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
研討室里,已經從棋盒之中夾出棋子,正準備落下棋子的吳芷萱,看到這一手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傻傻看著電視屏幕。
“本因坊信合老師,脫先了?!”
“黑棋這里也沒一定能活吧,直接轉身到中央吊了?”
朝韓棋院,復盤室內,眾人望著大屏幕,也徹底懵了。
之前黑棋明明有活干凈之后,簡明領先的機會,但是偏偏挑起了另外戰斗,但這里眼看又有機會做活,黑棋又脫先到中腹吊了一手!
如此,原本的可能安定的黑棋,已經無法安定,甚至可以說岌岌可危!
“不對!”
就在這時,李浚赫表情陡然一變,難以置信的望著電視屏幕,開口道:“不是這樣的!”
“本因坊信合老師,完全放棄了這兩塊棋,這兩塊棋已經活不干凈了,這一手吊之后,和兩片棄子有所呼應!”
李浚赫冷汗直流:“本因坊信合老師,竟然是要在中腹大圍特圍,這才是黑棋的本意!”
聽到李浚赫的話,所有人都不由愣了愣,再次扭頭看向電視屏幕,緊接著,表情逐漸發生了變化。
黑棋這一手脫先,去中央飛吊,便是徹底棄角部邊空于不顧,爭奪先手,要圍中腹!
金角銀邊草肚皮,中腹是最難以圍空的,因為中腹圍空沒有一個準確的目的性,很難說要往哪里圍,上下左右似乎都可以,所以又有高者在腹一說。
而這里,黑棋放著有大概率成空的兩塊棋不要,去謀奪中腹,是很匪夷所思的。
確實,乍一看之下,黑棋脫先完全是不可理喻,因為兩塊黑棋都沒有活干凈,本來就有危險的情況下,再脫先,很有可能萬劫不復!
但是,如果黑棋本來就沒想活呢?
如果這些棋只是棄子呢?
抱著這個角度來看,盤面又截然不同了!
兩塊棋又厚又大,活很難活干凈,但死也很難立刻死凈,且外圍白棋的子力配置并不厚,黑棋的這些棄子和這一手吊,竟儼然成了三角形的大空!
所以…甚至可以說,原先外圍進攻的白棋,此刻身陷羅網,頃刻間處于守勢,而那些棄子,之前一直在守,此刻卻成了攻擊的棋子!
中腹確實很難圍,很容易被進攻,但是被圍剿的這些白棋太重了,是不可能放任去死的,因此只有黑棋進攻白棋的份.
瞬息之間,天翻地覆!
“不愧是本因坊信合老師。”
有人眼角都有些抽搐,額角冒出了冷汗,徹底被驚到了,喃喃道:“本來以為上個月升到了六段,能和本因坊信合老師這種棋手過招了,結果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境界。”
棋力越高,對圍棋的理解越深,他竟然越感覺如本因坊信合、安弘石這類棋手遙不可及,越覺得這些人天才。
“要不然怎么說本因坊信合老師,是日本棋界難以逾越的高山呢。”
有人嘆了口氣,感慨道:“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雖然七大頭銜理論上是平等的,但本因坊作為日本棋壇歷史最悠久的頭銜,在日本棋手心中的地位其實是不一樣的。”
“十年間,信合老師可是一共拿了七年本因坊,只有四年前、七年前、八年前這三年沒能成功衛冕。”
復盤室內,一時一片沉默。
“現在,白棋有些危險了。”
李浚赫吐出一口濁氣,望著電視屏幕,開口打破了沉寂。
剛才,即便看出黑棋目數領先三四目,李浚赫也沒有覺得白棋危險,可眼前這個形勢,雖然白棋可以鯨吞掉兩片黑棋棄子,但也處于三面包夾之中。
棄子之后,現在目數反而是白棋遙遙領先,但是黑棋中腹的潛力太大太大了!
眾人等了一會兒,見俞邵一直沒落子,陷入了長考之中,倒也不意外,這樣的盤面確實需要斟酌思考,于是紛紛將視線挪向了其他幾盤棋。
“安德和蘇以明這盤棋,變化似乎相當有趣!”
突然,一道聲音打斷眾人的思緒,眾人微微一愣,紛紛扭頭,將視線投向安德和蘇以明這盤棋的直播畫面之上。
“這是?”
眾人心中微微一驚。
他們之前也關注過蘇以明和安德這盤棋,但此時的盤面和他們意料之中的發展截然不同!
“剛才白棋中腹的孤棋,竟然變成了厚勢,而黑棋在左上角的死子,不僅死灰復燃,還拔出了一朵花?”
有人不禁驚訝出聲:“為什么會這樣!”
他們剛才看到的形勢,應該是蘇以明的黑棋略占優勢,但是現在形勢卻又撲朔迷離了,白棋居然再度和黑棋分庭抗禮!
“白棋中腹比較輕,按理來說,當時應該棄掉,但是白棋不僅沒有棄,而且還用了‘斷’,
一個青年指著電視屏幕,開口說道:“斷這一手,理應被黑棋猛攻而擊垮,但似乎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反而黑棋自身走的太厚了,出現了凝形。”
“不過,蘇以明應該也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點,走成凝形雖然效率不高,但壓迫性極強,將白棋封鎖后,利用征子,硬生生將左上角的死子盤活!”
“黑棋也有反擊,雖然被白棋封鎖,但同時交換到了中腹的大場,所以將孤棋走成了厚勢!”
“如果不是蘇以明的左上角原本的死子拔出了一朵花,甚至黑棋還要后來居上!”
聽到這話,眾人不由面面相覷,滿臉不敢置信之色。
“安德這么強嗎?”
一個長發青年緊緊皺眉,說道:“三年前,我和他下過一盤,那時我職業六段,他職業八段。”
“雖然最后是我輸了,但是那盤棋也算是你來我往的較量,他給我的壓力不算很大,我覺得如果努努力,還是能贏的。”
“這一年他表現極佳,還打入了世界賽,已經讓我很驚訝了,沒想到還打入了六十四強,甚至堅持到了現在,真是不敢相信。”
有人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李明燦,你是看著人家在世界賽打出這個成績,自己今年卻沒能打進頭銜戰本賽,所以嫉妒了吧?”
“有一點點。”
李明燦點了點頭,大大方方的承認了:“畢竟我一直覺得,他跟我是一個水平,強也強不了太多,結果突然甩開我這么遠,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
就在這時,電視屏幕上,一顆黑棋落于棋盤,瞬間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挖?”
眾人心中陡然一驚。
“蘇以明棄子在這里挖,要孤軍深入,利用余味強行突破白棋的防線?!”
“這也太大膽了!”
眾人對視一眼,隨后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心驚的望著棋盤。
雙方子力緊緊糾纏在一起,正常思路是在局部不斷纏斗,分出地盤,蘇以明棄子去挖這種手段,劍走偏鋒,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電視屏幕上,黑子與白子都開始不斷落下。
于棋局之上的肅殺之意,仿佛都能透過屏幕,彌漫進復盤室,雙方都是爭鋒相對,勢必要拼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很快,又一顆黑棋落于棋盤!
五列七行,沖斷!
“沖斷?”
看到這一手棋,李浚赫不禁一怔,呆在了原地。
下一刻,李浚赫表情瞬間驚變,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驚聲道:“上邊本以為黑子已經無計可施,結果沖斷過來之后,反倒把白子咬死了,居然超乎想象的嚴厲!”
不只是李浚赫,其他人表情也是劇烈變化,紛紛面露驚容。
一子落下,全局波瀾驟起!
拔花的價值是極大的,即便拔花的位置不在中腹,而在左上角,那也有深遠的戰略意義,白子顯然知道這一點,之前在外圍淺消,化解了拔花的作用。
正因如此,所有人幾乎都忽略了拔花,覺得拔花的作用已經無法發揮了,結果這突然一手沖斷,原本封鎖拔花的白棋居然漏風了!
顯然,安德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長考許久之后,才終于落下棋子。
“漂亮的應手,這一手虎,威脅黑棋大龍的眼位,黑棋或許會投鼠忌器!”
有人眼睛一亮,忍不住開口道。
但是,李浚赫的表情卻依舊沉重,對白棋的形勢似乎并不樂觀!
只見下一刻,又一顆黑子落于棋盤之上!
“扳二子頭?”
看到蘇以明這一手棋落下的位置,剛才說話的人表情驟變,驚聲道:“蘇以明不顧大龍眼位,要強殺白子邊空?!”
“他已經算清了…”
李浚赫深吸一口氣,開口道。
之前白棋虎,他便隱隱覺得,黑棋大龍沒那么容易被擒獲,但是變化有些過于復雜,他也不好說到底行不行。
如果黑棋大龍即便被破掉一個眼位,依舊能活的話,那么白棋就崩盤了,但是如果黑棋大龍活不了,黑棋就覆滅!
“這么復雜,直接算清了?”
眾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這盤面對殺太復雜了,短時間內根本沒法算清,即便算清了,誰又敢篤定自己一定是對的,不會出現其他變數?
棋子交替落下,很快又是十二手棋之后。
“黑子殺入了白子的空隙,黑棋拔花形成的厚味,已經和黑棋會師了,這片黑棋已經死不掉了!”
看到這里,有人內心情緒瘋狂涌動,忍不住直接站起身來,滿臉的震撼!
這怎么可能?!
其他人也是一臉目瞪口呆,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而李浚赫則是咬著大拇指指甲,額頭上細汗不斷冒出。
他今年是有資格參加鳳凰杯世界賽的,但是因為賽程沖突,初賽階段另外一場比賽即將進行決賽,因此只得作罷。
所以他觀戰的同時,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參賽了,遇到這些對手,自己能不能贏。
而這盤棋,他代入了雙方的視角,只覺得…無論他下白棋還是下黑棋,他注定都會輸!
白棋在劣勢之下,究竟是怎么想到不棄輕棋,而是用“斷”走重,最終將孤棋走成厚勢的?
他到現在都無法完全理解,因此這只能是對圍棋理解差距的原因!
而黑棋面對白棋這種手段,居然又能通過效率不高的厚勢,讓死子死灰復燃,甚至拔出花來!
這里,黑棋又需要怎樣的計算,才能用沖斷和扳二子頭,將白棋逼入絕境?!
無論哪一點,被譽為“天才”的他,全都做不到!
李浚赫望著棋盤,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滿臉不甘。
很快,又是幾手棋落下。
“白子的棋形裂開了,左上角已經有了死活的問題,甚至右邊大龍都還有被擒獲的危險!”
有人忍不住輕吐一口濁氣,震撼道:“這盤棋,恐怕大局已定,蘇以明要贏了!”
復盤室內安靜無比,所有人都知道,這話是事實,雖然距離決出勝負還要一會兒,但是盤面上,白棋拼搏的余地已經微乎其微。
棋盤上,白棋遲遲沒有落下,顯然陷入了長考。
眾人耐心等了幾分鐘,還是沒見安德落子,于是紛紛扭頭看向其他棋局。
名叫李明燦的青年率先看向俞邵和本因坊信合那盤棋,視線剛剛挪過去,整個人一下子就被定在了原地!
“明燦?你——”
李明燦身旁的人看到李明燦的樣子,有些疑惑,于是順著李明燦的視線向電視屏幕望去,隨后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們便仿佛腦子被重重的敲了一棒,大腦一片空白,心臟也猛的跳了一下,全都都呆立在了原地!
這是什么?!
李浚赫直到這時才逐漸從蘇以明和安德那盤棋收回心神,表情還是略有不甘,余光突然瞥到李明燦等人的樣子,微微一怔,隨后也向電視屏幕投去視線。
看到棋盤,李浚赫先是一愣,下一刻,瞳孔便驟然不斷收縮,難以置信的望著面前的大屏幕!
不只是李浚赫和李明燦等人,此刻其他人也全都注意到了這盤棋局,全都呆呆的望著屏幕,腦子都沒能轉過來!
時間仿佛定格了兩三秒!
李浚赫望著電視屏幕,一時之間,眼前似乎都出現了恍惚。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