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瘋癲的師尊是什么體驗?
雖然對于魚璇機不著調的性格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
但…這一刻,當看著抱著自己痛哭失聲,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四境修士,齊平還是沉默了。
他終于看懂了阿柴的嘆息為何而來。
“師尊…發生了什么事?”齊平將女道人的手摘下去,想了想,又將滑落的道袍提了提,很認真地問。
不多時,他終于弄清楚了經過,臉色不由古怪起來。
所以,魚璇機已經連續被罰好多年了,怪不得這么窮…所以,馬上年末了,所以想進行最后的放縱?
“呃,門派不能通融下嗎?”齊平試探問。
這時候師徒二人坐在一大堆酒壇中間,魚璇機盤膝坐著,瓷器般的小腿肉繃起一個動人的弧度,很喪的語氣,嘆息一聲:
“沒法子的,長老也要遵守門規啊,我去找了首座那糟老頭子,他也不管我。”
齊平想了想,問:“那怎么才能不被罰?或者,罰多少錢?”
他想著,如果不太多,自己可以替她出了,媽蛋,人家都是師父罩著徒弟,自己這好像反過來了…
魚璇機沮喪搖頭:
“沒用的,罰的不是銀子,是修行有關的東西,財侶法地,都不是凡塵俗物可抵的。你的話,也許那把地階法器可以…”
“師尊,徒兒還有些事要忙,這就不打擾了。”齊平起身告辭。
“…”魚璇機沒好氣地用腳踹他:“為師還不至于搶你的東西!”
女道人很生氣,她感覺很沒面子。
齊平面不改色重新坐下來,愁眉苦臉道:“那該如何是好。”
魚璇機輕輕嘆了口氣,笑容苦澀而絕望:
“罷了,為師已經認命了,你也莫要自責,畢竟你一個小小的洗髓,幫不到我的,唉,你要是早幾年修行就好了。
那樣的話,也許能晉級神通,按照門規,我培養個神通弟子,非但可以免除責罰,還能小賺一筆。”
齊平眨眨眼。
女道人自嘲一笑,提起一只酒壇,喝了口,又“咚”的一聲放下:
“我想這些做什么呢,唉,喝酒,喝酒。為師也沒什么東西給你,趕緊喝,明年連酒的沒得喝了。”
齊平抱著酒壇,臉上表情變得古怪了些,卻也沒推辭,喝了口。
涼國的酒度數很低,但入口處卻有一股子香氣,他忍不住多飲了幾口,旁邊魚璇機還在絮絮叨叨。
突然發現齊平臉上帶笑,不禁惱火起來:“你笑什么?”
齊平擦了下嘴角,笑道:“我想著,師尊都沒有問弟子修行進境。”
魚璇機煩躁道:“有什么好問的,這才多久,你還能突破是怎么,我看…”
她說了一半,卻突然卡住了。
只見齊平突然將一個空壇子放在她面前,旋即,一股微風席卷,那酒壇中,竟開始有酒液一點點升起,很快,恢復原樣。
小樓中一下靜了。
女道人有點呆萌地看了眼酒壇,又看向掛著淺笑的齊平,仿佛驚呆了:
“你…你…”
齊平微笑:“弟子僥幸,已入神通之境。”
有風拂過紗幔,小樓外傳來阿柴的噴嚏聲。
陽光斜照,女道人紅撲撲的臉上,醉意驟然消散。
魚璇機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他,呼吸漸漸急促,仿佛確認般,顫聲問:
“你…三境了?”
“如假包換…啊!”齊平微笑回答,突然感覺大腿一陣劇痛,“你掐我做什么?”
魚璇機喃喃:“真的…”
瘋批美人四境的神識席卷,終于確定非虛,旋即,女道人突然蹦了起來,叉著腰,揚天長嘯:
“哈哈哈哈,天不絕我魚璇機…”
大涼萬古如長夜…齊平默默接梗,旋即,突然給瘋批道人抱住。
他坐在地上,魚璇機站著,一下子窒息感籠罩,感覺兩只手給自己腦袋一陣揉搓。
“好徒兒,為師真是個伯樂,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收了伱。”魚璇機一邊施展揉搓狗頭大法,一邊自吹自擂。
嘴角含笑,連日來的憂愁一掃而空。
恨不得親一口上去。
哼,如此,再看執法堂長老如何說?
“唔…”齊平陷入波濤,雙手亂抓,好不容易將自己拔出來,喘息道:
“弟子這次來,便是請教晉級神隱之法。”
沒了壓力,女道人心情大好,這時候可謂是百依百順,聽到詢問,當即坐下來,恢復高人形象:
“你如今緊要的,還是沉淀,于三境站穩腳跟。”
這與師兄的說法一樣…齊平想著。
魚璇機道:
“至于晉級,你參與過道戰,應該有些了解。神通是修士的分水嶺,前兩境以吐納真元,淬煉身體為主,當凡軀打磨到極致,軀體與神魂蛻變,氣海內真元成雪山,力量相較前兩境,天差地別,當然,相對應的,施展神通術法的消耗也更巨。
罡氣內斂,三境后,護體罡氣融入體內,體表不顯,防御更強,且身體生機強橫,受傷后,消耗真元可迅速自愈。”
齊平點頭,這個他試驗過了。
比如在身體上割開傷口,呼吸間就能愈合。
魚璇機繼續道:
“神識外放,可以不用眼,探查周邊區域,他人修為,乃至神識攻擊,且軀體死亡后,神魂可遁走…這些都是神通的特點,而再往后的修行,吐納便不再是關鍵。
天材地寶效果減弱,若要晉級,第一,不斷練習本命神通,加深理解,第二,尋找與神通相符的環境,感悟天地規則。”
齊平請教道:“環境?感悟?”
魚璇機解釋道:
“所謂神隱,其實便是觸及這天地的規則,以達到種種玄詭之力,規則即大道,大道萬千,一法通萬法通,故而,想要登臨大道,便要自神通入手…”
她羅里吧嗦,講了一堆。
“…初晉三境,你對‘神通’只在使用,就像對術法一樣,會用,但不知其構成,三境后的修行,便是通過領悟,真正掌握‘神通’的本質,當你徹底明白,便觸及到了‘本命神通’背后的‘道’,掌握了一種規則,那時候便是神隱了。”
齊平恍然:“所以,找到符合神通的環境,有助于感悟?”
魚璇機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沒錯,若是火行神通,便去熾陽之地修行,或去做與火有關的事,比如做個鐵匠…若是劍道神通,便去大陸劍氣殘留遺跡…若是雷霆神通,雨天于山巔引雷…”
她舉了幾個例子,齊平觸類旁通:
“我在越州遇到了書院四先生,他的神通與神符吻合,是個‘魂’字…驅使了許多鬼魂。”
魚璇機冷笑:
“我知道他,這家伙滿世界找亡魂,還跑去古戰場找,目的便是悟道晉級,扮做我道門中人,也是方便他在民間給人做法超度。”
齊平一愣,余慶說四先生扮做道人招搖撞騙,是為了抹黑道門,當時他接受了這個說法…如今魚璇機一口道破,原來真正目的是這個…
道士在民間可以更方便超度亡者,接觸神魂…
魚璇機笑道:
“如四先生這類的,行走凡塵修行悟道的方法,喚作‘化凡’,與你在論禪里說的‘蹈紅塵’有些相似。而三境里的不同小境界,也以悟道深淺劃分,心境上每次突破一個層次,便會自然提升一重。”
化凡…齊平記在心中,旋即苦惱道:
“那我的本命神通怎么悟?”
魚璇機方才也問過了他的情況,聞言皺起眉頭,斟酌道:
“你的神通…很古怪,分明修的是‘封’字神符,卻覺醒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能力…還原,我記憶中,九州各大歷練地中,并沒有符合的,至于化凡…呃,好像也沒有合適的方法。”
火行神通能去當鐵匠,魂字神通能去當道士、和尚超度亡魂。
齊平“還原”的能力,難道背個箱子走街串巷給人家修破盆破碗嗎…
齊平聞言,卻陷入沉思。
其實…只有他知道,那并非什么“還原”,而是“時光”。
之所以對外說是“還原”,是為了避免引起注意。
也就是說,他想晉級神隱,除了照常吐納、吞服天材地寶、練習能力外…就要接觸與時光有關的“環境”。
但如何接觸,就是個難點了。
“等等…時光的話,我好像接觸過…”齊平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九州鑒。
那個道戰時,烙印了一代與一整個時代的鏡子。
齊平在其中虛度三十年,這不正是最好的,與“時光”有關的“環境”嗎?
“道門首座很可能知道我的‘回檔’能力,他又故意安排我進九州鑒…臥槽,這也在老頭子的計劃中?他故意的?”
齊平后背沁出冷汗。
這一刻,他再度回憶起了雪山中,被戴著斗笠,笑瞇瞇的道門首座支配的恐懼。
鏡湖,危樓。
有殘雪。
凜冬的寒風吹過,樓上屋脊四角下懸著的古舊風鈴奏響,發出悠揚的旋律。
披著陰陽魚道袍,長發黑白間雜的道門首座雙手攏在袖子里,靜靜望向魚璇機小樓所在。
無甚出奇的臉上,嘴角微微揚起。
這時候,忽而,他移開目光,望向淺灰色的蒼穹,仿佛傾聽什么聲音。
下一秒,首座換了一副臉孔,開始自言自語:
“我到了。”
“哪里?”
“妖國紅河,呵,我看見那頭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