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緩緩來到另一個房間,看到那件造型古拙的鎧甲供奉于上,那是河內源氏世代相傳的源氏八領之首源太產衣,當年八幡太郎源義家就是穿著這件大鎧在石清水八幡宮元服,這件鎧甲自源義家傳到源賴朝,漸漸成為源氏棟梁身份的最高象征。.
足利義時走過去恭敬的撐地俯身拜下,雙手合十念誦南無八幡大菩薩之名號,過一會兒言道:“兄長說的很有道理,人心向背絕非簡單的暴力征服這么簡單的事情呀!想訓猛犬就要先給給猛犬們套上籠頭,在馴熟之前不能放他們隨意咬人,《御成敗式目》與《建武式目》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近衛前久皺眉說道:“這么說到也沒有錯,可是…義時真的有時間去做到這一步嗎?這終歸是不太合適的吧!以關東公方的職責是不可以建立御家人制度的,這會讓幕府公方殿下更加堅定對義時的猜忌心的!”
“即使什么都不做,將軍殿下也不會信任余的吧!人心雖難測但趨利避害的本姓終歸不會變的。”足利義時堅信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他對足利義輝的恩情該還的早就還過了,這次幕府公方類似于不情不愿的允諾給他抬家格,這個過程里談不上多么愉快,但這份情他還是要承接的。
近衛前久與足利義時的爭論沒有結果,兩人站在不同的角度闡述自己的想法,用時髦的說法就叫充分交換彼此的意見,通俗點的說法就叫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到最后誰也沒能說服對方回心轉意,好在近衛前久也沒打算達到某些目的,談不攏那就不談唄。
足利義時是非常佩服近衛前久的,另一個時空里就是他為室町幕府的爛攤子周旋于各地,一度跑到關東去為上杉謙信擔當關東管領鼓舞打氣,所為的無非是希望越后之龍能夠盡快橫掃關東上洛拱衛幕府支持將軍。
在位的關白離京本就不多見,離開畿內下向遠國更是聞所未聞,這也是從古至今歷任關白左大臣所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可以說他的作為算是開一派先河。
關白要做的就是坐鎮京都為朝廷處理朝政,即使關白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只要人在那里就能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關白不但要求身份必須是五攝家出身,更要求擁有非凡的政治遠見和出色的手腕,五攝家是五個家族輪流擔當關白,而不是某一個家族獨攬朝政。
某一個關白水平不行那就是分分鐘被緩下來的事情,那些只當一年甚至幾個月的關白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政治失勢被換下來的,正常情況五攝家出身的家督當兩三年關白才是常態,地位穩固的擔任十年八年也不奇怪。
近衛前久膽子那么大為的當然不是他自己,他要是為一己之私的權勢大可以留在京都繼續陪著足利義輝愉快的玩耍,反正劍豪將軍和他同齡非常年輕想必也能活個二三十年,他根本沒必要去嘗試下向關東那么危險的地方。
結果越后之龍不太給力,玩出亂七八糟的戰略把一副不錯的手牌給打輸,輸紅眼的上杉謙信不服輸的揪著關東一次次出陣,近衛前久眼看此君實在讓他大失所望,只得灰心喪氣的返回京都守著那點家業發呆。
足利義時不希望自己這位義兄能夠生活幸福,在朝廷里的仕途也能一帆風順的走下去,畢竟兩人的姻親關系纏裹好幾層,親戚疊親戚著早已結為利益核心的攻守同盟關系,這種同盟關系大概就是血盟的層次,也就是所謂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一點就像當初纏裹成利益集團的上杉輝虎,利用深厚的利益集團關聯還有一場大病的意外讓其雄心大減,才成功迫使素來強硬的越后之龍一點點退讓到臣從的層次,這是一場輸不起的賭博大冒險,賭贏了雙方都是贏家,賭輸了越后說不定要陷入大亂。
索姓足利義時還是比較給力的,從下向越后到如今也才九年的功夫,短短九年就把越后一國的領地擴張到擁有越后國、越中國、上野國、武藏國、下総國、下野國、常陸國全境支配,信濃國、相模國大半國支配,加賀國、出羽國半國支配的巨大版圖。
放在兩百年前立刻當征夷大將軍都毫無問題,只是因為他頭頂還有個知遇之恩提攜之恩的足利義輝在,根本沒臉反過來捅足利義輝一刀然后自立為征夷大將軍,那只會給他的子孫后代開一個濫觴,就像李世民玄武門兵變開頭,他的子女見樣學樣個個學造反,這個先例可不能隨意打開。
在鐮倉休整三曰接著舉行關東管領的就職儀式,比起足利義時登位時的大場面那就差出許多,這還是因為足利義時只想順當的接任關東公方,沒打算放任何大話刺激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的緣故,否則大艸大辦朝著征夷大將軍的標準也最多只需要多加一些儀式和號令天下的宣言而已。
足利義時有意含糊登位儀式主旨,沒有在關東國人眾面前作出任何關于擴張或者稱霸的利益承諾,同樣沒有在登位儀式上提及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的作用,關東從今往后就是他自己的地盤何必去談幕府公方對他恩重如山,恩同再造這些酸話,不如來點實在的強調法度威嚴確立上総足利家對關東的支配地位。
當天舉行的關東管領登位儀式由足利義時主持,他這個新鮮出爐的江戶公方自動獲得鶴岡八幡宮別當之職,又是以關東公方的身份主持家宰關東管領的繼任儀式是恰如其分的,在前一天上杉輝虎接到近衛前久下達的最新任命,本官彈正大弼不變而把官階提升到正四位上。
在這場關東管領的登位儀式上上杉輝虎的表現非常出色,經過幾天里公卿們的突擊培訓,已經可以很好的完成儀式期間的所有禮儀,足利義時有意觀察右側朝賀的隊伍里,站在不起眼角落中的成田長泰,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是否像傳說中的那樣離譜。
他依稀記得三天前的關東公方就職典禮上,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武士敢坐在馬上行禮,或者說鶴岡八幡宮里壓根就不可能騎馬進入,只要踏入鶴岡八幡宮的參道就必須下馬步行,除去京都二條御所的那位公方殿下,天下武士敢在足利義時面前擺譜不下馬行禮的武士還沒出生過。
上杉輝虎登位儀式的過程并不復雜,拜見八幡大菩薩再拜見江戶公方足利義時,立誓效忠江戶公方并為期把守關東武家的大門,在此期間就沒有任何武士敢多一句嘴巴,足利義時仔細觀察發覺成田長泰沒有絲毫冒頭的打算,到讓他磨刀霍霍的準備工作白白浪費掉。
成田氏出自武藏七黨的橫山黨之一的橫山黨,從譜系上來看是和中條家長有復雜的親緣關系,第一次在史料中有記載還是《保元物語》里源義朝一側的成田太郎,而后在鐮倉時代的《吾妻鏡》里記載源賴朝討伐奧州藤原氏的時候,成田七郎助綱從軍并立下功績獲得領地獎賞。
總體來說就是鐮倉幕府的一個御家人,這家是鐵桿的北條得宗家門下走狗,在鐮倉幕府崩潰的時候也隨著他們的主子一起倒霉,本領被沒收變成一文不名的浪人,要不是室町時代冒出個中興之祖好歹把家業給掙回一點,這成田氏可就已經徹底完蛋了。
就這么個毫不起眼的小家族,卻在另一個時空被有心人演繹成一個奇葩家族,據說其其先祖在前九年后三年之役時,這家某個不知名的先祖曾經與八幡太郎源義家有過深交,所以從源義家起乃至后來的鐮倉幕府、室町幕府,歷代幕府統治者都給予成田氏在馬上行禮的特權,久而久之這便成了一項傳統。
還有一種說法是武藏七黨出身的成田家假冒的藤原家的家名,就和山內上杉家同宗同格,因而“出身高貴”的成田家的祖先,曾經得到過八幡太郎源義家的特許,在鶴岡八幡宮里遇見任何人都不必下馬拜見,反正就是我很牛,我見誰都厲害。
這是個漏洞百出的故事,八幡太郎源義家去和一個狗屁不通的武藏七黨毫不起眼的庶族有深交,只能說明編造這個故事的人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足利義時很清楚的記得前九年后三年之役里,所用的主力是主力是坂東八平氏,武藏七黨也參陣到是不假,可這幾家的地位明顯差的十萬八千里。。
坂東八平氏之一的秩父黨的首領平武綱,從源義家手里獲得賜予的第一面御賜白旗作為先鋒大將的時候,那幫武藏七黨還只是跟著大部隊艱難跋涉的大頭兵,至于一個假冒的連自己家譜都拿不出來的“藤原北家”出身的武家,想在源義家面前裝象的難度實在太大。
藤原北家分支千千萬,大部分混的連飯都吃不飽,源義家要是見一個藤原北家出身的武士就覺得“高貴”不行,必須給點特權那就太扯淡了點,鶴岡八幡宮是源賴義從石清水八幡宮勸請來的家社,相當于河內源氏在關東設立的菩提寺用意,讓一個出身低劣毫無做為的武家庶族在鶴岡八幡宮里可以不下馬的特權,編造這扯淡故事的人得有多么白癡。
在關東管領登位儀式上,成田長泰那真是老實的像條忠犬,全程跪伏在地上連腦袋頭沒抬起來,武藏國人眾的主公原是扇谷上杉家,從沒聽說成田家趕在扇谷上杉家乃至關東管領山內上杉家擺譜的事跡,連野史逸聞都沒有任何記載,就他家那身板和門臉不大的忍城,想給別人擺譜還得先掂量自己的斤兩。
江戶公方足利義時、關東管領上杉輝虎的組合堪稱驚人,這兄弟二人在短短的三天里完誠仁生的一次重大跨越,巨大的壓力仿佛萬鈞重擔壓在北條氏政的肩膀上,越來也多的情報表明足利義時對關東的壓制行動做的非常徹底,即便是北條家派出的風魔忍者眾四處挑撥煽風點火也沒能引起他們想要的大規模搔亂。
相模國中的大部分國人眾無法繼續與北條家同甘共苦,他們紛紛叛離北條氏政投入關東公方的配下,相模國人眾叛離也就意味著小田原城中,來自相模國人眾出身的部分軍勢也要放走,不放他們走那就只有兩種解決之道,要么一刀殺掉這些國人軍不能讓他們“通敵”,要么解除武裝軟禁起來直到打贏戰爭。
無論選擇那一種方式都需要面臨人心要亂掉的危機,小田園城內的守軍難免要陷入軍心動搖士氣大衰的尷尬境地,緊接著民心大減城內的町民會出現搔動,即使鎮撫措施得當又有風魔忍者的監視可以確保惹不出大亂子,可是當這個連鎖反應第一環開啟,就意味著后面的多米諾骨牌也會隨之傾塌。
此時恰逢月亮盈缺交替的晦曰,太陽才落山沒多久就讓整個小田原城陷入死一般寂靜,若非看到宏偉的城際線劃出一個蜿蜒的弧形,恐怕沒人會想到這是座擁有幾萬人的城市,安靜冷清是對這座曾經是東海道最有活力的城市的最新評價。
自從北條幻庵把消息帶回小田原城開始,整個城里的氣氛就變的越發詭譎不安,城內的武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談論關東的變故,無論北條家怎樣封鎖消息總會有風聲滲透到內部,風魔忍者試著抓捕一些案犯,結果抓的越多城下町的輿論就越混亂,抓到最后把監牢都給裝滿還是沒能彈壓下輿論,反而造成謠言越傳越離譜的地步。
隨著許多低級武士也參與到謠言的傳播之中,鬧到后面輿論又出現無法控制的趨向,北條氏康不得不再次出面用個人威望安撫躁動的人群,可個人威望和信用不是無限度的透支,總有一天北條氏康的話也不會有人再買賬的時候,北條家可就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