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了很開心,但就是不告訴我,只是跟我說,等我們旅游回來,再告訴我…
我配合著跟他說,還搞神秘,現在都有小秘密不跟我說了…他還是不跟我說。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他已經把那套院子買回來。
不過,我愿意配合著他,讓他把驚喜,保留在旅游回來之后…”
女人出神著望著山丘之上,看著遠處,說著,漸漸沉默下來。
攤位前后,隨之變得安靜,
熙熙攘攘行人的聲音似乎也遠去,唯有近前廉歌筆觸落在畫紙上的聲音,和旁側老人的一聲嘆息聲,
沉默了許久,女人眼淚從泛紅的眼眶里涌出著,聲音變得哽咽,似乎積蓄在心底許久的情緒驟然爆發了出來,
“…但是,那次旅游卻沒能成行…我們沒能來這里,也沒能完成旅游,更沒能等到旅游結束后,他親口告訴我,那驚喜是什么…
他勞累太久了,他總是那么累,神經那么緊繃…一放松下來,他身體突然就垮掉了。
那是我們準備出行的前一天,那天下午,我們給全公司的人放了假,下了班,關了公司門,他很高興,那幾天,他一直都那么高興…那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我們甚至連車都沒開,就沿著街邊,踩著馬路,就像是從前一樣…
但還沒到家,他就倒下了…等我慌忙打電話,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后…
他在搶救室里,我就在搶救室外面的走廊上等著…急診科室里,還有其他人也在搶救,有人顯得很焦急,有人在痛哭,不時就有醫生出來,給病人家屬宣判…那時候,我就站在搶救室門口,腦子里就像是空的,腳上就像是踩不到地面,整個人都一直在往下掉,往下掉…卻怎么也掉不到底下。
這次,他被搶救過來了…但在搶救完成后,醫生給他做了檢查,在他腦部發現了惡性腫瘤,而且,沒辦法用手術切除…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我…”
女人說著,哽咽著,有些說不下去。
廉歌聽著女人的敘說,畫筆在紙上勾勒著,描繪著,
墨跡涂抹暈染下,一個鳥窩巢穴,漸漸在那懸崖頂上,飛禽旁浮現出,
“…他醒過來之后,看著我,笑著,然后第一句話跟我說得是,對不起,恐怕要耽擱旅游行程了。
第二句話才問我,他怎么了…
我想瞞著他,但是我瞞不過他,就像是他有事情瞞不住我一樣…我告訴他了。
他聽著,沉默了很久,然后看著我,又笑著,跟我說了聲,對不起…然后他跟我講,我們不治了吧,趁著還有點時間,我們還能去旅游…
我沒同意…我沒同意,我說不管怎么都要治…他又沉默了好久,然后才點了點頭,跟我說,那就治吧。
然后,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提過放棄治療的話。
我帶著他去了首都,既然沒辦法手術,我們就化療…但是沒用,一點作用都沒有,除了讓他更加痛苦,一點作用都沒有。
但是他什么也沒說,我說去哪治療他就去。
他知道我不想讓他走,他就硬挺著…就硬挺著。
中間好幾次的時候,他都進了搶救室,但他每一次都挺過來了…只是,病情還是在加重,還是在越來越嚴重,他頭發掉光了,整人變得消瘦,蒼老了許多…他神經受到壓迫,有時候他的意識變得模糊。
有一次,在病房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我…他跟我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們會讀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然后一起工作,直到結婚,直到有了孩子,直到頭發白了,死了,被埋葬在土里…
那是他高中時候說得話,是一次旅游的時候,他跟我說得,那時候,他說得很堅定,現在,他還是說得那么堅定…我跟他說好…”
女人敘說著,愈加哽咽,深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了下去,
“…給他治病,花光了我們的積蓄。我跟他說,我們要把公司賣了。
那公司是他的心血,是我們的心血…但他僅僅沉默了一下,就點頭,笑著同意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也沒告訴我,他的那個驚喜,更沒有說要把之前買得院子賣了…
那時候,我生氣了,我對他吼了,我跟他說,我知道他重新買回了那套宅院,但是誰在乎那套院子啊,沒了他,那套院子什么也不是…
他沉默了…然后笑著跟我說,說他在乎,他說,他想留下點東西給我…”
女人說著,再次停頓了下,眼淚不斷從眼眶里流出,
“…最后一點時間的時候,幾次我從外面回到病房的時候,都有看到他出神的看著病房窗外…我知道,他想家了,他不想在外面…在外面…
但每一次,他對著我的時候,都一點沒提過這句話…我也沒提…我害怕,我害怕一回到家,他就…他就…”
聽著女人的敘說,旁側的老人不禁沉默下來,
廉歌則是執著筆,繼續在紙上描繪著,
隨著筆觸變化,一只幼小的雛鳥出現在那鳥巢內,那只雛鳥上,帶著整幅畫唯一的色彩,
如那立著懸崖頂上的飛禽一樣,正仰著頭,發出啼鳴,
“…最后一次,他被推出搶救室后,他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很久,他都沒醒過來,但他也沒離開,他就那樣,硬生生堅持著…
我進重癥監護室里,最后一次見他,我看著他躺在病床上,閉著眼,臉色好蒼白…他知道我不想他走,他就那么硬挺著…
就像是,以前一樣,不管多累,他都硬挺著。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讓他這樣…這么痛苦,我對不起…對不起他。
我在他旁邊蹲下了身,握住了他的手…我跟他說,讓他走吧…沒事兒的,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會帶著他回家,回我們的家…
我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想讓他那么累,我讓他走吧…
他就聽著我的聲音,呼吸一點點變得微弱,但卻一直還有最后一絲很微弱的呼吸…直到…直到,我停下了哭聲…他才走了…走了。”
哽咽著,女人仰著頭,眼淚不斷從眼眶涌出著,再也說不下去,
頓了頓,廉歌提著筆,再在畫卷上最后添上了幾筆,將沾著墨的筆放到了一旁。
轉過目光,看了眼眼淚流著的女人,廉歌將畫卷一調轉,朝向這女人,
“畫已經好了,看看吧。”
話音落下,眼眶紅著的女人不禁低下頭,朝著畫卷上看去,
而其眼眶中涌出的眼淚,也順著臉頰,滴落在畫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