊享,但是母親大人一生慈悲為懷,始終謹守清規戒律持齋茹素,死后是要往生極樂世界的!所以這酒便不給母親大人了!”

  慶壽院搖頭說道:“貧尼這二十年來渾渾噩噩的一路走來,只忙于吃齋念佛換取心靈的平靜,卻也談不上多少善功積累,終究是要陪著你父親到下界。”

  此時御所大門再次被撞開,蜂擁而來的三好軍多大千余眾,松永久通非常小心的派出鐵炮隊與足輕隊混搭的組合,闖進御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亂放幾槍權當給自己加油鼓氣,三好軍大軍一到殘余的奉公眾就二話不說沖入陣中廝殺,沒堅持多久便消失在陣中。

  足利義輝帶著十幾個小姓和一干重臣家老退入常御所,又對侍女們吩咐道:“刀光劍影血腥廝殺實在不雅,帶著母親大人與進士夫人去偏殿避難吧!余的最期不適合讓你們看到。”

  慶壽院拒絕道:“有何不可看的!貧尼剛才也看到不少死掉的武士。”

  足利義輝實際上還是不希望他母親死去,因為他知道對面的陣中有足利義秋的存在。相信這個愣小子再蠢笨也不至于喪心病狂的對自己母親下手,三好義繼、三好三人眾與松永久秀等人更沒有理由去招惹一個清心寡欲多年的老尼姑,這就是他這個當兒子的唯一能做到的孝心。

  慶壽院不愿就范,足利義輝就以男人的事情不得讓女人插手為理由,強行讓侍女們護送著慶壽院從常御所的后門避難到偏殿,進士夫人小侍從也被攙扶著一并送過去,雖然不知道小侍從還能不能順利誕生孩子。他總還有一線希望保留這個火苗,男人們死就死了不能讓女人也跟著死。

  退入常御所的武士們把四門緊閉,做困獸之斗的殊死抵抗,而此時足利義秋也乘著肩輿來到常御所外,對著常御所里的足利義輝高聲說道:“兄長可在,且聽臣弟一言!今度社稷危難山河倒懸。天下禍亂之源關東諸國已被惡徒足利義時收服,臣弟又聞足利義時常有換嗣奪位之心!

  此人乃虎狼之輩,在關東自稱將軍設立諸多機構以行獨斷專行之權,至此東國只知有足利義時而不知有幕府將軍是也,臣弟不知兄長為何姑息養奸放任此惡徒坐大,只是心中始終存著一份振興幕府的心思,于是決定在兄長無嗣的情況下斗膽請讓將軍大位。臣弟愿以養子的身份繼承征夷大將軍之位,將來勵精圖治時刻不敢忘卻兄長的恩德也!”

  隔著一道房門,足利義輝冷笑道:“聽你所言,便可知你的虛偽做作不讓足利義時!尚不如足利義時為我幕府立下汗馬功勞,你寸功未立人心皆無,卻敢自言代表天下黎民、代表朝廷社稷來取而代之,身為三好家的傀儡木偶卻怡然自得,視先父萬松院殿的大仇于不顧。一門心思謀朝篡位并不惜以大軍相逼,此是為不忠不義不孝不悌之徒!”

  “…哼!”足利義秋恨的牙根癢癢,卻又拿兄長無可奈何,干脆大袖一揮退到肩輿里閉目養神,三好長逸隨即心領神會的催促進攻,于是金鼓齊鳴殺聲再起,箭矢鐵炮如風雨大作打的御所房舍噼啪作響。

  又攻擊片刻幕府眾干脆縮在常御所死守不出。每個出口都被雜物封死,三好軍強攻難入陷入僵持,于是三軍偃旗息鼓,足利義秋再次走下肩輿。言道:“兄長可明天下大事呼?足利義時尾大不掉為幕府之大患,此賊不除幕府難安,兄長以一己之私縱容于他,卻把江山基業法度綱常全部拋在腦后,此是為幕府將軍應盡之責呼?”

  此刻時至傍晚天色晦暗,一陣黑云遮天蔽日的自西南涌來,三好軍紛紛點燃火把照亮漆黑的夜空,常御所里四門封閉做最后抵抗卻讓三好軍非常尷尬,狗咬刺猬無從下口,三好三人眾商量半天不敢妄動,由著足利義秋繼續勸降。

  足利義秋焦急的踱著步子,繼續說道:“臣弟雖無名望亦無寸功,卻有一顆心系幕府安危的赤子之心,看在這份真心上兄長又何必苦苦堅持不愿遜位呢?不如就此走出常御所一切按照正常的法度執行,臣弟雖不才卻可約束三軍不敢妄動,臣弟愿意擔保諸君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原有領地一應安堵如何?”

  卻不想躲在常御所里傳來一陣大笑,隨即聽到足利義輝冷笑道:“古有五逆,殺父弒母、謗佛毀寺,而今有弒兄毀君、悖逆篡位之徒!足利義秋!余就問你心中可有禮法綱常,可知祖父相承的幕府有多么艱難!欲以一己之私壞我幕府兩百年不易之基業,你就是我足利家的惡徒!你想要這將軍的寶座,就自己進來坐吧!”

  “愚不可及,繼續進攻!”足利義秋氣的甩手就走。

  松永久秀抬起頭看見遠山之上烏云如黑潮鋪面而來,時而可見雷霆閃爍悶雷滾滾,仿佛蘊含著驚人的破壞力,不禁焦急地催促道:“很快就有暴雨襲來,必須要盡快,再快一些!”

  三好義繼也恰好在此時來到陣前,以天色已晚仍然久攻不下為由催促進攻,幾重壓力落在前線大將松永久通的身上,逼不得已迫使他派出鐵炮隊迅速集合列成一排,在距離御所大門不過十步遠的距離半跪著瞄準,而急眼的松永久通手持太刀親自督戰。

  大將親自壓陣效果非凡,鐵炮隊點燃火繩裝填彈藥的速度也快了幾分,松永久通舉起太刀指著前方口中大聲喝令道:“射擊!”

  鐵炮如爆竹齊鳴,白色硝煙四下彌漫,金紅色光火與煙霧中隱約可以聽到驚呼慘叫,還有一聲聲怒聲咒罵,松永久通卻管不得這些,揮舞太刀像個氣急敗壞的賭徒,厲喝道:“不準停下來!射擊!”

  “射擊!”

  “快點!再快一點!射擊!”

  五百名鐵炮足輕排成五排,前排后退次第輪換后排依次遞補位置,老練的鐵炮足輕迅速進入陣列半蹲瞄準齊射,撤下來的鐵炮足輕退到后排清理槍膛填裝彈藥,一切都有條不紊顯露出三好軍這十幾年在鐵炮訓練上下了不少功夫。

  在這個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傍晚,悶熱潮濕的氣候折磨的每個武士心情焦急,胴丸里的衣裳被汗水浸透黏連在身上,酷熱的夏天裹著革足帶比被人砍一刀還難受,許多武士覺得自己穿的根本就不是鎧甲,而是一套上刑的刑具。

  普通武士尚且如此,軍令在身的松永久通也就越發顯得難受,不顧滿頭的汗水順著面當喉輪流到衣襟上,吼著沙啞著如破鑼的嗓子喝令道:“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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