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醫療中心現在只有三個臨床科室,是個不折不扣的二級專科醫院。雖說硬件方面掛著二甲的牌子,甚至比某些三級專科醫院還要好些,可院內的醫護實力并不高,恐怕也就二乙的水平。
主要還是老年科、牙科、皮膚科實在太邊緣化了,想要人才,可基數擺在那里。
好在朱雅婷運營還算得當,經過開張時半年的虧損,醫院在06年開春終于開始盈利。能在醫療中心這樣高福利的狀況下保持盈利,其實已經相當不錯了。
因為非營利的性質,醫院的收益全部被用來提升醫院的實力。
醫院只要步入了自給自足的正軌,投資人不忘初心,那就能好好活下去。現在丹陽醫療中心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自身已經能維持住手下醫護們的高福利,那自然得開始向更高層邁步。
擴張分兩步走,一步著手構建新科室,另一步則是和其他醫療機構加緊開展合作。
從去年醫療中心成立前,他們就和三院取得了合作關系。現如今,合作已經從醫療糾紛和病例監管,真正擴展到了科室之間的協同診治。
去年食物中毒急診的應對就是個很不錯的先例。
在這些合作中,醫療中心從中獲得了大量優質病源,而三院也對醫療中心這個后花園非常安心。尤其前些日子,祁鏡夫妻倆就幫他們排查出了一位丙肝病人,成功躲開了一次重大醫療糾紛案,再一次鞏固了醫療中心的地位。
陸子姍這次去日本,主要目的是幫祁鏡,其次還是因為這位丙肝病人。
三院沒告成,她心里不舒服,看著還有一大堆需要找麻煩的對象。思來想去過后,之前成功攔住她上訴的陸子姍就是自己最好的幫手。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排查正巧用的就是祁鏡名下生物制藥公司的丙肝抗體診斷試劑,也算為自己的公司開了條三院的門路。
除了三院外,醫療中心也與丹醫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就說醫院里的醫護,其中有一半來自丹醫大,領導層除了國外留學回來的朱雅婷外,都是清一色丹醫大畢業生,所以從一開始醫院就把目標放在了和這所大學的合作上。
其中最主要的項目就是學生。
醫院想要在三甲大肆搜刮人才的時候分一杯羹,那就必須展現出自己的能力。除了薪資夠高以外,民營醫院想要獲得學生青睞,那就必須得有一個業務水平夠高的平臺。
縱觀全市二級專科醫院,擁有診斷部的醫療中心可謂獨一檔。
背靠三院有了充足的病源,院內還有祁鏡這樣的存在,吸引力自然不一樣。接下去就是等著丹醫大把學生送進來實習,在實習的過程中,讓學生領略一下診斷部的“風采”。
但成也實習生,敗也實習生。在實習生的問題上,雙方一直僵持不下。
丹醫大覺得給醫療中心實習生就是施舍,想要免去一大筆實習生的住宿和實習費用。而在祁鏡看來,能來自己手里實習完全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實習費翻倍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免掉......
期間也有過二次磋商,雙方也有過退讓,只可惜最后還是沒能達成一致。
其實說到底,實習生就是把雙刃劍,關鍵是在其他人眼里開刃的部位不一樣。
丹醫大看待自己學生就是一個個廉價勞動力,給三甲是去學能力,給錢很正常,但給你二甲就是純粹幫忙而已。當然,他們也不否認祁鏡的實力,只可惜醫院本身能力限制了這一點。
而到了祁鏡眼里,實習生哪兒還是什么勞動力,就是一個個累贅,拖累診斷部運轉的累贅。想來?可以,必須由丹醫大自行篩選出實力優秀的學生,這才有進門的機會。
對,還只是機會!
丹醫大何等體量,你可以挑剔,他們也有脾氣。見祁鏡給了條件,他們雖然笑著答應了,可回頭甩手就是一套反擊。作為對實習生前來工作的回報,祁鏡就需要定時回丹醫大開設《診斷學》病例講座。
這算是踩中了他的雷區,本來給醫學會開周五黃昏就已經很累了,還得回丹醫大開講座?
祁鏡怎么可能答應。
所以談判一拖再拖,至今都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
樹挪死,人挪活,丹醫大這兒走不通,那祁鏡就讓朱雅婷走了另一條路——丹醫大的“死對頭”,丹陽大學附屬醫學院。雖然路窄了不少,人才也沒對方優質,但好歹別人清楚自己的定位,行事沒丹醫大那么霸道。
“人來了么?”祁鏡想著日期,說道,“我記得是今天。”
“來了,第一批實習生中午到的。”紀清問道,“你該不會是讓他們來這兒參加討論吧?”
“我診斷部的實習就是篩選和討論病例,不然還能干嘛?”祁鏡不以為然,“人呢?”
“估計在隔壁熟悉科室吧。”
“隔壁?跑隔壁去干嘛?”
“這兒不是要開討論會嘛。”
“他們是診斷部的實習生自然也得來,實習費都收了,討論會不帶他們玩怎么行?”祁鏡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良心發現了起來,“趕緊讓陳冰把人帶過來。”
同樣的三個字,只差了個前后順序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丹大醫不管是師資還是學生質量,亦或是附屬三甲醫院數量,都差了丹醫大整整一個檔次。祁鏡的診斷部在業內還算名聲在外,在招生時這也算多了一個條件。
其實條件本身并沒有什么太過吸引人的地方,祁鏡的地位在還沒進醫學院的高中生眼里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甚至絕大多數都不認識他。
但他本人不受歡迎,手里卻有受歡迎的東西,其中華盛頓大學附屬醫學中心的急診實習崗位就是一個重要籌碼。只要實力到位,醫療中心就會給予他去米國進一步深造的機會。
丹陽大學醫學院差的就是與國外先進醫療機構的合作關系,診斷部給出的條件完全彌補了這部分空白,想不合作都難。
但只有朱雅婷他們知道,醫療中心并沒有和大洋彼岸簽過什么合作項目,有的只是祁鏡和考恩特之間的私人關系罷了。當然,以考恩特在米國的地位,只要學生水平夠高,安排個實習不是什么大問題。
只不過,有沒有和考恩特說起過這件事兒,恐怕只有祁鏡自己心里清楚。
不論是學歷還是臨床能力,被丟去老年科的陳冰就是實習生帶教的不二人選。
見祁鏡親自下令,不敢怠慢。兩分鐘后,第一批丹大醫的實習生進了診斷部。
紀清上來就直接報了葉涵的個人信息:“25歲年輕女性,米籍華人,身高166cm,體重52kg。近期有慢性便秘,昨天下午出現雙上臂皮膚肌肉疼痛,逐漸蔓延至肘部以及前臂。今日出現持續性低燒,但精神尚可。”
這些丹大醫的學生不愧是學校選拔后送來的,第一時間記下了信息,并且馬上開始了討論。
體溫升高就是身體面對體內變化所產生的一種防御性反應,會出現疲勞、頭痛、頭暈、惡心等等一系列癥狀。
這些都是發燒時該有的正常現象,有人反應強烈,體溫一上去就難受得不行。而有的人體感就會比較弱,38度以下都沒什么反應。但不管怎么說,體溫升高絕不應該像葉涵這樣活躍才對。
昨天來應試的那七個人,深知祁鏡的實力,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顯得特別安分,一直都沒說話。
那些實習生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活蹦亂跳的?你不是說她發燒了么?”
祁鏡在病例討論的時候倒沒什么架子,嗯了一聲,繼續說道:“她不止活蹦亂跳,之前的幾個癥狀好像也沒了。便秘不好說,無力有很大程度的緩解,肌肉疼痛我能肯定是沒了。”
“沒了?”
幾人聽著手機外放的聲音,覺得奇怪:“怎么會沒得?”
“我怎么聽著像間歇性癥狀?”
“間歇性的肌肉疼痛、便秘和無力?我可從沒見過啊。”
忽然一位學生看著手里記錄的癥狀,開口問道:“會不會是我們太敏感了?”
見有人突發奇想,祁鏡連忙問道:“怎么說?”
“說明這姑娘身體還不錯啊,之前的或許只是誤判呢,要不就是她身體自我恢復了吧。”
這是一個略顯逃避式的回答,周圍其他人不是不同意,因為他們也有過相同的想法。只是在這樣的場合里,要把這種想法說出來,需要一定的勇氣。
祁鏡不管這個回答到底對不對,畢竟發燒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個判斷而已,并沒有得到驗證。
所以還是老樣子,思路更重要。
“理由呢?”
“理由?”實習生忽然一愣,“如果真是我說的那樣,說明她身體都已經恢復了,理由就沒必要了吧。”
祁鏡站在兩國競技館外沒走半步,就是想讓遠在丹陽的這些人給自己闊闊思路。哪知道,一上來就出現這么一個睿智言論,把他氣得不輕:“老紀,這人誰啊?”
“丹大醫02級臨床三班的宋少廉。”紀清看著陳冰遞來的名單說道,“過關考成績全年級排名第26位,內外婦兒”
還沒等他報完成績,祁鏡已經不耐煩了:“讓他滾蛋,我這兒不要這種貨色。”
紀清一愣,這才意識到他為什么要把實習生弄進來,敢情就是為了趕人呢:“嘖,你瞧你,老毛病又犯了。人家才來多久呢,就把人趕回去,多沒面子。”
“吳國安怎么做的篩選?就給我這種貨色?”
“好了好了,趕緊做討論吧。”
實習生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被罵了個莫名其妙。可剛要再發話,就看到紀清給了個噤聲的動作,同時遠處站在門口的陳冰迅速走近,輕聲罵道:“你剛才說什么胡話呢?”
“我意思是,如果真的像我說的那樣,病人身體就已經好了。”實習生還在為自己辯解,“臨床資源有限,這么做很正常啊,可他為什么”
“吳校長沒和你沒說過診斷部的工作性質?”
“性質?就是做診斷啊。”
“是溯源!”陳冰說道,“無緣無故出現的癥狀現在又無緣無故消失了,看著病人好像沒事兒了,但如果下次再出現呢?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情況?單純說沒理由,是不是很蠢?”
實習生們在陳冰的說教中慢慢體會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病例討論,辦公室里的思路隨時都在發生改變,完全沒有他們插嘴的機會。
主要觀點中,一個就是昨天紀清所說的結核性脊柱炎,另一個或者說另一種就是各種肌病。
這些是剩余七人回宿舍后惡補出來的結果,包括了吉蘭巴雷綜合征、線粒體肌病、多發性肌炎、重癥肌無力等等 其中重癥肌無力和線粒體肌病最符合葉涵的癥狀變化。
前者有無力、肌肉疼痛、休息后緩解的情況,只是沒有發燒。后者一旦開始發病,會出現無力、肌肉疼痛和發燒,但癥狀將變得無法緩解。
剩下的多發性肌炎會和吉蘭巴雷綜合征發展速度很快,更會影響全身,看著就有些遠了。
“所以她到底燒沒燒啊?”
祁鏡想了想他們的答案,答道:“不知道啊。”
“哈?”
“其實我就是猜的。”祁鏡嘆了口氣,看了眼遠處的夕陽,說道,“我猜她吃藥了,解熱鎮痛類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乙酰氨基酚。這樣的話,體溫也正常,肌肉也不疼,本來行李就不用她拿,所以看上去挺正常的。”
“原來你是倒推的啊???”
“嗯,差不多吧。”
在當別人在abcde五個癥狀里給葉涵的病情做排列組合的時候,祁鏡很不以為然地從褲兜袋里掏出了能一次性壓制半數癥狀的“f”,并且輕巧地放進了這個本就已經相當混亂的沙盒之中。
“所以說你更傾向于結核?”
“嗯,之前我覺得像結核,不過現在”祁鏡的腦子似乎又想到了些別的東西,“這姑娘不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