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道鬼滿懷惋惜地說:“一場不起眼的騷動竟會引起這么大的變化!京都還是完全落入三好家的手里實在讓人失望,公方殿下辛苦那么多年就想為幕府保住京都這最后一塊樂土,未曾想竟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變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今出川晴季非常尷尬,仔細算起來他是這場京都騷動的唯一受益者,三好長慶父子掩面受損不得已作出不要臉的惡劣行為,被口誅筆伐就差直接在三好長慶腦袋上寫著“惡賊”,在三好義興的腦袋上寫著“混蛋”。
相比之下足利義輝虧的更多,為名譽不受損害很干脆的把堅守十幾年沒有丟失的京都拱手讓出,偏偏這三好家用的是一個看似很合理的由頭出兵,速度快行動突然讓京都武士完全沒有料到變故來的那么快那么急,等到三好軍經過鳥語口殺入右京的時候,一些武士才匆忙反應過來四處傳遞情報。
當時坐鎮坂本的山本時幸也沒想到會來這一出,收到情報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再點集軍勢時中尾城、伏見山城的防御體系已經初步構建完成,就算山本時幸有三頭六臂也沒辦法拯救京都的危機,三好家提前一步獲得先手,迫使山本時幸進攻只有強行突破一條路選擇,近江國三面環敵唯一的準盟友六角義治廢成那樣,強行突破根本無法保證北近江新得領地的安全。
最后這場騷動是以各方沉默虎頭蛇尾作為結局,足利義輝為自己一時之氣付出慘痛的代價,而三好長慶也因此榮膺永祿年間第一奸臣的殊榮。成功的超過天文年間第一奸臣的齋藤道三。其名聲之差得到畿內乃至天下的普遍認可。
這場鬧劇無論對足利義輝還是三好長慶都是得不償失的。前者損失所剩不多的利益,后者損失所剩無幾的名譽,上総足利家失去干涉京都的重要通道,伏見山城的位置卡在宇治川流域的核心地區,對坂本來說軍事威脅的意思就更大一些也算受到損失。
唯一獲益的就是碰到天上掉餡餅好事的今出川晴季,稀里糊涂的就收獲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去年足利詩姬去年還給他生下嫡女敦子,并很快就和足利義時的嫡三子寶王丸訂下婚約。這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不要太爽。
江戶御所有內廷與外殿之分,形制有點類似京都的大內里,內廷與外殿之間不但有高墻塔樓相隔,還特意把內廷的土地層層墊高形成階梯式的臺地,不但可以有效的方式雨季來臨時的雨水郁積,還具有防止窺伺以及一定的軍事作用。
秋收過去又到節分祭的時節,因為足利義時不在江戶所以今年的三次節分祭辦的都不怎么熱鬧,傳統的游街灑豆子驅鬼活動遠不如江戶城內的幾項運動吸引人,要說最受歡迎的運動那肯定是貧民化的蹴鞠。
公卿玩的蹴鞠是造型別致的繡球,玩耍的時候像踢毽子之類的娛樂活動。最多也就是玩個花哨動作,貧民玩的蹴鞠就是獸皮做內膽兩層縫制并沖氣。有些造型類似橄欖型有些則是不規則類圓形的皮球,玩的不是花哨的技術動作而是像脫韁野馬似的撒瘋亂跑和野蠻的沖撞。
足利珍王丸不太喜歡這種野蠻的運動,他的幾個弟弟到是特別喜歡,尤其虎千代像個瘋小子沖進一堆小屁孩的隊伍里橫沖直撞,反正虎千代沖進去也不是為純粹踢球,就是想撞開人群然后用上吃奶得勁把球踢出去,進不進球得看老天給不給面子。
比起幾個弟弟的運動習慣,足利珍王丸更喜歡騎馬射箭還有練習劍道,他的兵法師是鹿島劍圣范塚原卜伝,這位老劍圣的精力早已大不如前,自從離開京都返家以來就一直隱居在鹿島神宮足不出戶,只是隨著關東大變諸路關東國人降服以來,塚原卜伝也不可避免的牽扯進來。
塚原氏就是南常陸三十三館之一,這一族的宗家鹿島氏就是大掾黨成員之一,塚原卜伝作為坂東平氏一族的分支家督,很自然的就被編入坂東八平氏體系內,被足利義時下詔請出來擔任足利珍王丸的師范。
足利珍王丸每天的修業課程非常多,從上午的文化課修業弓馬箭術修業,到下午繼續文化修業以及劍術修業,每天忙完當天的修習課程就已經是傍晚,每天傍晚到晚飯有一個時辰的業余時間可供支配,今天他就恰好遇到南光坊天海當即把他攔下來。
“天海大師請留步,我有一問要請教不知天海大師可有時間。”
南光坊天海笑著點點頭,然后對他表示可以到附近的涼亭坐坐,才剛坐下就聽到足利珍王丸問道:“我有一個疑問,為什么父親大人要重建御家人體系呢?前人的史書筆記里不是總結出鐮倉幕府是個非常差的幕府嗎?”
“鐮倉幕府確實非常差,御家人制度直接葬送源氏嫡流的血脈傳承,究其根本是因為右大將殿草創鐮倉幕府時間太短準備不足,幕府初建尚沒有武家法度作為武士的行為準則,這就意味著無法可依可以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的行動,怎么做都沒有合法與否的問題。”
“那么《御成敗式目》建立以后呢?”
“那時候源氏嫡流已經絕嗣了,絕嗣的原因就是缺少成熟的武家法度,《御成敗式目》也并非優秀的法度,只是三百多年前一次權宜之舉。”
鐮倉幕府成立時是沒有成文法存在的,而是用武家社會形成的樸素実踐道德的“道理”以及先例來做評判,就是說兩家爭論土地訴訟就看誰說的比較有道理,一旦判罰成功就把這個例子當作前例為以后的土地訴訟做一個標桿。
承久之亂以來,鐮倉幕府的勢力擴展到西國九州等地,北條家把各地的地頭職務分派給關東立功的御家人,這就使得御家人與朝廷公卿的莊園名主,以及當地國人小領主之間的土地糾紛越來越多,而且鐮倉幕府自成立到訂立《御成敗式目》已經過去近半個世紀,這幾十年里積累出龐大的“先例道理”,許多判罰還是前后矛盾互相意見相左的。
建立《御成敗式目》并在其后的歲月里規定嫡長子繼承制,無不說明鐮倉幕府正在從野蠻向文明轉化,阻擋繼續轉化的唯一障礙反而變成鐮倉幕府和北條得宗家本身,足利尊氏的出現是對即將崩壞的御家人體系進行新的洗牌,《建武式目》是對武家法度的進一步革新,直到戰國時代各武家在幕府法度的基礎上作出追加,相對而言體系最嚴密的就是他們上総足利家。
足利珍王丸很聰明的發現漏洞,追問道:“鐮倉前期缺少武家法度因而大亂迭起,可是鐮倉后期有法度不是一樣很混亂嗎?”
南光坊天海說道:“鐮倉后期大亂頻起的原因,主要是御家人體系的最強者北條得宗家企圖獨霸幕府,對諸如安達氏這樣的御家人進行打壓,另外就是那兩場蒙古入侵的戰事雖然勉強勝利,戰爭打完讓讓自發抵抗入侵的御家人瀕臨破產,許多御家人一路傾家蕩產到鐮倉幕府請求戰后恩賞,可是他們多數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地頭早就被分的一干二凈,沒有領地新封就意味著賞罰不均。”
足利珍王丸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御恩奉公體系被破壞了,所以北條家就被推翻了嗎?”
南光坊天海搖搖頭:“沒那么簡單,京都大番役與鐮倉大番役也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這里面許多奸商充當非常不光彩的角色,趁著御家人負擔大番役就低價買入御家人手里的糧食,到京都或者鐮倉再高價售賣出去,開設土倉售賣高利貸套取負擔大番役期間御家人的家底。
鐮倉幕府的大番役制度非常不好,御家人在負擔大番役期間沒有收入只有吃老本,沒錢就借高利貸還不上就賣自家用血汗拼來的領地,鬧到后期許多御家人破產一發騷動,鐮倉幕府的解決方法是下達德政令。
企圖用政令的手段強制終止一切放貸行為,土倉商人不敢放貸卻不意味著御家人不用取消大番役的份額,當他們在京都和鐮倉發現又沒錢的時候,商人擔心借錢給御家人挺過難關之后,找幕府求一份德政令把債務免除讓他們血本無歸,因此在鐮倉后期借不到錢還必須負擔大番役的武士發生許多人間悲劇的慘事。”
足利珍王丸若有所悟:“天海大師的意思應該是御家人制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只是沒有法度約束以及缺乏成熟的幕政體系嗎?”
“幕政體系為前人創設,非是好壞兩分而在于的健全之差別,鐮倉幕府壞在抵制朝廷律令制度成熟的體系,盲目地拒絕模仿朝廷的律令成文法,沒有法度約束的御家人犯上作亂滅絕右大將嫡流一脈,缺少幕政體系自我完善與修復功能。
讓幕府對鉆空子的奸商、怨氣沖天的御家人、被排斥在外的非御家人以及敵對幕府的惡黨越發的無力對抗,所以鐮倉幕府覆滅了,這不是御家人制度的錯誤,沒有御家人制度也就沒有當今的足利將軍家。”南光坊天海站起來合什一禮,一個瀟灑的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