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東邊。
落云霞客棧。
一處小巧別致的亭苑之內。
姜可嵐身穿青色便服,瀑布般烏黑長發垂落柳肩,及至腰部…她一改平日清冷疏離的作態,笑吟吟說道:“陳大人一直說要找你,遍尋縣城無所獲,沒成想今夜到我這兒來了。”
“陳大人?先天武人陳立陽?”方鴻有點納悶,扶了扶臉上的水墨色古風面具,問道:“他找我何事。”
“設宴慶功啊。”
“誅殺先天大妖的第二日,陳大人跟我們等你來赴宴,等了一整天。”
姜可嵐肌膚細潤如溫玉,額間輕點朱紅,長相有靈氣,不沾絲毫的煙火氣息似得。
她問道:“話說,你怎么找到我的。”
方鴻翻過了墻頭,走向小亭子,隨口道:“我跟人打聽過了,誅妖司的人都住在這家客棧。”
他可不會告訴姜可嵐這是書院教習黃鳩說的…
“哦。”姜可嵐輕點蛾首,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她眸光微微一閃,好奇道:“你找我就為了索要真氣上色的法子?”
方鴻進入亭內:“不然呢,大半夜的還能干什么。”
姜可嵐:“…”
虧你還知道這是深夜時分,外面大雪飄揚,夜色濃濃,街上無人,翻墻而來很容易引起誤會!
萬一她拔出劍來,爆發真氣,造成誤傷怎么辦。
雖然說…
打不過…
但兩人真氣在激烈碰撞之下,波及到此間亭苑,誤傷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的嘛。
“行了,你說,我聽著。”方鴻坐在亭內的小石凳上,正襟危坐,認真聽講的樣子。
姜可嵐面色古怪,緩緩道:“武人真氣由體內氣息、氣血、勁力,統統融合在一起煉化成型。”
“真氣本是無色,透明。”
“但通過某些花粉加以浸染,日積月累,久而久之,即可變色,發出各種光芒。”
真氣上色很重要。
真氣離體,盤旋而出,宛若連著一根線的風箏放飛,需要時刻注意著方向位置,免得脫手飛遠了。
不同于風箏,真氣距離過遠就會回歸。
然而…
戰況激烈的時候…再去觀察真氣的具體軌跡?
真氣透明,難以辨認,容易分心。
這種情況就需要染上屬于自己的獨家顏色,易識別,易掌控,眼角余光掃一下,就一目了然。
對此。
方鴻也無力吐槽。
大乾的武道,超凡脫俗,強橫無匹。
后天前三層,旨在煉體…后天中三層重點在養育氣血…后天后三層就屬于演化氣息,借假修真,五萬鈞之力,將近兩百萬斤的恐怖力量。
至于內息、內氣、真氣,更是玄幻范疇的東西。
偏偏缺陷也明顯…
各方面屬性不均衡…
譬如靈識之類的概念,完全不存在。
除非較為高深的先天境界,才有秋風未動蟬先覺的能耐,洞察方圓數百丈的氣流氣息。
像他這樣的弱小可憐真氣境,全憑感官,很依賴視力、聽力、觸覺…好在方鴻有洞真靈感的天賦,三十丈之內,稱得上洞察秋毫。
這時候。
亭子外大雪飄飄。
氛圍很和諧,友善,姜可嵐講解真氣上色的法子。
包括購買哪種花粉效果好,怎么調配顏色。
“嗯…嗯…基本就這些…”
“還有幾點…”
“最后的定色過程必須用心,敷衍了事的話,很快就會褪色。”
姜可嵐見方鴻專心致志。
她的左手從劍柄上悄悄移開,心中的警惕消散。
上個月,鏟除前縣丞呂子棋,誅殺幾個貓妖的時候,她很欣賞方鴻,別管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又有何難言之隱,協助除妖就是最好的表態。
既如此,不必深究。
非要刨根究底,反而惹人生厭。
她只當方鴻是一位隱居避世不想為大乾效力的真氣境武人。
再然后…先天大妖來襲…姜可嵐站在千米之外的樓閣,后天九層,眼力極好,小心翼翼地觀望先天之戰,壓根兒不敢靠近那片區域。
有心誅妖。
只能是有心無力。
真氣境摻和先天之間的戰斗,要么幫倒忙,要么變累贅。
搞不好還會淪為人質,平添負擔。
她遠遠望到方鴻迎戰那一頭先天大妖,正面上,硬碰硬…第一擊硬抗大妖俯沖擒殺,第二擊近乎打退大妖,第三擊更是粗暴,摧枯拉朽,掀翻大妖,撕裂雕嘴,將其重傷。
姜可嵐一時間驚為天人。
不可思議!
太強了!
以后天境界,重傷一頭禽類的先天大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怕擱在蒼州府也是稀奇事。
從那時候起,姜可嵐對方鴻的印象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絕非隱世的真氣境那么簡單。
頂尖的武道奇才?來自府城的門閥世家傳人?傳說之中撿到人族強者傳承的幸運兒?
‘等一下。’
‘好像哪里不對勁兒。’
姜可嵐給方鴻講完,忽地反應了過來。
如此強橫的真氣境武人…
怎么會不清楚這種常識…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只為了請教淺顯易懂的染色訣竅?
沒可能。
她首先排除了這個可能。
‘也許。’
‘他對我有意?只是苦于沒有接近我的契機,便尋個由頭,借口,表面上請教問題,實際上意圖不軌…不對,是欲要結成琴瑟之好。’
姜可嵐忍不住胡思亂想。
她瞄著方鴻,觀其下頷和耳邊,以及一頭濃密的黑發。
看樣子…年紀不大…并不是黑發老翁。
她到了適婚之齡,家里父母多次想要定親事,她全都拒絕,以年齡不合,誅妖司公務繁忙為由。
事實也如此。
姜可嵐年方二十四五,后天極限。
誅妖司的同僚們,大多都是四五十歲左右。
武道境界相當的府城同齡人,基本碰不到,相識的也早已成家立業。
莫非…
此人…
念頭一起,她有些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地問道:“你…還有什么事兒?”
“沒事了,非常感謝。”方鴻誠懇的道謝,伸手入懷,好像要掏出什么東西,姜可嵐瞬間警惕了起來,眼角余光緊張地盯著方鴻。
雪夜。
亭內。
只見方鴻掏出一把做工精致的胭脂盒,小圓鏡,玉簪子,白色香囊,作為謝禮。
“這些是有獎答題禮品。”
方鴻不當白嫖怪,道:“請務必收下。”
身為秉承著二十四字真言高尚品德的好男兒,找人請教問題,備上一些小玩意,作為答謝,聊表寸心,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禮節吧。
這些小玩意落在姜可嵐眼里,意思卻變了。
什么有獎答題禮品…
好拙劣的借口…
她視線飛速掠過,定格在翠綠簪子上面。
心跳似漏了一拍。
心尖兒好像跳到嗓子眼。
要知道,在大乾,送發簪比較常見的含義是表白,示愛,希望與對方成為結發夫妻。
送我簪子?
定情信物?
私定終身?
這也太唐突,太冒失,太直接了吧。
她是武道舉人,左卿卿位,將來有望參加上京會試,豈是那種隨隨便便的輕浮女子。
沒見過幾面,就送我簪子?
無恥之徒…
姜可嵐又羞又惱,冷冷道:“敢問閣下多大?四十歲以上了吧。”
方鴻有點懵:“沒那么大。”
姜可嵐蹙起細長如畫的眉毛:“三十歲?”
方鴻:“呃,這輩子還沒到三十歲…”
他心生警惕。
他請教問題,找蓁蓁要了幾個女性化的小禮品…但,看起來,姜可嵐是個好隊友,腦子卻有點問題,還是不要過多接觸比較好。
下一刻。
姜可嵐面色緩和了幾分:“可有明媒正娶的妻子?”
“無。”
“既如此,那…”
姜可嵐眼簾微垂,看著腳尖,略顯矜持。
“我走了,不用送。”
方鴻起身,拱了拱手,踏空而去消失在雪夜之中。
見狀。
姜可嵐面色一怔,愕然抬頭:“這就走了?我還以為,以為…”
“啊啊!”
“這人搞什么!”
原來一切都是她想太多。
人家就是單純過來請教個問題而已。
姜可嵐心頭羞惱,咬了咬牙,跺了跺腳,大地震動,乃至于整個亭苑搖晃起來。
少頃。
客棧店家匆匆跑過來。
姜可嵐面無表情,冷哼一聲:“有什么好吃的,要熱的,甜的!”
翌日。
整座縣城,銀裝素裹,雪皚皚白茫茫。
方鴻把張大田生前的幾千本藏書搬到了找牙人程立明租用的一處離家較近的閑置倉庫,翻閱十余本,僅僅觸發了兩次見多識廣。
他見識增加,眼界增長,很多書籍的內容都略知一二。
再有。
這些書冊的質量一般般。
畢竟都是張大田武道境界被廢之后收集的藏書。
“也行吧。”
“足夠了。”
方鴻不貪心,觸發了十次見多識廣,靈性數值提升了一大截。
靈性的暴漲,導致腦袋有點暈。
他索性放下書籍,緩了一會,繼續翻閱。
盞茶時間過去了。
又觸發了十次見多識廣。
“繼續!”
“生命不息,開掛…奮斗不止!”
方鴻吸口氣,拿起書。
自從前日,目睹張大田之死,他心里多了一些莫名急迫。
見多識廣,靈性提高!
見多識廣,靈性提高!
見多識廣,靈性提高!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總共觸發三十次。
方鴻這才作罷。
緩緩閉上眼睛。
當前狀態:凡人 根骨:1.59
靈性:2.71
境界:后天九層 斬妖點數:0%
系統升級進度條:0.8%
黃昏臨近。
夕陽殘血。
方鴻漫步走到養生齋。
鈴鈴~
養生齋門前懸掛的一串串銀鈴發出清脆響聲——書肆有客來。
“嘶!”
掌柜倒吸一口涼氣,剛要堆起的笑臉變得僵硬:“方,方鴻,您怎么來了。”
說好的離職走人呢。
咋又過來了。
莫不是嫌棄抄書酬勞給少了…
亦或者,翻舊賬,記恨以前自己不讓方鴻多抄書?
“今天不營業嗎。”
“我來書肆買書。”方鴻奇怪地看了眼掌柜,邁過門檻,看向各式造型的書架書柜,筆墨器具,以及輕紗遮蓋、琉璃圓牌標注價格的一冊冊書籍。
今天來,非抄書,而是買書!
聽聞方鴻來意。
掌柜又換上熱情周到的笑容:“您注定武道有成,識文斷字…提前買幾本書籍,放在家里,也是極好的裝飾。”
在大乾,書籍昂貴,乃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家宅之內,玉雕珠寶太俗氣,不如擺上幾冊書,有格調,有品位,能令人高看一眼。
少頃。
芃兒端茶遞水。
方鴻隨意選了幾本書,沒理會掌柜的絮絮叨叨,熱情推銷。
以前抄書的時候,看到過幾本愛不釋手的書冊…譬如古代的家長教育圣經,如何與子女相處,教導品德,培養心性,他覺得蠻有用處。
買回去收藏。
很有滿足感。
另一方面,了卻心念…由抄書人變成買書人、養生齋貴客,大約也屬于平心靜氣的范疇。
果然。
付了百兩銀,方鴻眼前就閃過好久不見的提示。
平心靜氣,靈性提高!
他看著掌柜芃兒的復雜表情,心情還不錯,笑了笑:“這幾天,又開始缺抄書人了吧?”
他走了。
張大田也走了。
養生齋只剩兩個抄書人:那老婆婆與臟兮兮的瘦弱少女。
芃兒叫道:“都沒啦!”
方鴻皺眉,這一幕似曾相識,頗有幾分熟悉感。
初來養生齋的那天…
似乎也這般…
方鴻道:“什么意思,具體說說。”
芃兒皺了皺鼻子:“那個老婆婆今天早上喪命而亡,那個少女昨天就發瘋了…”
“咳咳。”掌柜咳嗽幾聲:“抄書人不得善終,從無例外…方鴻你有大好的前途,以后啊,莫要抄書咯。”
“從來…無例外。”
方鴻怔怔出神了一會兒,他私底下提醒過老婆婆。
摸魚,揣魚,抱著魚,都是毫無作用的心理安慰。
再繼續抄書的話,很危險。
可惜。
悲劇依舊上演了。
掌柜勸道:“您不必掛懷,都是那老嫗貪心,已拿到三月賞錢,還盼著四月賞錢,說要給孫女攢出練武的資費。”
這些年,掌柜見過太多的抄書人了。
一個個出身貧寒,走投無路,或是有著迫不得已的苦衷。
看多了。
也就麻木了。
養生齋給的酬勞足夠豐厚,又沒有強迫,害人性命。
掌柜瞥了眼芃兒,說道:“女童練武的花銷可不小,單憑那老婦一人,承擔不起的…死了,也是解脫啊。”
“這世道,呵呵。”
方鴻無言一笑,像是自嘲,波瀾不驚的心境掀起浪花。
只覺蒼天方潰潰!
欲憑赤手拯元元!
可是。
以當前的實力,境界,又能做什么?
方鴻抱著幾本書,出了養生齋,突然很迷茫,待到重歸了六御,擁有了改天換地的力量權柄。
那可能要很多年…
而在此期間…
默默發育,不聞不問,確實是明智之舉。
但心里不痛快,不舒服。
沒辦法心安理得繼續茍下去。
他乃中天北極紫微大帝下凡歷劫轉世重修,無所畏懼,就應該一往無前高歌猛進!
“對!”
方鴻吸口氣,黑白分明的眸子隱隱發亮。
“到如今,我明面上的身份是飛云書院學子,朝廷認證,奇才之資,初步站穩了腳跟。”
“但是還不夠。”
“天生癡愚開了竅,一年不到就踏入真氣境,并非奇才能做到。”
“唯有天才!”
“看來我得想辦法…搞清楚天才的判定標準…再說了,聽院長張博武的意思,老張生前就認定我是天才。”
方鴻邊走邊琢磨,推敲,順路買了幾個瓜。
他啃了一大口。
咔嚓,青瓜的汁水四濺。
正此時。
路邊的胡同之內,有男童跑出,興高采烈地喊道:“方爺爺,方祖宗!”
方鴻:“…”
王六狗從胡同里邊跑出來,眼巴巴盯著方鴻手里的瓜。
這可是寒冬時節!
一個青瓜,至少得二十文錢!
天寒地凍,縣城的瓜果蔬菜,全是從蒼州府運過來的。
府城有溫室大棚?
傳說之中的靈田?
方鴻思緒發散,隨手遞給王六狗一個青瓜,沾著泥土,還沒洗凈,只見王六狗小心翼翼揣起來,嘴里嘀咕,要帶回家分給姐姐吃三口…不,兩口!
“六狗,你爹三狗呢。”
“在搬磚啊,給人蓋房子,一天能掙五十文!”
方鴻按了按眉心,站在街角,詢問著男童六狗。
商販吆喝叫賣。
孩童追逐打鬧。
街道上有人騎馬疾馳。
天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都是騰空而行的真氣境武人,從北而來,越來越近,引起人們的驚叫。
“娘你看,那些人在飛!”
“這,這么多踏空而行的武人,出什么事了?”
“我聽說,只有后天第九層才能踏空飛行…后天八層,修習一些高深的武道打法,也能做到,但不持久,飛一會兒就精疲力竭了。”
“后天九層!!那,豈不是武道舉人…”
“縣令老爺就是這個境界…”
“快,快回家去!”
眾人驚呼,喊叫,四散而去。
大乾百姓喜歡看熱鬧,卻也知分寸。
天上飛過這么多武道舉人,明顯出了大事情,哪敢圍觀,湊熱鬧,拿命滿足好奇心。
男童王六狗瞪大了眼睛,連忙跑回胡同,大喊大叫:“爹,爹…”
“咦?”
方鴻望了眼,通過衣飾的顏色、樣式、圖案,頓時認出那些武人的來歷。
蒼州府、鎮邪司!
一位先天境界的右卿!
十位后天極限的左卿!
這些人匆匆飛向縣衙,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方鴻心頭一跳,暗忖道:“縣城出了邪魔?說起來,我還沒有看見過所謂的邪魔。”
飛云縣的數百里之外。
岑久縣。
縣城西門,人來人往,守將騎馬來來回回地巡視。
有士卒盤問進城的人,搜查包裹。
有小販售賣棉衣棉鞋棉帽。
有人燃起火爐,有償收費取暖。
天邊有一道流光,橫跨長空,直接落到城墻頭。
流光逸散,顯露人影,正是蒼州府鎮邪司的少卿…那位左耳殘缺中年人遙望縣城,似乎在觀察什么。
他出了蒼州府靈氣長城,一口氣御空飛到岑久縣城北門。
接著是東門…南門…西門。
到此刻。
他繞了一大圈,縱覽縣城外圍的全部景象,稍微松了一口氣:“先天武人化為的邪魔出世,必有異象。”
“目前來看。”
“一切正常。”
“那…就是在飛云縣了?最后再確認一番。”
左耳殘缺中年人再次騰空,打算去縣衙詢問,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的情況。
驀然間。
他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像是濃厚的妖氣。
“這是…”
他身形驟然一停,面色冷冽,四處打量。
周圍并無妖族的痕跡。
隱隱聽到下方的街道上,傳來人們的談論,也都聞到了清香。
“嘶!”
左耳殘缺中年人倒吸一口氣,瞬間暴射上千丈,依舊能聞到清香,好似彌漫天地間,籠罩整個岑久縣,到處都是人們驚詫困惑的談論聲音,不清楚這股清香從何而來…
他瞬間想起典籍之中的記載…
太妖入境,百里飄香!
ps:二合一大章…另外說下,本書不是洪荒流,洪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