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大會結束了,以一種無人預想到的方式,而相關消息,則隨著人流,開始于城內瘋傳。
某座酒樓。
食客們三三兩兩,攀談議論,話題中心,自然是圍繞今日盛會。
“這個時辰,講經大會也該結束了吧,”一名留著八字胡的商人捻著胡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嘆息道:
“誰能料到,去年還敗北的和尚,今年就卷土重來了。”
京都人對和尚的印象是復雜的,惡感其實也說不上,畢竟也沒甚交集。
加上禪宗會營銷,慈眉善目,救苦救難的人設,還是立得很成功的。
但若說好感,也欠缺。
只道是“南方蠻夷”,天朝上國,自帶貶低濾鏡,故而,對于朝廷為其擴建寺廟,主持法會,許多京都人很抗拒,但又知大勢難違。
“我就想不通,朝廷干啥讓他們進來?”
“唉,可惜武康伯不在了,否則,豈容南夷和尚猖狂。”有酒客憤憤。
卻終究只是嘴上快活,沒人覺得,朝堂力推下,今日會有意外。
而就在這時,外頭突然聲浪嘈雜,一名穿洗的發白長衫的中年人搶進門來,激動道:
“出大事了,禪宗法會被破了!”
“什么?”
“楊老三,你莫要說胡話。”有認出他的開口:“禪宗法會怎么會破?速速說來。”
那楊老三笑瞇瞇的模樣,矜持地拿出一只干癟酒壺:
“這…”
旁邊,掌柜的暗啐一聲,呼喊小二:“給他打滿,再送一碟花生,這下肯說了吧?”
后者大喜過望,拱手堆笑:“使得,使得。”
當即將事情經過,吐沫橫飛,講了一通,聽得一眾酒客目瞪口呆。
道院少年仙師登臺,舌戰高僧,女尼惱羞成怒出手,結果少年仙師竟是本該死去的“齊公子”…
這戲碼太過匪夷所思,一時無人敢信。
而這時候,接二連三,又有人進門,眾人七嘴八舌詢問,眾口一辭,才明白此事為真。
“該死,該死,早知會有這般大事,我就該去的!”掌柜痛心疾首,感覺錯過了一場大戲。
對于齊公子舌戰高僧,倒是并不意外。
恩,正常發揮。
“等等,朝廷不是說齊公子死了么?”震驚后,有人發問。
眾人面面相覷,沒人吭聲,但又好像,都懂了什么。
“呵,有趣。”
延禧宮,池子內,身段妖嬈的胡貴妃大半身子泡在水中,水汽氤氳,襯的她面若桃李,只是那眼眸中,卻是神光斂沒。
十指青蔥,于面前一劃,池水蕩漾間,畫面破碎。
胡貴妃目露沉思:佛道之辯,輸贏其次,都是那兩家爭斗罷,只是這齊平顯露真容,卻是一樁天大的爛攤子了。
念及此,胡貴妃微微一笑,就聽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宮女隔著門喊:“娘娘,陛下又來了,是先請進小廳么。”
胡貴妃慵懶地打了個鼻音,說:“不見。”
門外宮女愕然,卻也不敢多問,小碎步出了宮殿,來到門外,朝著等在門口,面帶微笑的景帝福了一身:
“陛下,娘娘還在沐浴,不方便迎見。”
景帝笑容僵住,眼神閃爍:“不見?”
“…是。”
景帝沉默,心中突然有些不安,本來已經逐漸“接受”自己的胡貴妃,為何一改常態?
出事了…他沒糾纏,當即上馬車,說道:
“速速回宮!”
護衛們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往乾清宮跑,剛到門口,恰好看到一隊禁軍領著幾名官員趕來。
雙方一撞面,幾名官員攔車,滿頭大汗,臉色發白:
“陛下…”
“發生何事?!”景帝掀開車簾,心下一沉:“莫非是法會上,佛道爭鋒出了亂子?”
幾名官員吞吞吐吐,在呵斥下,方吐露實情:“是那齊平…”
當即,將經過轉述一番,全程沒有被打斷,等講述完成,他們久久沒有得到回音,只好小心翼翼,抬起頭來。
卻見,車廂內,披常服,戴冠冕的新任帝王面無表情:
“傳,內閣大臣來見。”
“是…”幾名官員劫后余生,飛奔跑了,這段時間,朝臣們已經摸清了景帝的脾氣。
與先帝不同,陳景發怒時,往往說明問題不大,越是沒有表情,才意味著極致的憤怒。
“禪宗…誤我!”
景帝額頭青筋暴凸,閉上雙眼。
書院。
山下墨綠竹林隨風波動。
忽而,一只白鴿,自京都方向振翅飛來,掠過竹林、石階、青坪…
于“撲棱棱”聲里,從故紙樓敞開的窗子鉆進去,站在了懸掛的一根木棍上。
禁欲系女先生正在讀書,聞聲抬頭,念力一轉,鴿子口中銜著的一封紙卷,落入手中。
旁邊,團成一團的橘貓睜開雙眼,盯著白鴿若有所思,嚇得鴿子振翅跑了。
而后,便見本來一臉平靜的禾笙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彷佛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
“你看著書樓。”
禾笙丟下一句,潔白儒袍一擺,朝外走去,留下橘貓一臉懵逼。
“咦,何事這般急切?”頭頂的木制棚頂中,鉆出一前一后,兩道幽靈,正是席簾和五先生。
恩,變成神魂后,穿墻過物,但是方便了許多。
“喵嗚。”橘貓罵罵咧咧,說自己也不知道。
“三先生怎么了?”
“莫非出了什么事?”
青坪上,學子們議論紛紛,只見禾笙飛奔進入大講堂,蹬蹬蹬,上了二樓,推開房門。
空曠的房間里,頭戴高冠的大先生盤膝而坐,背對于她,溫小紅坐在對面,二人之間,是一本暗色封皮的典籍,此刻,正在參悟。
“何事慌張?”溫小紅問。
禾笙將紙條于掌心攤開,兩位神隱神識一掃,愣在原地。
“水月…齊平…”
大先生與二先生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驚詫震撼。
與此同時。
京都的一座大宅外,一名武夫打扮的江湖客也縱馬狂奔而來。
甫一下馬,朝守門人道:“我有要事稟告教主!”
這里,赫然是“永生教”所在。
除夕一戰后,不老林死傷慘重,姜槐以一對二,并未討到便宜,同樣受傷不輕。
這段時間,很少露面,只在閉關休養,同時,操控整個永生教在京都擴散。
隱隱的,有自立門戶,成為繼道院、凈覺寺、書院外,京都第四股超凡傳承的意思。
守門人一驚,忙引著對方走入大宅。
整座宅邸占地頗廣,共有五進,亭臺樓閣,格局不俗。
待抵達姜槐休養所在,幾人沒敢擅闖,只是叩門,卻沒有得到回應。
曾經的不老林,如今的永生教徒一愣,忍不住喊道:
“教主?”
繼而,便聽院內,傳來壓抑的,痛苦的,宛若野獸的吼聲,以及鼓蕩的真元。
幾人變色,果斷后退。
“教主頭疼病又發了!”
不老林許多資歷老的成員,都知道,自家教主有頭痛頑疾,每次病發時,神智渾噩,絕對不能打擾。
否則,便是取死之道。
當初那“醫圣”后人在時,還好些,而在除夕夜一戰后,姜槐的頭痛病似乎愈發嚴重了,這也是長期閉關,沒有搞事的原因。
幾名教徒走了。
他們并不知道,此刻,在院內的一間奢華的房間里,披著黑袍的頂級神隱,當初的書院的小師叔,正如同野獸般,趴跪在地板上。
抱著頭,渾身戰栗,汗水打濕了袍子。
任誰看見這一幕,都不會將其與一位頂級神隱聯系在一起。
“砰!”
“砰!”
姜槐攥緊拳頭,錘擊地板,他全身的真元坍縮,壓制在氣海內,整個人只憑肉身力量,將地板砸出龜裂的坑洞,雙手鮮血淋漓。
“滾…滾出去…滾出去…”
姜槐一遍遍低聲誦念,突然,他如野狼般昂起頭,兜帽下,一片漆黑。
這時候,兩點紅螢浮現。
姜槐血紅的雙童中,時而渾噩殘暴,時而冷靜清明,終于,清明占據了上風。
他仰頭,望向西南方向,用沙啞的聲音,吐出一個名字:
“巫王!”
豫州以西,是以臨城為中心的西北軍掌控地界。
再往西,越過綿長的山脈,便是茫茫無際的草原。
從天空俯瞰,那分隔了涼國與金帳王庭疆域的山脈,歪歪扭扭,如天險,將大地一分為二。
其間,也有裂口通道,最大的一個,便是西北走廊,終日由大軍鎮守。
而其余狹窄通道外,也都有屯兵軍鎮。
今日天色陰沉,陽光被遮蔽,大地上是片片云的剪影。
山脈某處,一條險峻的山道上,一群蠻族士兵,背負武器和背囊,沉默前行。
山路險峻,唯有精銳方可爬過,為首的,是一名銀狼頭軍官,以及一位披著古怪袍子,手持木杖,五官立體的異族巫師。
“大巫師,前方便是涼國地界了。”
銀狼頭走上山頭,扶著腰間刀柄,目光凜然地,望著遠處,山下那隱約可見的軍鎮。
而那位同樣享受著“大巫師”名號的法巫,嘴角揚起,念誦了一句咒語。
登時,身后疲憊的近百蠻族勇士精神一震,疲憊盡消。
“三十多年了,偉大的巫王,必將重臨九州。”大巫師張開雙臂,吟唱般道。
身后,一群蠻族士兵齊刷刷拔出腰刀,高舉頭頂,歡呼雀躍: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