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早上九點,祁森坐在會議大廳,剛結束自己的發言,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其實這么形容也不對,比起前兩年H1N1攻擊最猛烈的時候,現在已經好了許多。當時他因為在sars期間的卓越表現,臨危受命升了sheng衛健委副主任,重點抓的全sheng防yi抗yi的工作,情況可要比現在危急得多。
當時祁森有多緊張,現在就有多放松,石頭落地無非是一種發言后的本能反應而已。
在他本人看來,自從許多國家開始放棄統計感染人數開始,H1N1就已經攔不住了。現在流感混入H1N1是常態,接下去要抓的就是控制每年的流感發生。
比如繼續搞基層教育,還有就是普及流感疫苗。
尤其是對中老年以及那些本來就有呼吸系統慢性疾病的人,即使每年接種疫苗看上去很麻煩,但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國內對H1N1還是非常重視,雖然平民階層的眼里,全國上下早就恢復了正常。沒了隔離,沒了口罩要求,宣傳方面也弱了許多,可他這個一線指揮員很清楚,病毒仍然具有變異性,內部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所以隔上一段時間就會召開會議,重點講的就是后抗yi時期要做的事情。
整個會議內容并不多,從八點到現在基本已經把該講的都講了一遍,差不多要結束了。
誰知今天的流程走向并不簡單,就在眾人以為要散會的時候,一個人被請進了會議大廳:“黃興樺,大家的老朋友了,上京病毒研究所所長,當年的抗yi指揮部的組長。今天讓他來,主要還是有了新發現,所以給大家提個醒......”
H1N1期間就是黃興樺做的臨床方面的指揮工作,手里拿到的都是第一手資料,甚至有些比米國和WHO還要新。
事后那些來國內視察抗yi效果的WHO官員知道后還在埋怨,為什么上京病毒所有了第一手資料不和他們做分享。整個視察行動反倒被黃興樺搞成了來華學習,誰來了都會覺得沒面子。
后來還是黃興樺打了圓場,讓他們搞了次講座這才幫著把面子掙了回來。
一開始祁森也以為國內分子生物醫學方面的實力已經相當了得了,后來打聽了才知道,原來都是自己兒子在背后搞的鬼。
“我這張老臉顯然是諸位不希望看到的,不過沒辦法,有新情況我就得來。這次呢也是我臨時加的內容,昨晚上就和老張提了一句,正巧大家都在,我今天早上就過來了。”
黃興樺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翻開自己的材料本,說道:“你們也知道,我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兒。不過這次情況沒sars和H1N1那么夸張,大家回去多留意一下就行了。”
祁森確實沒想錯,黃興樺只要一出現那就是有了新病毒。
mers,一個他們從來沒聽過的名詞,很快就把每個人的思緒和中東那塊是非之地聯系在了一起:“情況就是這樣,我們拿到的資料也不算多。大家回地方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盯緊機場,但凡一個月內出入過中東地區的,比如沙特、約旦、卡塔爾、兩伊之類,都得隔離檢查。”
“怎么檢查?我們沒有病毒樣本,也沒有檢測的手段。”
“那沒辦法,核酸檢測只有中東那幾個國家手里有,我們只能靠癥狀來判斷。”
“萬一有無癥狀感染者呢?”
“現在病例中只有輕癥,還沒有無癥狀的報道。”黃興樺說道,“反正去過中東的人本來就不多,這天氣有呼吸道癥狀的就更少了,咱們只能先將就一下。具體的核酸檢測試劑,我會找WHO申請的。”
聽到這句話,眾人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臨結束他們還是要吐槽兩句:“這新病毒出現得也太快了點吧,一會兒蹦出來一個,還沒解決呢,一會兒又蹦出來另一個。”
“可不是嘛,感覺抗yi都要常態化了。”
黃興樺知道他們累,想著祁鏡搞來的線索,還是安慰道:“大家辛苦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很多情況都是人和動物的接觸幾率增高引起的,這次還算好的,病毒傳染能力有限,只要不是密切接觸一般不會感染。”
“那就好.....”
“不過個體感染后的病情變化非常劇烈。”黃興樺說道,“剛才我也說過了,病程在一周至一個月之間,期間可能會迅速惡化,轉為全身器官衰竭。在這方面,我希望各位能統籌局勢,做到第一時間救治感染病人,將死亡率壓制在最低水平。”
“放心吧,這幾年對抗H1N1,機場周圍都有專門的公共衛生醫院,實打實的三甲傳染病學醫院。”
“我這兒的雖然規模小了點,但每家醫院最多都能有上百張病床。”
“我這里也是......”
眾人一說到公共衛生醫院,都忍不住把視線收攏到了一個人身上:“此外機場還配有急救中心站,從機場到公共衛生醫院只要幾分鐘的時間,這些基本是H1N1期間的標配了。”
祁森被他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笑著說道:“你們都看著我干嘛?”
“老祁啊,這些可都是按照你們丹陽那家公共衛生醫療中心為模板建的,當初可花了我們不少錢啊。”
“是啊,全國模范自然要多看兩眼了。”
幾個老朋友嘴上雖然有些不舒服,但心里還是挺佩服的。就在H1N1在全球范圍里不斷泛濫,并且不斷有孕婦幼兒和老年人感染后不幸病逝的時候,國內就靠這套系統擋住了yi情。
錢確實花了不少,對有些地方來說幾乎是把全部家當都塞了進去。但這些錢都花在了刀刃上,他們即使有怨言也不好多說什么。
現在看到mers出現,他們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聽說當初還是一家民營醫院的分院,后來因為H1N1的原因破格從專科二乙升上了三乙,難得啊。”
“院長是誰來著?”
“好像姓紀,名字不記得了。”
“紀清。”祁森嘆了口氣說道,“是丹陽醫學院的學生。”
“是09年H1N1時候上去的?”
“嗯,好像是。”
“丹陽還真是出人才啊,一個醫學生能搞定資本搞一家完全沒法盈利的傳染病醫院,想想就很神奇。”
“不過我記得他也是中間提上去的,以前那個院長不是他。”
“那是誰?”
“不清楚......”
話題慢慢從mers偏向了丹陽公共衛生醫療中心,祁森的視線也跟著話題度慢慢瞟向了遠處的黃興樺。雖然參加會議的人不少,可黃興樺很快就留意到了祁森。
他這次來也是形勢所迫,要是半途泄了密,事情恐怕就難辦了。
“事情就是這樣,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他迅速起身快速收拾了手里的材料,看了看老張便說道,“你們接著開會,我就先走了,所里還有事等著我處理。”
“其實會議也差不多了。”老張完全沒意識到這個眼神的含義,看了看眾人便說道,“散會吧”
這聲“散會”算是把黃興樺的動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也顧不上整齊與否,一股腦全塞進包里就朝門外走。
祁森原先聽到mers的時候就意識到是兒子提供的線索,現在再看黃興樺這幅急匆匆的樣子,更確認了這一點。
和兒子一別將近四年,中間連個電話都沒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要不是紀清好說歹說,把祁鏡的目的反復說了好幾遍,他們還真以為自己兒子被人給謀害了。
現在唯一能和祁鏡聯系的就只有黃興樺,上次H1N1來的時候祁森太忙,沒功夫找他。現在又冒出來個mers,他必須找上去要個說法。
“老黃,別急著走啊,等等我......老黃......”祁森見叫不住他,眼看就要下樓了,只能喊出了對方的名字,“黃興樺!”
黃興樺愣在了樓梯口,見實在躲不掉,只能回頭笑呵呵地說道:“是祁院長啊,我有急事兒,空了我給你去電話,到時候咱們再慢慢聊。”
“誰要你打電話。”祁森走到他身邊,“我就一個問題,一分鐘就夠了,你不會連一分鐘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吧。”
黃興樺有苦說不出:“你問吧。”
“祁鏡人在哪兒?”
“不知道。”
“他是不是回國了?”
“不清楚。”
“最近他有和你聯系過么?”
“沒印象了......”
“放p!!!”
祁森非常注重談吐和對周圍的影響,說粗話時刻意把聲音壓在喉嚨里,所以語氣重歸重,能聽到的也就黃興樺一個人而已:“老祁,你這話說的,搞得像我故意要騙你一樣。”
“難道你沒有么?”
黃興樺沒辦法,前幾次僥幸逃脫,這次算是被逮了個正著。
前兩天剛接到祁鏡給的資料,他就和老張提議要在會上講一講mers。后來知道祁森要來,黃興樺還想改一改時間和他盡量錯開,沒想到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在收回已經很難了。
“資料是他給的,但人我是真不知道。”黃興樺繼續裝無辜,“他說了事情辦完就會回國的。”
“事情辦完,這都三年半了!”
祁森嘆了口氣,雖然當初插隊落戶也要好幾年,可每年還是會有探親時間,哪像祁鏡一走人影都見不著。至于黃興樺說的請不請功,他和肖玉都無所謂,關鍵得看到人啊。
見他手里確實沒有兒子的消息,祁森也沒了辦法,只能放黃興樺離開。
黃興樺和祁森差不多年紀,也是有兒子的人,嘴上要把好門,可心里卻清楚這滋味不好受。所以在上車離開后就拿出手機,希望給還在酒店的祁鏡提個醒。
猶豫了半天,最后他放棄了電話而是給祁鏡去了條消息,這時候一直存在手機屏幕上的文字會比一閃而過的對話更有力量:你爸媽在上京,你不去看看他們?
祁鏡這時候剛起床,準備一整天都泡在烏爾特給自己的材料里。
這突如其來的一條消息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父母會在上京。
本來祁鏡回國為的就是找黃興樺聊聊兩個傳染病,順便看看黃建石的身體情況,然后明確一下烏爾特的病因后就得趕緊離開。基本就是玩個蜻蜓點水,待個三兩天的事兒。
可現在父母在上京,他猶豫了。
之前決定斷絕聯系的時候,祁鏡不放心父母兩人的身體,特意給紀清留了個緊急號碼。這些年這個號碼一直沒動靜就說明國內風平浪靜,說明二老一直都沒什么問題。
兩人一起來上京倒是個巧合,完全是因為參加會議的日期撞在了一起。
以前他們或許還會考慮家里沒了人,兒子一個人怎么辦。畢竟是出差,打個來回要用掉將近一周的時間,和工作一晚不回家是兩碼事兒。所以當初他們都是盡量錯開,有些會能不參加就不參加。
現在倒是無事一身輕松,家里空著就空著,沒什么好擔心的。
可世上怎么會有父母不想兒子的呢?
這些年祁鏡好幾次都預演過自己回國后見到他們時的場景和自己的樣子,祁森估計忍不住會說他兩句,肖玉說不定哭都來不及,罵都罵不動了吧。
還有在丹陽帶著兩個孩子的陸子姍,自己要工作,還要照顧二老二小。就算有傭人幫忙,他也知道其中的困難自己難以想象。
但想要努力工作,對家人的虧欠就是難免的,何況祁鏡還是自己沒事兒找事兒,被罵了也是活該。
祁鏡嘆了口氣,很快回復了這條短信:他手機號沒換吧?
嗯,沒換謝謝黃老師時隔那么多年,忽然要 祁鏡坐在床上醞釀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現在的心情,憑著記憶,很快打出了那串手機號碼。電話很快就撥通了,入耳的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依舊還是原來的聲線,一點沒變。
“爸,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