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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永盛帝的微笑(上)

  公文。

  上書。

  永盛六十九年間,一月中旬,飛云縣院試文試,馮氏學子化邪魔,先天高人陳立陽出面鎮壓。

  這一邊,裘縣令振筆疾書,寫好呈給蒼州府的公文信箋,蓋上隨身攜帶的縣衙公章,他喚來一位芝麻官即刻送往府城。

  另一邊。

  方鴻蹲在地上,看著馮氏學子的試卷。

  卷面字跡滿登登,尤為工整,優雅美觀。

  指尖掠過,指肚撫摸,還能感受到力透紙背的凹痕。

  “經商之道…”

  “解放武人生產力…”

  “卷子上隱晦提出了限制皇旨與內侍司的思想雛形?”

  方鴻越看越心驚。

  馮氏學子的想法已經有了資本主義的最初萌芽。

  通篇看完。

  總結歸納。

  大意如下。

  其一、推動商貿,自由地買賣交易。

  其二、武道至上,不應該一切都為練武服務,武人們從事各行各業,充分挖掘武人的作用,日耕百畝地,一日織構百件衣,裁剪被褥,冶煉鐵器…屆時,大乾王朝的千古盛世指日可待。

  其三、大乾內侍司,皇室掌握的京商、官商,專辦專賣,禁止私營,若能打破這種壟斷的狀況,開設官營與民營的初步合作,互通有無,相得益彰,普及至各大府城、郡縣、鄉鎮…如此一來,大事成矣,開創千古未有之偉業。

  這一刻。

  考場之內靜悄悄。

  看著馮氏學子的答卷,方鴻不禁按了按眉心:“市場經濟,自由貿易,資產資本,解放武人生產力,以及君主立憲制的思想萌芽。”

  “沒錯了。”

  “這些東西違反了某些禁忌,令馮氏學子入魔。”

  不可說,不可言,不可想。

  不可宣之于口,不可記載記錄,不可流傳于世。

  方鴻閉上眼。

  封建王朝發展出資本主義,屬于跨越式提升。

  后天四層到六層的武人,至多有萬斤之力,從事各業,其生產力,直接跳過了手工業商業經濟,足以媲美基本的工業機器。

  這什么概念?

  該怎么定義?

  毫不夸張地形容:相當于此方世界的工業革命,跨越時代的革命!

  ‘機器取代人力,工業革命。’

  ‘武力取代人力,叫什么?武道革命嗎。’

  方鴻扶額,搓了搓臉,正應了張大田的那句話——人求上進,就會入魔。

  也不知怎么回事。

  又是從何時開始。

  轉世下凡歷劫,本是不聞不問,置身事外,漠然的過客視角,如同高高在上的仙神俯瞰人世間億萬螻蟻的心態有了革命性變化。

  他方鴻,首先是人。

  然后是南天門天兵。

  最后才是中天北極紫微大帝。

  不知不覺間。

  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

  “馮慶羽。”

  方鴻手捧馮氏學子的試卷,好似手捧圣賢書,只覺得心頭抽搐,有點疼,為這些人族同胞感到心疼:“按理說你寫到中途的時候,應該有警覺,感到即將入魔的征兆。”

  “只要放下筆,或可平安無事。”

  “只要不再繼續寫下去,撿回一條命是大有可能。”

  “為什么非要寫完?”

  “直抒胸臆?”

  “只求速死?”

  “不想活了?”

  馮氏學子馮慶宇的種種想法,到底為了什么,方鴻不得而知。

  卷面滲透著一滴血擴散痕跡。

  上上下下地看完。

  翻到了背面。

  書寫著幾行小字:

  永盛六十九年間科舉院試,馮氏學子文試中入魔而亡,應該會驚動朝野,上書陛下,忠言達帝聽,良言傳于世的吧?

  我身患重疾,藥石難醫,已是將死之人。

  甘冒大不韙,留此大不敬之言,又何妨。

  便了結此生,以死明志,進獻一生所學。

  就不知。

  我的名。

  以后會不會有人記得啊…會不會給我追封一個武秀才功名?但愿不要身廢名也裂吧。

  值此之際。

  翻到卷子的背面。

  方鴻徹徹底底明白了:“這又是一次死諫——忠言達帝聽,說的正是我中天北極紫微大帝。”

  張大田不是第一個。

  馮氏學子也不是最后一個。

  這就是世世代代的人族同胞不屈不撓的大無畏反抗意志。

  念及此處。

  方鴻不禁想起前世的祖國,在那個黑暗年代,山河破碎,國土淪喪,國難當頭,國殤來臨,四萬萬中華兒女不曾屈服,齊心協力,抵御侵略…先烈們挺身而出,血肉之軀,迎著炮火,前仆后繼,譜寫無數可歌可泣的壯烈事跡…歷史不可忘,不能忘,不敢忘!

  方鴻站起身。

  詢問院長張博武。

  得知了馮氏學子的大致生平。

  “馮氏學子,馮慶宇,永盛十四年生人,出生在飛云縣轄下的壺子村,一介白身無功名,后天七層內息境,生前喜好經商和勾欄聽曲。”

  “你的名。”

  “我,記住了。”

  方鴻心中默念,輕輕折起馮氏學子的卷子,就聽到轟隆一聲,陳立陽從東方的旭日天邊,劃破長空一般,回到文試考場。

  眾人連忙看過去。

  陳立陽甩動袖袍,面露笑意,慢條斯理地說道:“邪魔亡,無人傷亡,各位不用擔心了。”

  “好啊!”

  “陳大人拯救縣城百姓,可謂大功也。”

  “可惜了馮氏學子,好端端的怎么化為邪魔…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第四次參加科考,氣血與內息相合,必然能通過武試,也是一樁遺憾事。”張博武輕聲說道。

  就在剛才。

  張博武走出文試考場,詢問了幾個與馮慶宇熟識的學子。

  有人說馮慶宇患了重病,每夜難以入睡,頭疼難忍。

  有人說馮慶宇經常喝藥,氣血時不時虛弱。

  這個狀況很罕見。

  要知道,后天二層的境界,基本上就能百病不侵。

  因此…

  武人患重病…此事不常有,就令人扼腕惋惜。

  “對了。”方鴻突然開口,抖了抖手里試卷:“此人有大才,卻不知,能否追封武道秀才的功名?”

  聞言。

  裘縣令皺起眉頭,道:“追封逝者功名官身的事兒,也有不少先例,只不過流程相當繁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完全沒必要。

  說白了…在裘縣令的眼里,科舉院試有學子化為邪魔,乃是郡縣丑聞,影響極為惡劣,所幸有驚無險,蒼州府方面不會給予過重的責罰。

  既如此。

  何必自找麻煩。

  暫且不論馮氏學子是否有資格銅榜題名,人都沒了,一切成空,追封武秀才功名,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番話不對,不對。”院長張博武搖頭說道:“馮慶宇是我書院學子,青云榜上第九名,必然能通過院試的諸多考核。”

  縣尉施高虎,新任的縣丞,兩人都默不作聲。

  他們是識文斷字武道舉人。

  明事理。

  知對錯。

  邪魔出世,打斷科考,怨不得馮氏學子。

  “方鴻。”

  “你看了馮氏學子的卷子?”陳立陽沉吟一下,開口問道。

  方鴻:“看了,這試卷應該會一路上呈到永盛帝面前…其文章字字珠璣,有定國安邦之才,有開創宏圖偉業的思想雛形。”

  “什么!?”

  “方大人居然給出這么高的評價!”

  “似乎推崇備至…這,這馮氏學子稱得上死亦無憾,可以安息了。”

  此言一出,眾人動容,面面相覷了起來。

  這等同先天高人的評語。

  境界高,武力強,見識眼力肯定是相當不凡…這是固有的認知,觀念,先天高人的結論一定是對的。

  “如此。”

  裘縣令吸了口氣,連忙認錯,收回前言:“馮氏學子,合該追封武道秀才的功名。”

  張博武點頭:“善。”

  縣尉縣丞對視一眼,也附和:“可。”

  “準了。”

  最后由陳立陽一錘定音:“咱們就按照方鴻的意思…我與方鴻,為馮氏學子擔保,今年科考,郡縣院試,此人可為武秀才。”

  接著。

  幾人商量了一番。

  文試中止,不再重考,直接開始武試。

  方鴻愕然,這也太敷衍了吧,下意識問了一句:“呃…那些沒寫完卷子的考生怎么辦?”

  “哈哈。”

  “文試只是走過場罷了,沒那么嚴格,答上一半就能過。”書院院長張博武笑瞇瞇說道:“為官之道啊,就在于靈活變通,事后上書蒼州府,甚至上稟永盛帝,也不會責怪我們的特事特辦。”

  方鴻:“我以后見了乾帝,問他會不會責怪。”

  張博武老臉一僵,張張嘴,沒詞了。

  “好了!”

  “盡快開啟武試!”

  陳立陽下令,又看向方鴻:“方鴻你銅榜題名之后,該去蒼州府了吧,什么時候走?”

  方鴻疑惑:“怎么覺得…你好像巴不得我快點走。”

  陳立陽:“不至于,不至于。”

  方鴻:“…”

  方鴻仔細打量了一眼陳立陽,只覺實在看不透,沒辦法理解此人什么腦回路。

  時值正午。

  冬日高懸。

  人山人海的盛況,沸沸揚揚,熱鬧極了。

  “擂臺上那個人我見過!”

  “青云榜上第二名,呂安喬…據說他打敗過好幾個同境武人。”

  “呂安喬對戰哪位?”

  “學子方鴻?”

  “這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

  數不清民眾百姓,或踮起腳尖,或爬上樹枝,或攀在墻頭,或站在樓閣屋檐之上,又激動又期待的望向飛云縣院試的武試擂臺。

  擂臺之上。

  呂安喬擠出笑容:“我認輸,我認輸了哈…”

  方鴻指尖兒繚繞一縷真氣:“聽聞科考禁止上場就開口認輸,會有舞弊的嫌疑。”

  呂安喬喉結微動,苦笑道:“這個…”

  “考生呂安喬,勿多言!”主考官陳立陽的低喝回蕩:“科舉武試不允許直接認輸——你都沒動手,怎么知道打不過?”

  陳立陽立于高空。

  一聲低喝,蕩開音浪,回蕩方圓上千米。

  “對啊對啊。”

  “是啊是啊。”

  擂臺下,百姓們附和,期待著一場大戰。

  呂安喬:“…”

  我只想認輸,就這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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