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著,中年男人轉過了身,遙遙望著那相框里的相片,有些出神,
“…今年該十三歲了。”
許久,中年男人轉回了視線,低著頭,用手搓著玉米棒,出聲說道,
“這么大了,該上初中了吧?”
廉歌端著水碗,再看了眼這男人,出聲說道。
話音落下,中年男人再次頓住了動作,院子里驟然安靜下來,
“…沒,沒有…”
男人將手里的玉米放下了下來,拿起了旁側卷好的煙草,說了句后,再次陷入沉默,
拿著煙卷,想要放進嘴里,但手拿到一半,又重新放了下來。
“老哥,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廉歌端著水碗,看著這中年男人說道。
聞言,中年男人搖了搖頭,將煙卷放到了旁邊,
“他不喜歡我抽煙,覺得嗆…”
說著,中年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廉歌則是轉過視線,再看了眼旁邊的小男孩,
愣愣站著的小男孩,鼻子有些抽動,渾噩的眼神再次流露出委屈。
“…已經沒了,去年這時候人就沒了。”中年男人沒再剝玉米,只是眺望著遠處,愣愣出神著,說著,
廉歌聽著中年男人的話,也沒接話,只是端著水碗,也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去年這個時候,也是這天,他正在這院子里,陪著我剝著苞米,孩子他娘在屋里喊我,說孩子他老師打電話來了…”
中年男人也沒回頭,只是眺望著遠處,說著不知道在心里憋了多久的話,仿佛陷入了回憶,
廉歌也坐在臺階上,喝著水碗里的水,看著遠處,靜靜聽著,
“…我就讓他繼續在院子里剝苞米,他應得好好的,就在坐在那小凳子上…山里冷,怕他著涼,還特意給他穿了件厚衣服…
我就進了屋,去接電話,
電話一拿起來,就聽到他班主任氣洶洶地跟我講,說孩子他拿了別人的東西…我再仔細問,他老師就告訴我,他拿了他前面一桌同學的手表,還有另外一個同學也看到是他拿得。
現在人家長帶著孩子,找到學校里來了,要讓孩子他拿了別人的手表還給別人,不然就賠錢…那手表要兩千多,這是地里好幾個月的收成…”
“…我們家是窮,但再窮不能窮志氣,再窮也不能去拿別人東西,做偷雞摸狗的事情,背了良心。”
中年男人看著遠處,說著。
“…我沒有,我沒拿!不是我拿的…”
聽著他父親的話,愣愣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帶著哭腔,委屈著,哭著喊了起來,
但這聲音,只有廉歌能聽到。
“…我掛了電話,心里很氣,就走到了院子里,一把把他從凳子上提了起來。”
說到這里,中年男人閉了閉眼睛,眼眶紅了起來,
“…我問他,是不是拿了別人的東西,拿了別人的手表,他說沒有…我跟他說,你同學都說看到你拿得,你老師都打電話到家里來了,咱們家就是再窮,也不能去偷別人的東西…
我讓他把東西拿出來,問他把東西藏在哪兒了…
他還是說沒有,沒有拿…我看他到這種時候了,還不承認,很生氣,就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說著,中年男人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廉歌坐在一旁,喝了口碗里的水,看了眼旁邊重新委屈哭著小男孩臉上那個還未消散的巴掌印,
“…然后他哭了,掙開了我的手,哭著朝著我喊,說他沒拿,不是他拿得…我打了他…他母親在旁邊哭著拉我…讓我別打孩子了。”
“…我拿著竹條,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不承認的孩子,還有旁邊拉著我的孩子他媽…我狠狠給了自己兩下,我覺得自己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中年男人閉著眼睛,眼淚不斷流著,
“…我把竹條扔了,就進了堂屋…然后,然后…孩子他就跑了,從家里跑了出去。”
“…孩子他媽跑進堂屋里,來拉我,讓我去追孩子,我沒動…孩子他媽就自己追了過去…過了會兒,我才追了過去。”
“等我快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山上的公路上,他一路哭著一路向前走著,我朝著他喊,讓他回來…孩子娘也哭著,朝著他跑了過去,讓他回來…
他轉回頭,哭著朝著我喊,說自己沒拿別人的東西,說我們都不相信他,他再也不要回來…
說完,他就朝著前面跑了過去…就在那時候,那公路上過來一輛汽車…我就看著他,我就看著他被撞下了懸崖…找到他的時候,人就已經沒了。”
說著話,中年男人閉著眼睛,仰著頭,眼淚再次從眼眶中涌出,
“…等把他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從那司機賠得錢里,拿了錢,去找了丟了手表的人…他告訴我,后來他發現他孩子的手表沒有丟,就在他自己的書包里…”
“我沒用…我就是個廢物!我沒用…我不相信他,沒相信他…”
中年男人說著話,粗糙地手緊攥著,一拳砸在了臺階上,手背被蹭破了皮。
聽著中年男人的話,廉歌端著手里的水碗,再轉過視線,看了眼身側站著的小男孩,
小男孩委屈地哭著,用手擦著眼淚,激動著,嘴里依舊帶著哭腔,重復著之前的話。
“…所以老哥你,為什么之前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反而相信外人呢?”
轉過視線,喝了口水,廉歌看著遠處,語氣平靜地問道。
聞言,中年男人沉默了下來,看著遠處,
許久,又是淚水從眼眶中涌出,
“…家里窮,別人看不起我們,掉了什么東西就覺得是我們偷得,我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眼淚流著,男人緊攥著拳頭,說著,
“…我沒用,都怪我,都怪我…我連自己孩子都不相信,連自己孩子都不相信…他都跟我說了,說他沒拿,我還是打了他…”
轉過目光,廉歌看了眼身側的中年男人,重新站起了身,
端著水碗,廉歌挪動著步子,從中年男人和小男孩之間重新走開,
“敕令…”
驅使著法力,廉歌手一揮,
“…我沒拿!我沒拿別人的東西,沒拿別人的手表…憑什么打我,憑什么冤枉我…你們為什么不相信我,你們都不相信我!”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廉歌一人能聽到,
中年男人聽到記憶深處的聲音,猛然轉回了頭,看向身側,
那熟悉的身影瞬間映入眼簾,中年男人眼眶中瞬間涌出淚水。
“…我錯了,爸爸錯了,爸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