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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劉長安和安暖去吃了苦瓜燉魚,是很少見的特色菜,就算是在發源地郡沙,也沒有幾家有這個菜。

  魚是鱘魚,燒湯熬制,鮮嫩滑爽,吊鍋架在火爐上,苦瓜切片,新鮮入鍋,先吃魚肉,然后喝湯,湯味尤其清新而鮮美,讓人回味無窮。

  安暖借口問無線網絡密碼,先去結了賬。

  “我在APP上抽中了霸王餐,可以免單。”安暖回到座位上,露出得意而欣喜的笑容,“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你說什么我都信。”劉長安微笑著說道。

  安暖臉頰一紅,她知道劉長安的生活條件很一般,自然會有所憐惜,她并不是那種愛占小便宜的女孩子,一頓苦瓜燉魚差不多就得兩百塊了,對于安暖來說算不得什么,卻可以讓劉長安曠課一天辛苦賺錢。

  安暖也不想讓劉長安知道她的心思,畢竟是女孩子,有著自己的矜持,而且她也不愿意劉長安因此生出些傷到自尊心的情緒,盡管他平常看上去總是漫不經心,萬事不縈于心的樣子,可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個沒有點虛榮心和驕傲?

  “我都不知道你籃球打的這么好。”安暖試圖轉移話題,夾起一片魚肉含在唇瓣間吹了吹。

  魚肉細嫩,安暖的唇紅潤嬌柔,盡管鼻子上有點摩擦的痕跡,卻也無礙觀瞻。

  劉長安收回落在她唇間的目光,搖了搖頭,“我只是投進了個球而已,你哪里看出來我籃球打的好?”

  “那也很厲害了。”安暖眼波澹澹,仔細想想還是有些不可思議,他能夠那樣子發排球,能夠那樣子投籃,可是劉長安要說他不會打排球和籃球,安暖也是信的,因為認識三年了,安暖從未見過劉長安上場,最多就是體育考試時的排球和籃球基礎考試成績還算不錯而已。

  “高考后…我陪你練習排球吧,這件事情,我是有把握的。”劉長安猶豫了一下說道,他知道安暖的愿望,代表附中拿到那個排球聯賽的冠軍,附中排球隊在劉長安眼里自然是不夠看的,但是在這次的排球聯賽的參賽隊伍里,實力卻算名列前茅了,作為主力的安暖如果能夠發揮出色,說不定能夠得償所愿。

  “好啊。”

  安暖嘴角微微翹起,顯露出瓷白的牙齒,那笑容便在嘴角蕩漾開來,眉眼間都是淡淡的,甜甜的,帶著些期待和驚喜的笑容。

  認識三年了,劉長安極少會主動提出來為別人做點什么。

  “我是一個能值一頓苦瓜燉魚的陪練。”劉長安說道。

  原來是這樣…只是一份回禮,安暖依然笑著,輕輕點頭,劉長安就是這種心性啊,剛才自己怕是想多了。

  吃完苦瓜燉魚,各回各家,安暖家在湘南大學的教師小區,劉長安則要走一段路到郡江大橋,步行過橋后再有十五分鐘的路程…以劉長安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的走法,半個小時也很正常。

  街市繁華,往來的許多陌生面孔,構成了市中心的熙熙攘攘,或冷漠,或勉強,或微笑的種種面孔擦身而過,劉長安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戶外大屏幕上播報的電視節目。

  云中歌。

  楊穎飾演著虛構的人物云歌,毛曉彤飾演歷史上年紀最小的孝昭皇后,孝昭皇太后,孝昭太皇太后…這位堪稱傳奇的女子,六歲成為漢昭帝的皇后,成為太后的時候不過年方十五,卻能夠把剛剛當上皇帝的劉賀給廢了。

  野史傳說,這位孝昭太皇太后終其一生都是處子。

  電視劇里演繹的人物,終究沒有那份君臨天下的底氣,哪怕那時候權勢最大,能夠把握皇帝廢立的是她的外公大司馬霍光,孝昭的權柄并不能和曾經的呂后相提并論。

  可漢代的皇太后是能夠自稱“朕”的,能夠廢立皇帝,廢掉劉賀的詔書也必須出自她手。

  十五歲的孝昭,那份氣質已然讓內涵單薄的女明星們無法駕馭。

  這大概就是歷史書中孝昭留下的痕跡。

  劉長安依然笑了笑,那是2100年前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時候的一句詩: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這終究是很難做到的事情,短暫的人生,難以妄言永遠,哪怕是劉長安也不曾能夠保證永遠,這句詩誕生也過了兩千年,詩中這份心情的少女,也做不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劉長安往家里走,路過菜市場,盡管各種食材擺放的琳瑯滿目,但到了這時候新鮮的已然不多,尤其是蔬菜比早間便宜許多,一大把一大把的白菜,小蔥,辣椒都是一塊錢幾塊錢打包賣,劉長安踩著分不清顏色的地板,挑選了一些小蔥,買了一塊五花肉,再加上一小包胡椒也不過花了六塊錢。

  晚上吃了自己烙的肉煎餅,加上一碗撒了胡椒粒的羊雜湯,劉長安依然去麻將館打了一晚上麻將,贏了十二塊錢,馬老頭說以劉長安的水平一定可以參加社區麻將大賽奪冠了。

  馬上有人贊同,有人質疑,有人覺得勝負之手五五,討論半天才想起來社區麻將大賽是老年人麻將塞,限定年齡五十五歲以上才能參加,總是和劉長安一起慢慢悠悠的打麻將,一時間讓人忽視了他并不是老年人群體中的一員。

  劉長安表示十分遺憾。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劉長安聽著門外收音機播放的黃梅戲天仙配一陣陣地走遠又回來,醒了過來,照例洗漱之后就準備去跑步。

  今天的路線可以往火車站方向,到達火車站廣場之后再繞回來,不再走寶隆中心的路線,這樣就不至于遇到無所事事的竹君棠了。

  城市很大,人很多,郡沙將近八百萬人口,哪怕只是市中心這一塊,要再次相遇也很難,劉長安不在意被竹君棠發現什么,卻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并沒有熱情和興趣去滿足一個少女的好奇心。

  剛剛打開門,劉長安就看到大梧桐樹下停著一輛廂式貨車,防彈輪胎,漆黑的外觀,厚重的車門和射擊孔,足以說明它絕對不是普通民用的貨車。

  幾個老頭老太太正在饒有興趣地指指點點,老年人起的早,找到點新鮮事就可以討論好幾天。

  聽到有個老人說他在越南見過,劉長安笑了笑,然后就看到這輛貨車車廂上的一個側門打開了,滑梯一節節折疊著落下,一個穿著黑色小西裝和長褲的女子走了下來。

  女子身材高挑,柔軟的耳垂上掛著兩粒簡潔的鉆石耳墜,長發松散地束在一起,整個人卻依然散發出干練而優雅的氣質。

  劉長安可以看到車廂里還有人影,腳步聲沉穩而有力,散發著某種隱匿而血液熱烈的氣息。

  “劉長安先生,您好,初次見面,我是秦蓬的曾孫女,秦雅南。”女子走下樓梯,矜持而略帶審視地看著劉長安,盡管她的言辭不失禮貌。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劉長安點了點頭,回過神來,打量著秦雅南,想起了某個女子同樣懷抱嬰兒溫柔的笑,也想起了小雅·谷風之什·鼓鐘里的句子。

  “先生博學。”秦雅南嘴角微翹,這個年代還讀詩經的年輕人真的很少,更何況還不是詩書世家,遇到一個貧窮落魄的年輕人,張口就能道出她名字的來歷,秦雅南并不認為是自己剛剛好就遇見了一個才子,多半是知道她要來,已經做好了功課。

  “我只是剛剛好認識給你取名字的人,知道你名字的來歷。”劉長安微微笑,秦蓬的曾孫女,眉目間的感覺竟然像極了秦蓬去世多年的夫人葉巳瑾。

  只是葉巳瑾沒有秦雅南這般身高,這般身材,更多了一些楚楚可憐的氣質,不像秦雅南一樣冷冽刺人…除了這些,倒像是一個雙胞胎姐妹似的。

  盡管秦雅南留意著言辭,劉長安依然能夠感覺到對方隱隱約約的冷淡,可這并沒有什么關系。

  “名字是曾祖父找朋友取的,您認識我曾祖父?”秦雅南嘴角的笑意更多,微微收斂的眉眼間壓抑著一份不耐,她本就不愿意來和一個薄有心機的年輕男人裝模作樣。

  可這是曾祖父的吩咐,秦雅南沒有辦法,她實在不明白曾祖父為什么要如此安排。

  這個自己稱呼為“先生”的年輕人,怎么可能認識自己曾祖父?曾祖父秦蓬除了這次壽誕回了老家,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過京城了,等閑人物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更不用說聽曾祖父講述秦雅南名字的來歷。

  “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劉長安自顧自地說道,語氣中有著淡淡的感慨,昔年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少年也已經垂垂老矣。

  那是一個慘烈的時代,也是一個歷史輪回的大時代,壯懷激烈,鮮血澆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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