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秋颯爽,北國奧州的夏季涼爽宜人,陸奧國牡鹿郡北上川流域又被稱作石卷平野,在后世他有個鼎鼎大名的新名字仙臺平野,所謂仙臺平野是松島丘陵橫貫而過一分為二的兩塊沖積平野,南部被稱作仙南平野,北部則被稱作仙北平野。
石卷平野是北上川與鳴瀨川交匯地洪積臺地形成的沖積低地,因為低濕地的特點成為陸奧國著名的稻米糧產地,因其處在陸奧國東部最大的海岸線又帶有一些內陸型氣候的特點,所以冬天被南部的海風吹拂著多以晴嵐為主,不過偶爾還是會遇到幾次從西部出羽國刮來的暴風雪阻隔道路。
石卷平野是葛西氏的核心領地,北上川下游的石卷城更是葛西氏的世代居城,此城位置就設在北上川流入太平洋的出海口旁,常年享受溫暖潮濕的海風吹拂,轄下又有陸奧國最大也是最富饒的石卷平野,比起那一干陸奧土鱉大名的日子可要好多了。
鐮倉時代葛西氏把居城從平野北部的寺池城,遷徙到更靠近海岸邊也更加溫暖的石卷城是一招妙棋,以此這片溫暖的海岸和背后大片平野的支撐,使得葛西氏一度成為陸奧國中最強大國人領主,這個好運直到斯波氏分家大崎氏入部奧州成為他的鄰居為止。
而今這座屹立三百年的石卷城已經被拆毀,并在石卷城遺址附近修建起一座新的城市奧州鎮守府,正三位権大納言、鎮守府大將軍足利義時的行轅就設在此地,這座新興的城市也成為關東足利氏征討陸奧的前線基地。鎮守府御所依照江戶御所縮小模板建造。從建設到落成耗時三年有余。足利義時率領五萬大軍在新建的鎮守府里一呆就是半年。
鎮守府御所內美麗的紅葉樹染成鮮艷的紅色,一片片紅葉悄然落下預示著深秋悄然而至,足利義時坐在房間里眺望著滿院的落葉,感嘆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開花落之間這天下已然面目全非了。”
“自公方殿下一統關東以來天下騷動越發的驚人了!這次永祿一揆就是東國武家騷動的表狀。”本多時正依然是不茍言笑的樣子,這些年歲數增長也開始留出兩撇威嚴的胡子,雙目之中仿佛蘊含著滾滾寒流讓人望而生畏。據說新參眾最怕和他對視眼神,好像每一次對視都會被窺破真實想法。
北條時政說道:“公方殿下越強,這天下的武家大名就越發的躁動,幕府公方殿下連年下詔斥責我等約束武家不力,致使關東紛亂民心難附也是這種表象的體現,幕府和畿內幾位有力大明的心已經亂了。”
浪岡顕房笑著搖搖頭:“呵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想說就說吧,只要關東還緊緊捏在公方殿下的手里,就沒有人能對關東說三道四。”
“他們急就讓他們急好了。我等還有一堆事情,何必不在乎他們的動作。”佐竹義重咧嘴悶哼一聲表示不滿。最近幾個月只出陣幾次打的還都是些順風仗,許多豪族一見到關東軍團就望風而降,碰不到像樣的對手讓他非常不爽。
足利義時與一干重臣閑談的時候,另一個庭院里聚集著一群年輕武士也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其中既有小幡信貞這種上野有力武士,也有真田幸隆的嫡子真田義幸這樣的信濃武士,更有北條氏繁這樣的關東宿將,一群年輕武士坐在一起胡吹亂侃也無須忌諱。
“話說里見氏親手拉開永祿一揆的序幕,卻因為自己的本事太差沒撐住一個月就灰飛煙滅,妄圖挑戰我足利家實在是太愚蠢了。”
真田義幸說道:“槍大膳正木時茂病死,勝浦城正木時忠、萬喜城土岐為賴、土気城酒井治,還有正木時茂的嫡子正木憲時先后離反,里見氏眾叛親離早已無路可退,在久留里城攻破前自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里見義弘臨死前還把正木時忠給拉進去墊背,這個逆臣的死或許是命中注定的吧!”小幡信貞的發言引來一陣贊同聲,在足利家里提倡的忠誠勇敢廉明無私的精神,年輕的武士們最鄙視這種感里切的叛臣。
足利家的許多武士對里見義弘和正木時忠的看法基本是相同的,前者不服關東公方的詔令聚眾反叛引發永祿一揆,后者反復里切降服堪稱無節操武家的代表人物,兩人同時死去絲毫不會引起武士們的同情心。
武士們嘆道:“里見氏滅族只是一個開頭,大頭還是不服公方殿下的關東國人眾,這幾年斷斷續續的合戰就一直沒有停下來過,出陣下野、下総、上総、安房、常陸等諸國,足跡遍布每一個城砦,真是很辛苦啊!”
自從五年前,里見義弘不服足利義時的減封令舉兵作亂之日起,關東國人眾內部反亂國人與奧州國人眾勾結爆發驚動天下的永祿一揆,整個關東再次掀起一波叛亂,盛怒的足利義時帶著艦隊突襲房総半島,用大炮轟開佐貫城厚實的大手門,完成火炮在關東的第一次亮相。
這場永祿一揆從永祿五年開打,斷斷續續一直持續到永祿十年,期間大戰小戰數十場雙方死傷的士卒數萬之多,被牽連的無辜平民更多達數百萬,足利義時用他的鐵血手段再次震懾住敢于挑戰關東將軍威嚴的宵小之徒。
“可是這幾年的奧州戰爭打的很艱苦啊!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是啊!打了降走了又反,再回來打一遍,真的好難啊!”
陸奧國人眾是不服關東足利家的,尤其是伊達輝宗就格外的不服氣,伊達氏的親族一門眾涵蓋奧州南部一大片領地,蘆名氏、亙理氏、國分氏、留守氏、田村氏、巖城氏全部站在伊達輝宗一側。白河結城氏、二本松畠山氏、二階堂氏保持中立著打醬油。
永祿五年第一次奧州合戰打的很不成功。整個陸奧國南部只有相馬氏一家聽招呼。讓關東足利軍侵攻陸奧國變的十分艱難,遠道而來的足利軍團很不適應陸奧的氣候,許多武士一到陸奧就出現嚴重的水土不服,加之破爛的道路和落后的房屋水源設施引發軍中的傳染病發生。
出師不利進退兩難,迫使總大將足利義時作出變招,以引蛇出洞的誘敵戰術為主結合調略南陸奧國人領主,企圖用時間來換取戰略空間,這個方式并不能改變足利軍不利的窘境。隨著梅雨季節的來臨軍中的病號越來越多,最終迫使足利軍團第一場討伐戰以撤退而告終。
決斷草率出兵倉促,后勤準備的不到位,情報搜集也不全面,天之驕子似的足利軍團用自己的輕率舉動收獲一場苦澀的失利,對于百戰百勝的驕傲武士們來說,沒有取得輝煌戰果就是最大的失敗,打不贏就是輸沒占到便宜就是大敗虧輸。
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值得提倡,有限度的驕傲是自信的表現,可是關東足利家的武士們實在太驕傲了。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從沒吃過敗仗也沒受到過任何挫折,乍看身經百戰所向披靡好像當世第一的樣子。其實沒有受到過挫折的打擊實在很難說在逆境里有多強的發揮。
回到關東休整一年反思錯誤吸取教訓,待永祿六年又一次起兵侵入奧州,不過這次換成佐竹義重為先鋒大將,聯合那須資、宇都宮広綱、小山高朝、結城晴朝所部殺入奧州,足利義時的本陣只帶著兩萬軍勢坐鎮宇都宮城監視陸奧的變化。
任用土著大名擔任先鋒取得非常好的效果,這一年的戰事才逐漸打開僵持的局面,陸奧國人眾與宇都宮氏、那須氏以及佐竹氏的親緣牽扯非常深厚,比如那須氏就曾經被白河結城氏過繼嗣子,理論上就如佐竹義昭擁有關東管領繼承權一樣,他擁有反向干涉白河家決斷的權力。
白河結城氏以及分家小峰氏出自下総結城氏的分家支族,更是小山氏的支族的分家,這兩家雖然多年關系不睦少有來往,但是彼此之間的親緣總是斬不斷的,面對宗家親率大軍殺到陸奧國對付自己,白河結城氏和小峰氏的非常慌亂,生怕譜代家臣團被宗家給輕易唬住,轉眼把自己給流放掉那可就糟糕透頂,多重壓力作用下結城晴綱很快就改換陣營投入討伐軍的懷抱。
巖城氏現任家督巖城重隆原本也是親伊達氏的,早些年因為無嗣便從伊達家的養子巖城親隆,可是這個伊達輝宗的兄長卻轉身迎娶姨父佐竹義昭的嫡親女兒,親上加親的關系又把巖城親隆重新拉到佐竹氏的陣營里。
當自己小舅子佐竹義重率軍殺來,巖城親隆幾乎想都沒想就把自己弟弟是伊達輝宗的事實給拋棄到腦后,在佐竹義重的調略下來了個華麗的大轉身,成為關東足利家入侵陸奧的帶路黨,為奧州侵攻立下不少功績。
任用本地關聯強的武家擔任先鋒,結合調略軍事脅迫等手段讓本地土著武士反水擔當帶路黨,在永祿六年的戰事里取得不錯的效果,期間足利義時一度返回江戶城主持政務,以上杉謙信擔任軍代總大將也顯現出對陸奧一揆討伐的極大信心。
真田義幸惋惜道:“第二次奧州討伐比第一次強出許多,奧州國人眾少數離反多數動搖,為我軍打通陸奧壁壘作出巨大貢獻,可惜漏算一點終究功敗垂成,真是讓人痛惜不已呀!”
北條氏繁對此深有同感:“伊達京兆殿突然復出大大出乎我等武士的預料,自永正時代以來東北最有影響力的大名果然名不虛傳,我軍在伊達家面前又碰了一次釘子,伊達家比關東武家可要難纏多了。”
面對足利軍團不依不饒的架勢,伊達輝宗當然不甘心向足利義時這個奪妻仇人俯首認輸,可是以他個人的威望根本無法影響到一群叔叔伯伯姑父的決斷,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認個慫,請求他父親伊達晴宗出山。協調南陸奧的國人眾對抗來勢洶洶的足利軍團。
多數奧州國人眾對一揆反抗關東的欲望不是特別強。哪怕這些武士有許多和伊達家有很深的羈絆關聯也不愿意為親戚把自己搭進去。這個時候就特別需要威望崇高的武士擔任奧州一揆總大將,以個人威望和魅力重新團結起散亂的陸奧國人眾對抗入侵軍,年輕的伊達輝宗不具備這些條件,他希望父親伊達晴宗出山來幫自己一把。
這個提議甫一提及就被伊達晴宗否定掉,反而勸說伊達輝宗去丸山城把他祖父伊達稙宗請出來,這位老爺子論威望影響絕對是東北頂尖的存在,早些年南征北戰足跡遍布羽奧各處,并對常陸國、下野國以及越后國多有干涉。在他手里把伊達家親緣網擴大數倍,并成功從大崎氏手里奪走世襲的奧州探題。
有伊達稙宗一句話就頂得上無數個武士的大聲支持的效果,至于伊達晴宗自己不愿意出山反而推薦隱居的老父出來也有自己的考量,伊達晴宗的關系網不比他父親差,手腕見識也不比他父親差一絲一毫,但是他出來很有可能讓本來打醬油的變成敵對勢力,畢竟天文之亂里如相馬氏這般堅決反伊達氏的國人眾還是不少的。
伊達晴宗的眼光確實神準無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個怎樣的武士,聰明強勢尤其善于拉攏人心,奧州天文之亂牽扯那么廣影響那么大。還是因為他的父親影響力太強以至于整個東北各路大名都必須站隊做選擇。
請伊達稙宗的過程并不復雜,這位老人一直隱居在陸奧國相馬郡附近的丸山城里。只有五個村子的隱居料作為扶持日子過的十分清苦,伊達輝宗帶著若干禮物和自己的幾個叔叔跑到丸山城一跪就開始嚎啕大哭,哭的是伊達家即將敗落為敵所趁,哭的是伊達家即將斷嗣以后再也無人為伊達家的列位先祖四時祭拜。
他這一哭到把伊達家的隨從武士給嚇的不輕,身為家督最重視文化禮儀方面的修養,家督的一言一行總是被許多雙眼睛盯著,就像是把自己放在舞臺上暴露在大庭廣眾的眼皮子底下,說錯話用錯表情或者舉止輕佻說話放肆等情況,都會引來不滿非議乃至更嚴重的政治事件。
所以古今中外越是大貴族的規矩就越多,這些規矩不是為他們生活的更美好而設立的,而是保持外表光鮮的公眾形象以及身為貴族的風度以及恰當的舉止,年輕的伊達輝宗算不得最出色的禮儀專家,但也不至于還沒見到祖父就失態的嚎啕大哭。
他不想哭又不得不哭,無緣無故的放聲大哭那是神經病,伊達輝宗身心正常不像是腦袋有問題,那么他沒事哭一嗓子就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吸引伊達稙宗的注意力獲得同情憐憫或者一點點可惜的表態,只要能引起伊達稙宗的注意這一哭就夠本了。
這是伊達晴宗給兒子支的招,不這么做還真的很難把那位祖父請出來,自從天文之亂被兒子擊敗而被迫隱居以來,伊達稙宗整個人就像一潭死水不起波瀾,這些年無論是關東的驚變還是羽奧的新態勢都不能引起這位老人絲毫的注意力,丸山城的時間仿佛永遠定格在伊達稙宗敗退隱居的那一天,城里幾乎沒有人活動的跡象,仿佛死一般的寂靜。
伊達輝宗連哭三天,每天早晨天剛放亮就在城外開始哭,一直哭到傍晚才返回附近的寺院里休息,三天的功夫哭的喉嚨沙啞兩只眼睛腫的像桃子,付出慘痛的代價終于讓伊達稙宗那顆死掉的心煥發一絲復蘇的跡象,他終于答應出山襄助伊達家渡過難關。
“伊達京兆殿重新復出讓我們很驚訝,不過我關東足利家還是還是沒有吃虧的,因為我們有總大將越后之龍坐鎮啊!”真田義幸很崇拜北陸軍神上杉謙信,他的傳奇故事幾乎是所有東國年輕一代耳熟能詳的佳話。
幼少起兵討伐叛臣建立威望,而后在群臣擁立下取代病弱暗愚的兄長晴景擔任家督,上洛入京遇到改變自己一生的足利義時,兩位傳奇武士的偉大會面并結下姻親羈絆,隨后就帶著名震京都的傳奇名將下向越后,由此拉開一幕幕波瀾壯闊的史詩傳奇。
足利義時的光輝毋庸置疑,下向越后僅用幾年的功夫,就創造出越后石高又四十萬石暴增到兩百八十萬石的神話,面對一向一揆,相模北條氏、甲斐武田氏以及羽奧國人眾的四面夾擊的苦境,依然能各個擊破打造一連串讓人咋舌的傳說戰績,東征西討視東國悍勇之士如土雞瓦狗的無敵氣魄,都給足利義時籠罩上一層神秘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