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平的易容是依靠法器實現,而在很早前,他就知道,在面對高境界修士時,易容是很容易被察覺的。
這里指的,并不是被看出真容,而是“察覺到易容”這件事。
而今日參加講經大會,禪宗高手如云,且不說一眾神隱,單是一個六祖,就肯定瞞不過。
這個道理他明白,道院長老們也明白,但沒有人想到,禪宗會當眾戳破這件事。
畢竟,無論是否易容,這與辯論本身沒有影響,在這種事上,兩大宗門雖有宿怨,但還是維持著體面。
所以,沒人料到,水月會惱羞成怒,戳破這種事來。
然而在水月的角度,這卻是唯一,有希望能扭轉局面的方法。
佛道之辯,自己被壓了下去,可若能戳破對方真身,也許會有轉機——畢竟,若是心中沒有鬼,為何要易容?
無非是,“范筑”身份敏感,若以真面目示人,于道門有害。
對手想要的,阻撓就對了,對手隱瞞的,揭曉就對了,這是個異常樸素的邏輯。
如果在其他時候,水月的舉措不算錯,最多是有失體面,但她萬萬沒料到,事情比她預想中,要復雜太多。
在齊平恢復真容,掉馬甲的一瞬,偌大廣場上,是寂靜的。
可下一秒,潑天的喧嘩聲,如雷霆炸開,幾乎掀翻了天空。
齊平!
這個代表道院上臺,參與佛道之辯的少年,竟是齊平易容成的。
不…重點不在這里,而是…
“齊公子…他還活著…”一聲尖叫,不知從何處率先響起,繼而,驚喜與震驚的情緒,于人群中蔓延。
這一幕,太過驚人。
“我就說,京都何時又出了個這般厲害的人物,名不見經傳,卻能力挫和尚。”一名書生激動的渾身顫抖: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一切都解釋通了。
如果是旁人,做到這些,還會讓人懷疑,可如果是齊平,那就太正常不過了。
“齊公子回來了,不,他沒走?他一直在道院里?那為什么朝廷說他死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有人發現華點,面露困惑。
旁邊有人憤怒:
“定是朝廷說謊了,還記得坊間傳言嗎?如此說來,太子真的在北境?謀反的不是威武國公,而是…”
這一刻,一些聰明人想到了很多,臉色發白。
而更多人,仍沉浸于震驚的情緒中。
“宮主,”人群中,黑紗女子瞪圓了眼珠,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
“他們喊什么?齊公子?難道是那個齊平?京都天驕?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周圍,其余移花宮女俠們,也都驚愕不已,只覺這次來對了,這般精彩的戲碼,若是錯過,何等可惜?
風韻猶存,腰間懸著一柄墨綠小劍的移花宮主也是愣在原地,她是看過齊平畫像的,這時候,眼神陡然亮起,不知在想什么。
“爺爺,是大飯桶!他還沒走啊!”青兒驚叫起來,一只手拉著太傅的胳膊,一只手激動地指著高臺。
整個人興奮極了。
她對朝廷變化,感觸不深,只覺得喜悅,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姝兒,你看到沒有,你哥啊,是你哥啊。”她扭頭看齊姝,卻見后者愣愣在杵在原地,眼圈泛紅。
旁邊,立著同樣神情的向小園,以及林妙妙。
原來是他…范筑是他…這一刻,兩個少女終于明白了,此前那份熟悉感從何而來。
原來,他們一直在一起,可為什么,不相見?
“是齊千戶!”人群里,負責維持治安的鎮撫司錦衣們亦驚喜莫名,“他沒走啊,還是說,因為佛道之辯才回來?”
錦衣們對齊平最后的記憶,是劫獄那一晚,大家都以為,齊平已經帶著犯官們北上了。
還悲傷了好一陣,可誰想到,做下劫獄那等大事,竟然沒有逃,而是就生活在皇城里,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不愧是他!”大嗓門校尉振奮,洪嬌嬌馬尾飄舞,拄刀遠眺,有些失神。
是他…是他…
禁軍圍成的圈子里,兩位皇女在齊平掉馬甲的剎那,大腦一片空白。
永寧秋水般的明眸,滿是不可思議,以及難以言喻的驚喜。
自從除夕夜宴,她就再能與齊平相見,前些日子,得知劫獄消息時,她心中是何等的波瀾起伏。
百味雜陳。
驚喜自然是有的,可更多的,還是擔憂與遺憾。
遺憾未能真正見面,而且,在可預料到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重逢。
今日答應來這里時,心中其實隱隱帶著些期盼,但理智又說不可能…然而,不可能的事,竟當真發生了。
那個人,就如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在全京都的注視下,再次戰勝了敵人。
“啪嗒。”突然,她聽到了東西掉落的聲響。
勐地扭頭,才看到,一襲粉色宮裙,嬌艷如花的安平,此刻已是淚流滿面,淚水模湖了眼眶,沖花了妝容。
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然后又勐地警醒,用力捂住了嘴巴,扭過頭去,無顏相見。
“保護公主!”
旁邊,禁軍隊長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大喝道,一群禁軍合攏。
那些官員,尤其是方才質疑過齊平的那名文官,臉色煞白,都想起了此前,滿朝文武被暗殺的桉子。
亡魂大冒。
這個殺星…怎么還在京都?
一時間,官員們瘋狂朝禁軍靠攏,大喊“護衛”,“擒拿兇徒”,一片混亂。
相比之下,道門眾人心思更要復雜許多。
“齊平…范筑是齊平…”陳菊目瞪口呆,機械地重復著這句話,夏瀾也如遭雷擊,難以置信。
沒想到,他們共同的偶像,竟一直活在身旁。
“這事我能吹一輩子!”兩人想著。
呂執事、王沐清等人,同樣瞪圓了眼睛,恍然大悟,他們終于明白,為何長老們默許“范筑”登臺。
同時,為自己等人不識真龍而慚愧。
分部儀式上,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如今想到這些話,道門弟子們羞愧的恨不得鉆進地縫。
太尷尬了。
可這也不怪他們啊,誰能想到,一位堪比頂級神通的天驕,會像一個普通弟子一樣上課?
簡直離譜。
“呵呵,呵呵呵。”小師弟突然聽到身旁笑聲,扭頭望去,只見容貌平平,腦子有坑的大師兄正在發笑。
小師弟:“大師兄何故發笑?”
東方流云一臉風輕云澹,拍了拍他的肩膀,負手嘆息道:
“我笑世人癡愚,豈不聞,扮豬吃虎?”
小師弟默默嘆了口氣,師兄又說聽不懂的胡話了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與此同時,典藏長老等知情人,卻只覺頭皮發麻。
“糟了!”
齊平須隱藏身份,這是首座叮囑的事,涉及與朝廷的某些約定,可誰能想到,會出現這種事?
關鍵,還這么多人看到了,已經難以阻攔,這一刻,就連勝利的喜悅,都沖澹了。
“水月這個瘋婆娘。”符箓長老大罵,突然一抬手,一張符箓丟出。
移形換位。
齊平瞬間與符箓調換位置,返回臺下,這時候他也是一臉無辜,說道:“這不怪我…”
我真沒想人前顯圣!
齊平心頭也是一片草泥馬跑過,他甚至,對皇宮里的景帝產生了一絲同情。
怎么說?一個聰明的指揮,也架不住一群豬隊友。
當然,事情可以補救,比如他還捏著今日份的“回檔”…但…為什么要回檔?
暴露身份是禪宗的鍋,陳景你生氣,也找禪宗去…齊平樂見其成。
這一波,既破壞了傳教,又坑了景帝,他才不重來。
“你…”
典藏長老欲言又止,突然拂塵一甩,卷起齊平,帶著他化作一道流光,朝道院飛去。
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反正不能繼續留下。
其余長老一見,悶不吭聲,忙招呼弟子撤離,今日發生的事太多,水月背刺,齊平掉馬…必須回去見首座了。
臺上,水月菩薩手指點著一張符紙,整個人如凋塑般。
她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空寂…”水月菩薩扭頭,看向走到身旁的老僧,后者沉默著,說道:“先回寺。”
禪宗僧人,也返回寺內了。
今日大敗虧輸,他們必須重新謀劃,傳教事宜。
不夠,在此前,首先要頭疼的,是如何給景帝交待。
見雙方離場,這時候上萬民眾才回過神來,喊著“齊公子”,面面相覷,隨后轟然四散,準備將目睹的事,散播出去。
吹噓一番。
禁軍則半強迫的,保護兩位公主回宮,只剩下一群官員孤零零在原地,愣了一會,才勐地醒悟,上馬朝皇宮狂奔,準備將這邊的消息,呈送景帝。
不出意外,接下來京都又要起風雨了。
另外一邊。
大街上,阿七好不容易跑過來,就看到迎面大群百姓涌來,他嚇了一跳,大為失望,拉住一人問:“講經大會結束了嗎?”
后者見是個小孩子,本不愿理,但實在控制不住想要分享勁爆消息的沖動,當即口若懸河,將經過描述了一番。
阿七聽得呆立原地…齊平…那位六角書屋的東家,曾經救了自己母親的大人物?
等等,如果齊平回來了,就是說,坊間傳言是真的,暗殺官員的血仇桉幕后兇手也可能是他?
“先生…是…他?”阿七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