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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慘敗

  唐惠民坐在原告席,緊張感讓他的雙手不知放在哪兒,只能很局促地坐在座位上不知該干嘛。

  他身邊是位40來歲的律師,倒是和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人很隨意地翻了翻喬莉公開了的紙質證據材料,興致缺缺。至少在現有的證據下,二審改判的幾率非常低。對方無非抓著一些不著邊際的痛腳在說事兒,甚至還把幾個月前唐惠民買野生黃鸝鳥的事情擺上臺面。

  他忽然對這些零碎的證據本身產生了興趣,一個醫學大律師怎么干得還不如上一任律師實在?

  獵捕販賣野生候鳥才犯法,購買又不犯法,把這事兒重新提出來還附帶上了各項證據,能說明什么問題?

  唐惠民抓起水壺,喝了口茶:“何律師,這次二審......”

  “老唐,別緊張,二審是很正常的程序。”何卓笑了笑,對身邊有些緊張的唐惠民說道,“涉及那么大金額的賠償,醫院當然會選擇上訴。放心,我會為你爭取盡可能多的利益。”

  這些話從一審開始前就不停地在唐惠民腦子里翻來轉去,他本該胸有成竹的才對。但自從上次被人舉報了購買黃鸝鳥,他的心神就沒真的鎮定下來過。加上剛入手的百靈鳥確診了新城疫,雖然是病情輕微的緩發型,但只要染上新城疫,最終的結局就是死亡。

  再說一只被誘發出了病癥的百靈鳥,根本算不得寵物。它就像中風了一樣,平時腦袋歪在一邊,走路還會一瘸一晃,早就失去了繼續養下去的價值。

  如果算上這一只,這一年多來已經連著死了好幾只鳥,讓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就算徹底給鳥籠做了消毒處理,唐惠民也沒有再去逛花鳥市場的興趣。

  至少在拿到賠償金之前是不會去了。

  何卓合上文件,淡淡地說道:“審判長,我們在一審時已經提交過了各項證據,這次沒什么新的證據。”

  他表現的很鎮定,對再次勝訴很有信心,但喬莉好歹也是有名的醫學律師,提交這些證據肯定有理由。

  如果真的有理由,那肯定不會太簡單......

  何卓想了好幾個可能性,并且想好了各種應對的辦法。想著太過專注反受其亂,他也和唐惠民一樣往嘴里灌了口茶,等待對面那位老對手究竟會打出一副什么樣的牌。

  喬莉的紙質材料被助手送上審判席,質證上都沒什么問題。就當法庭昏昏沉沉的準備再走一輪一審的流程時,她卻一次性請來了三位證人,大大出乎了何卓的意料。

  三位?

  她從哪兒找來的三位證人?

  一審的時候他可是把上京肯作證的呼吸科主任、腫瘤科主任都過了一遍,幾乎都是一個答案:結合病人病情發展,腫瘤可能性小,大概率肺炎。再結合當時醫生的一些肯定性判斷,這起糾紛幾乎就是一邊倒的鐵案。

  何卓本來就是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只是不喜歡做醫生,畢業后就自學考了政法大學的碩士。工作后他用專業上的優勢,一直為病人做訴訟,成績一直都不錯。

  在他看來這就是一起書寫不規范導致的誤診,是醫療過錯。

  以醫生普遍謹慎的性格,沒人會為這種板上釘釘的事實做完全相反的診斷,更何況一次出現三位那么離譜!

  “上京大學生命科學院劉步風教授,生命工程研究所張淮副教授,還有一位是動物研究所副所長錢文學教授。”喬莉讀了三人的名號,一旁的女助手則負責把三人的身份材料一式兩份交給審判席和何卓,“這些是他們的身份證明,可以證明他們是各自所在領域的專家,符合專家證人的要求。”

  何卓和一審的醫院代理律師考慮的都是臨床醫學上的問題,從沒想過自己接手的糾紛案會和前沿科學扯上關系。

  劉步風和張淮都是國內腫瘤基因治療研究的佼佼者,再配上動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和厚厚一摞和鳥類有關系的證據......

  這套組合拳下來,何卓有些懵。

  他再次翻開到手的資料,這才發現一塊塊看似和糾紛案毫無關系的碎片化證據,正在被那三位專家說的內容連成一串完整的證據鏈。

  同時何卓也發現了喬莉真正的目的。

  這哪兒是在糾結賠償金的多寡,這個女人明顯是想靠十幾天的準備期,徹底推翻之前一審的審判結果!

  真是厲害......

  何卓聽著喬莉身邊那位小姑娘的陳述,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對手。連工作那么多年的臨床主任醫生都沒能發現的細節線索,竟然被她給抓住了。

  喬莉是醫學律師不假,可終究不是正經醫科畢業,這些知識也早就超出了醫學的范疇,她是怎么做到的?

  何卓腦子很亂,兩眼不停掃著手里的文件資料,思路勉強能跟上腫瘤消失的真相。

  “從各項證據顯示,原告從去年年初開始就長期處在感染新城疫病毒的環境中,感染可能性非常高。”

  一個在鳥類中傳播的疾病,到了人體里竟然可以攻擊腫瘤?

  這點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新興知識。

  在他們的思維結構里,腫瘤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怎么可能會有克星?就算有,也應該存在于接觸不到的科研實驗室里。

  但幾位專家得出的結論卻不容置疑:“新城疫病毒在腫瘤細胞中的繁殖速度是普通細胞的數千乃至上萬倍,它們能有效地刺激人類身體免疫中的細胞毒性,從而達到特異性殺傷腫瘤細胞的作用。”

  其實早在十九世紀就有一位農場主,因為晚期腸癌慢慢抑制消失上了新聞,最后研究發現是農場里禽類感染的新城疫病毒的功勞。

  這些病毒對人體沒什么太大的毒害作用,但卻能有效地刺激免疫系統。

  雖說全球已經有不少同類案例報道,但結合巨大的腫瘤病人基數,這種幾率依然非常低。更何況病毒不可控,人為干預向的研究早已經上了軌道,但一直一來收效甚微。

  由病毒來承擔人類對抗腫瘤的重擔,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審判長聽得云里霧里,一個個專有名詞蹦進腦袋得不到該有的反饋,但這并不影響它們成為重要證詞:“三位專家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就是有理由懷疑,原告腫瘤的消失和新城疫病毒感染有密切的聯系?”

  “完全有這種可能性。”

  “有必要做一次病毒血清學檢查來證明這個觀點。”

  審判長點點頭,然后問道:“按材料上所述,原告感染新城疫應該在一個月之前,現在還測得出病毒嗎?”

  “新城疫病毒雖然對人體沒多少危害,但卻可以長期停留在人體中。”錢文學推了把眼鏡,把和祁鏡說過的內容又在法庭上說了一遍,“我特意去查過文獻資料,最長存在的時間可以超過半年以上。”

  對于專業性非常強的醫療糾紛領域,人證本就比物證要強一些,何況現在突然出現三個人,還都是能在國外單獨發論文的級別。

  他們是人證,而他們的論文就是另一種物證。

  “由于檢查結果是決定性的物證,我們認為有必要對原告進行一次新城疫病毒的病毒血清學檢查。”喬莉拿出了一招翻盤的最后殺手锏,“希望審判長能允許。”

  何卓嘆了口氣,只能坐在座位上喝悶茶。

  最近他也有關注喬莉的動向,沒見她見過什么重要人物,這些人是哪兒蹦出來的?何卓沒想到自己從正面封死了臨床,她竟然在前沿科學的學術論文上玩起了迂回包抄。

  何卓笑了笑,看著手上的白紙黑字,沒有任何反駁的能力:這老女人也藏得太深了!

他原本以為喬莉會放棄醫療領域的正面戰場,準備在賠償方面做文章。在費用問題上,何卓有絕對的自信,也做足了準備。精神損失費、門診專家掛號費、影像學檢查費、來往于各大醫院的路費食宿費,和精神受損導致的工作差錯補償費,等等都是他爭取的目標  醫療費用問題一直是何卓擅長的領域。

  在這里,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藏進陰影角落里的地痞無賴,在混亂街巷打斗里討回不少利潤。

  可現在看來這些準備完全沒起作用,喬莉根本沒有放棄正面戰場,也自始至終都沒想要賠一分錢。

  “唐先生,對方掐準了整件事的關鍵,我無能為力。”何卓笑著搖了搖頭,“這次只能寄希望于你的那管子血了。”

  “你”唐惠民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剛才還信心滿滿的二審會是這個結果,“你剛才還說肯定能勝訴的!”

  “我有說過嗎?”何卓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說會為你贏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這不就是”

  “有沒有利益得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癌癥,本來醫院沒法確認這件事兒,我就能贏。”何卓搶過了主動話語權,攤了攤手,表達著自己的無奈,“可現在對方有辦法確認,那我就只能撤了。”

  “啊!你這是在狡辯!為自己的失敗做狡辯!”

  “我是律師,不是神。”

  何卓看到遠處走來的喬莉,甩下這句話就自顧自地迎了上去:“喬律師,恭喜恭喜,這次你怕是又要勝我一籌了。”

  兩人在法庭是對手,可私底下也算關系不錯的半個朋友。喬莉見狀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當事人的檢查報告需要等一個星期,最后的結果還很難說。”

  事情確實和她說的一樣,結果還是未知數,但何卓已經有了敗北的預感。他的預感向來很準,所以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反正和喬莉打對臺一直都是s負多勝少,早就習慣了。

  當然,一味地奉承和認輸可不是他的作風,得從失敗中吸取教訓才行。

  “喬律師以前你都是大刀闊斧地把對手斬落馬下,這次怎么可以在背后突放冷箭呢?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他微微彎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自嘲道,“我這背啊,都快被你的弩箭射成刺猬了。”

  “呵呵,有時候放冷箭也是種策略。”喬莉被他逗的笑了起來,“不過可惜,這次放冷箭的不是我。”

  喬莉對之前走進死胡同沒有絲毫在意,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的不足:“這次有貴人相助罷了,要不然還真的會敗訴。”

  “貴人?什么貴人?”何卓來了興趣。

  干律師這行,尤其是在上升期的時候,需要各種案源,人際關系有時候恐怕比自己的能力更重要。所以“貴人”二字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讓他一聽就興奮了起來。

  “一位小醫生而已。”喬莉看了眼身邊的陸子姍,笑著把祁鏡一筆帶過。

  “小醫生?”何卓聽著不對勁,“喬莉,你可別唬我,小醫生怎么可能是這件案子的關鍵?”

  “不信算了。”

  “信信信,我當然信。”何卓見她要走,馬上又攔了過去,“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去找他聊聊。”

  “你還真夠執著的。”喬莉笑著說道,“丹陽認識嗎?”

  “丹陽?丹陽路?南路還是東路?”

  “我說的是城市。”

  “他不在上京啊?”

  “現在應該坐在診療室里看病人吧。”喬莉看了眼法院外明媚的陽光,笑著說道,“回去等結果吧,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哦,對了,如果這次贏了,醫院還會再次上訴。”

  “你們官司打上癮了吧”何卓知道喬莉向來不肯吃虧,這次差點失敗肯定要找回些場子。

  “訴唐惠民先生誣陷本院誤診,造成極為不良等我社會影響,并造成直接經濟損失”喬莉笑著拿出一疊文件,“這一個多月門診量比前幾年同期下降了3.16,呼吸科更是銳減了5.73,這可是筆不小的數目。”

  何卓咽了口口水:“你還是這么狠,溜了溜了。”

  “你不再和我打一場?”

  “算了,惹不起我還躲得起。”

  此時丹陽醫院急診診療室里,祁鏡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幫忙分擔隔壁普通急診的病人。三月春風帶著溫暖的陽光,很容易讓人犯困,他本來想好好睡一覺,可惜急診室的病人實在有點多。

  “小妹妹,你身上這幾個紅斑就是過敏。”祁鏡指著她脖子、胸口和手臂上的疹子解釋道,“我給你開點藥,吃著就好了。”

  小姑娘估計剛上大學,正值愛美的年紀,對身上這些東西十分反感:“又是過敏......”

  祁鏡寫著手里的病歷記錄本,笑著說道:“春天嘛,過敏在所難免,就當是被春風吻了兩口。以后出門的時候多留意留意,見著天上飄黃色果毛,就離遠一些。”

  “果毛?果毛是什么?”

  祁鏡見她聽不懂,就抬手從她領口摘了一塊下來:“今年丹陽的懸鈴木繁殖時間前移,飄果毛比往年早了十多天,你應該是對它們過敏,以后注意著點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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