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貴女 吾本貴女。
林老爺見林華低頭,捂臉,肩膀還在聳動,以為女兒只是傷心難當,不由得將女兒抱在懷里,緩緩的顫聲說道:“寶姐兒,你放心,玨哥兒和瓊姐兒的仇,爹爹一定會報的”
“爹爹知道我的寶姐兒長大了,這兩天掩飾的很好,昨天宴上連杜大人黃大人都被蒙了過去。若不是任嬤嬤說你對那小孤女像自己親姐妹一般。又睡得不好容易驚醒,還常發呆,弄得小小年紀臉色發黃,眼都腫了,還要敷粉才能見客,爹爹也被寶姐兒給騙過了,還以為你如同以前那樣,不喜你的哥哥姐姐呢”
林華不由身子一顫,沒想到林老爺表面和煦,暗中卻在觀察她,審視她,等著宣判。
若不是自己因為閉眼就看見劉大血肉模糊而睡得淺,若非因為驟然占了別人肉身而心有不安,若非是想要留著武蘭那條線以待后用而寬厚相待,若非碧靈和蓮青給自己敷粉時自己以為那是閨秀裝扮的必要步驟而沒反對…
那會怎么樣?
林華藏在手心中的眼睛就靜靜的閉上了,無聲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兩天過得太安逸了,被這突如其來的富貴給弄得飄飄然,以為這一切都是上天該補償自己的,竟然忘記了那乞丐頭的兇狠,忘記了王婆子的出賣,忘記了劉大的追殺,忘記了從人牙子手上逃走的艱辛,忘記了生存艱難…
林老爺不知緣由,見女兒白嫩的短胖手指中不斷滴落的淚水,還以為女兒傷心的厲害,不顧女兒已經七歲要避嫌了,連忙將女兒抱起,坐到一邊回廊上柔聲安慰起來。
只不過這磁性感人的聲音,因為耳朵貼緊林老爺的胸膛而傳來的共振,卻不能再讓林華心中產生點滴共鳴,反而覺得有些荒謬,隨即心中嘆息,卻不知道自己在嘆息些什么。
過了片刻,林華漸漸止住哭泣,拿林老爺遞過來的灰色棉綾帕子擦了淚,又順著林老爺的逗弄略笑一笑,算是將這事揭過。
這邊林華笑了,那邊林老爺卻是眼神恍惚,看著林華發呆,好像陷入了沉思。
林華也不打擾他,心中已經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只當他是老板,等令辦事。
只可惜林華這身子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經不得餓,一大早爬起來送武蘭,然后又被林老爺拉住說話,除了早上蘸鹽漱口時潤了潤喉嚨,可是粒米未進,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林老爺卻仍在出神,任嬤嬤、碧靈、蓮青等人,還有林老爺得力的小廝都立得遠遠的,沒有召喚不過來。
林華胃里火辣辣的,只得自救,扯住林老爺的袖子開始搖動,撒嬌道:“爹爹在想什么?是在想辦法要給哥哥姐姐報仇么?能告訴寶姐兒么?”
林老爺眼神閃爍,緩緩看了過來,“怎么,寶姐兒也想給哥哥姐姐報仇?”
當然了,那些人也害過我林華認真的看著林老爺,大聲說道:“想”
“不怕壞人?”
林老爺臉上現出莫名的情緒,好像有什么難以決斷的事情,讓林華覺得自己挑起來的這個話題極不安全,卻已經沒有了退路,只得提高了聲音,斬釘截鐵的喊道:“不怕”
林老爺大大松了口氣,好像做出了決定,然后伸手一拍林華的小肩膀,朗聲贊道:“好這才是我林慶瑾的女兒不過寶姐兒放心,爹爹不會讓乖女出事的再也不會讓人來傷害你們”
林華被他拍得肩膀一歪,心道要壞,這林老爺肯定是做了一個有關自己的決定。可就在這時,林老爺取出了一個金手鐲,林華一見,正是當初給了王婆子的那個,不由詢問的看向林老爺。
坊城最大最體面的客棧是好客來,最大最體面的酒卻是富海。
富江粉壁飛檐,臨江望海,食客可以憑欄臨風,遠眺大海佐酒,端是坊城一大名景。
只是這樣的景致,在富海也只有區區幾個超豪華的包間才有。
此刻林華就在這樣一個包間里面。她鬏上的純金鑲紅寶簪花光華閃爍,眉間一點紅胭脂,頸間赤金盤螭瓔珞圈上掛了一個金燦燦沉甸甸的純金長命鎖,壓在大紅刻絲小襖上,就像一個移動招財樹,又正抱著一個噴香四溢的佛手,蹬蹬蹬的又蹦又跳,歡快的很。任嬤嬤和碧靈亦步亦隨,唯恐她不小心磕著碰著。
而林老爺正和杜總兵、黃大人相談甚歡。
店老板親自過來送了飯菜,態度謙和,一一問過貴客意見,又請提名留跋才恭敬退去。宴中,包間門虛掩,隱約傳出“后日登船”、“路上埋伏”、“等上鉤”之類的話。
宴席結束已過申時,林老爺告別了杜總兵和黃大人,身后帶了林府幾名得力屬下,還有杜總兵派出的二十精兵護送,卻沒有回好客來,而是出了城,向著城邊的九青山而去。
林老爺一改宴時的歡欣,拉著林華的手在九青山訪青寺下了轎,帶著林華一路來到法堂,這里停的,是林家長子和長女的靈柩。
“去,給你哥哥、姐姐磕個頭,說你回來了,謝謝他們保佑,讓你平安無事。”林老爺聲音發澀,輕咳了一下,才囑咐道。
林華依言而行,上前,在蒲團上跪了,恭敬叩首,嘴里喃喃念誦,接過任嬤嬤遞過來的香,給林華玨上上。然后轉到后殿,依樣給林華瓊叩首上香。
出后殿時,任嬤嬤落在后面,由碧靈扶著林華回到林華玨的靈前,默默的站在林老爺身后,林老爺正雙手倒背,仰頭看向林華玨靈柩正上方屋頂上,畫著的西天諸佛出行圖壁畫,默然不語。
少頃,有小和尚過來,稟林老爺說方丈微恙,未能相迎有緣人,還請林老爺并林小姐往偏殿奉茶。
林老爺攜了林華,隨小和尚前往。身后跟了林府下人,和數名精兵,卻是按小和尚說的,都解了兵刃,以免對佛祖不敬。
說是偏殿,其實也就是轉到停靈法堂之后的另一進寺院的正殿,里面已經有個披袈裟的大和尚在等著,據小和尚介紹,因為方丈抱恙,特請大長老作陪。
因為殿門大開,主子要在殿內和得道高僧說話,就只有兩名在林老爺面前極有臉面的仆從跟著,碧靈服侍著林華,其他人都隔在了殿門之外。
小和尚下去,又捧了托盤上來,托了佛茶和素點。卻在走到林老爺桌前奉茶時寒光一閃,林華瞥見,只來得及叫了一聲“爹爹”,那小和尚已經抽了把長匕首,摔了托盤,向著林老爺刺來。而碧靈已經尖叫著蹲下身去。
林老爺閃身欲躲,右手那位大長老已經健步上前,伸手向著林老爺抓來。而跟著林老爺身后的兩名仆從卻被突然的變故驚呆了一樣,竟然怔立不動。
這時,那小和尚卻忽然一閃,退了開去,同時手臂一擋,一個黃燦燦的東西滾落出去,正在林華一直拿在手中的佛手,卻是她見勢危急,想也不想就順勢砸出。
林華砸出佛手,見那小和尚兇狠看來,連忙后退蹲下,抓起了被那小和尚扔下的碟盞,拿在手中作勢欲扔。
此時林老爺身后一個長臉的仆從卻忽然發動,手中現出一把短匕,向著林老爺的后背刺來。
林老爺卻在躲開那老和尚之后,轉身看見長臉仆從的舉動,竟躲也不躲,只痛恨仇視的看著那長臉仆從,“久安,你,竟然是你?”
那長臉仆從叫做久安,允姓林,在林老爺身邊已經二十多年,是林老爺身邊四大得力仆從之一,主管林老爺的出行車馬,平時最是老實,卻沒想到窩里反的竟然是他。
久安的短匕就有些刺不下去。正猶豫間,卻見旁邊那個仆從攔住了老和尚,打扮的富貴耀眼的三姑娘正在躲閃那個小和尚的匕首,而門外也憑空出現幾個和尚,和門口守衛打得正酣,眼中兇意又起,也不開口,直接握緊匕首就又沖林老爺刺了過去。
只是隨即“啊”的一聲慘叫,他手腕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血洞,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接著一股大力襲來,久安健壯的身體猶如斷線風箏,胸口一柄長矛貫胸而入,將他帶起,插在了后面掛了佛祖金光佛像的墻壁上。
碧靈剛掙扎著爬起來要去看顧小姐,驟然看見這一幕,短促的尖叫哽在喉中,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形勢突轉而下,門外掠進全副武裝的兵丁,杜總兵和一個穿了湛藍錦袍的陌生男子進入門來,自有厲害高手上前,護住林老爺和林華,接下那兩個和尚的攻勢。
林老爺還有些恍惚,林華裝作害怕,立刻撲到林老爺懷中,又哭又叫,埋在林老爺懷中不肯抬頭,才讓林老爺回過神來。
看清楚來人,林老爺驚魂未定的臉上現出惶恐,急步上前從那個藍袍男子躬身行禮,禮數甚恭,受寵若驚的顫聲說道:“王…”
林華詫異,卻聽耳中林老爺已經繼續說道:“三爺,您怎么親自來了,此地兇險,若是連累您老有個好歹,林某可就萬死莫贖了。”
就聽得一個略低沉了些,極富磁性的男子聲音說道,“無妨,靜之莫要如此客氣。若非展平說起,我還想不到靜之一介書生有如此魄力,竟敢以身作餌,引出這些賊人。”
林老爺苦笑,嘆息,低聲道:“三爺過獎,林某愧不敢當。都是林某治家不利,才出了這等丑事,讓三爺和杜兄見笑了。”
杜總兵也順著那男子的話音夸贊,又來夸林華小小稚女臨危不亂,不愧是林府千金。
林華聽林老爺和杜總兵對那男子極為恭敬,心中好奇,便抬眼去看。待看清之后,卻心頭一動,覺得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