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一條大河
“…那天，我在那學校里完成了教學工作，吃完了飯，天還尚早，加上那會兒，還為回國的事情有些煩悶，就準備出學校走走。”
林蔭下，斑駁揮灑著的陽光映照在老人身上，隨著清風搖曳著的枝葉，也晃動著。
老人微微仰著頭，透著樹木間的空隙，望著林蔭外的道路上，說著，
放在長椅邊上的收音機，傳出些戲曲聲，響著，
“…那學校在個鎮子邊上，出了那學校不遠，就是那鎮子，鎮子上有些餐館，住戶，鎮子中間，還有個小廣場…我一路想著事情，就往那小廣場走著…那會兒，我已經是那學校的副教授，但回國的事情卻好像越來越麻煩，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讓歸國的行程一拖再拖…我就想著要怎么解決那些問題，是不是該繼續等下去，等合適機會的時候，我走到了那小鎮子上的廣場邊上。”
老人目光恍惚著，出神著，望著林蔭外道路上不時走過的人，說著，
“…我在那廣場邊上，聽到陣樂曲聲，不是在那地方常能聽到些樂曲，像是很熟悉的聲音，很安靜的一道曲子…聽著那曲子，我的心里好像也平靜了許多…我就循著那曲子聲，走到了那小廣場的中間。
在那小廣場中間，坐著個人，正拉著那首曲子。那是個華國人，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他一邊拉著那首曲子，好像沉浸在其中，一邊哼著…我聽著，在他身前站住了腳…”
老人說著，再沉默了下來，望著林蔭外，目光有些出神。
“…老人家，你那時候是聽到了什么歌？”
一旁，坐在廉歌身側的顧小影，看了看廉歌后，朝著老人問道，
聞聲，廉歌看了眼顧小影，微微笑了笑，
老人聞聲，緩緩轉過了頭，目光有些渾濁著，再打量了眼廉歌和顧小影，
轉回頭，有些沉默著，在衣兜里摸索起來，
再拿出手，老人從衣兜里摸索了出個磁帶，磁帶殼上貼著的封紙已經褪色，剝落了許多，
輕輕擦拭了下，老人緩緩轉過了身，按開了收音機的開關，將那磁帶放了進去。
扣上后，老人再按下了開關，
“…呲…”
一段底噪音過后，緊隨著，一道樂曲聲響起，
樂曲聲過后，是道歌聲，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
“我家就在，岸上住…”
老人緩緩轉回了身，望著林蔭外，也輕輕跟著，哼唱著，
也沒出聲，廉歌靜靜聽著，
林蔭下，愈加顯得安靜，
收音機里的歌曲聲，老人有些嘶啞的哼唱聲混雜著，回蕩著，
“…不聊了，不聊了…兒子都打電話催讓回去吃飯了。”
“那就走吧，我這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吃完飯還得收拾收拾屋里，看去菜市場買點菜回來…閨女說是晚上要帶外孫女回來啊…”
林蔭下，蜿蜒小徑旁，一張長椅上，幾個說著話的老太太相繼站起身，笑著說著話，往著公園外遠去。
“…老陳，今天這生意咋樣啊？”
“托你的福，還成，還成，”
道路旁，小吃攤前，駐足的顧客同攤主打著招呼，
攤主笑呵呵著招呼著，一邊忙碌著。
“…爸，我來提吧。”
“我提就成了，真以為爸老了，這點東西就提不動了…你給你媽去個電話，跟她講我們就快到家了，免得她一直擔心…”
“好，我這就打…”
道路上，提著個編織口袋的中年男人同一個年輕人，從道路上走過。
“…這是強大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嗓音嘶啞著，老人費勁著哼唱著，
最后一句唱過后，收音機安靜下來，老人也停下了哼唱，
林蔭下，重新安靜下來。
又頓了頓動作，老人沉默了下，轉過了身，按開了收音機，將那磁帶再取了出來，
“…怎么樣，小伙子，老頭我這唱得還成吧。”
笑呵呵著，老人小心著將那磁帶再收了起來，出聲問了句，
“老先生唱得很好。”
轉過視線，廉歌看了眼老人，微微笑了笑應道。
老人聞言，再笑了笑，轉過身，將收音機再擺弄了下，
又轉回頭，看向了林蔭外，那熱鬧著的街道，
臉上笑容漸漸褪去，沉默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我就站在那小廣場上，聽他拉完了整首曲子…等他拉完了，我走上前問他，拉得是什么歌，他跟我講，這首歌叫《我的祖國》。
…我的祖國，我的祖國…”
伸出手，老人再按了按兜里那磁帶，目光有些出神著，呢喃著，重復著，
話音漸漸平息，老人又再沉默了下，
“…我把我的錢包摸了出來，然后把錢包里的零錢全摸了出來，全給了他…收起錢包，我一路跑回了那學校。”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得回國，我該回去了…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老人說著話，轉動著視線，再望了望林蔭內外，
“到了學校，我直接去了那學校校長辦公室，跟他講，我要休長假回國探親…他聽著我的話，從辦公桌后站了起來，看了看我，然后問我，問我考慮清楚了嗎，
他跟我說，如果我留在那兒，會有更好的發展，更好的研究環境，生活環境，
跟我講，他了解過國內，說國內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而在那兒，工業高度發達，城市高度繁榮，我可以享受到遠超國內的生活，甚至我以后有了孩子，有能夠受到更好的教育…”
“…我去他娘的！”
老人說著，罵了句，
“老子稀罕這玩意兒？對，你們國家是發達，馬路上跑得都是汽車，城市里全是高樓大廈，但再好，你們會把這些東西給我們嗎？就是再好，那也是你們國家，又不是我的地方…”
老人罵著，又再停頓了下，
“…那時候，我已經忍夠了，我不想再忍了，也不想以后，有人在我們面前叫囂的時候，我們只能忍。”
望著林蔭外，老人臉上繼續說了下去。
“…我拒絕了那學校的條件，堅持要回國…那學校批了假，允許我“休長假回國”。”
“臨離開那會兒，我拿著那塊放了幾年的臘肉，去了之前那老華僑的餐館，將那塊臘肉給了他…那之后，雖然經歷了些波折，我還是踏上了回國的船，先是到了另一個國家，又從那國家，轉乘了船，回到了國內…”
林蔭下，老人的話語聲回蕩著，
林蔭外，天空上的太陽攀升至當空，
蜿蜒小徑旁，行人漸少，四下愈加顯得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