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步一觀。
金鑾殿內,當齊平說出這句話來,皇帝竟當真起身,臉上浮現出期待的神情:
“好。”
群臣一怔,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雖說當初齊平入獄那一次,便體現出陛下對這個少年的欣賞,但在許多人看來,也只是欣賞而已。
朝會這等嚴肅地方,齊平一個小百戶直接上門,便已經算做失禮了,可皇帝非但未發怒,反而依言起身…
很多人突然意識到,齊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他們想象中更高。
“諸位愛卿也一起出來看看吧。”皇帝走下龍椅,突然對諸公道。
黃鏞與張諫之等人怔了下,忙躬身稱是,敏銳發覺,皇帝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好似…極為期待。
“陛下莫非以為,這齊平真能拿出什么法子?”有官員疑惑。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有人挑起眉毛,“我倒是好奇,這個齊平又搞什么。”
大多數官員并不覺得齊平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解法,畢竟他們討論了這么多天,都毫無思緒。
穿著青袍的李琦沒吭聲,目光在齊平與杜元春身上走了個來回,突然有待明白,為何后者今日上朝了。
不多時,殿中眾人走下白玉欄桿,一路往南,抵達了廣場某處。
禁軍在此列隊,幾輛板車,以及蓋著雨布的奇怪物件,都攔在外頭。
宮里的守衛還是很嚴的,饒是以齊平的名聲,也只能將板車帶到這里,這還是有相熟的公公通融的結果。
板車旁,還站著兩個向家漢子,這時候局促不安,畏畏縮縮,哪里見過這等陣仗?都快哭了。
等看到一襲龍袍走來,當即軟倒,卻也不敢叫人。
“放進來。”皇帝說道。
禁軍當即讓開一道口子,齊平開口,命令二人將四輪板車推進來,并解開繩索,掀開雨布。
冬日的陽光下,一個由鐵罐、木架、竹筒組成的怪東西展露于眾人視線中。
皇帝好奇道:“這是何物?能賑災?”
齊平一邊吩咐青壯 組裝,將三角梯子,水桶等物件搬下來,一邊迎著群臣困惑的目光,笑著說:
“陛下,還記得前兩日,我說要去一趟南郊煤礦么?”
皇帝頷首,靜聽下文。
齊平解釋說:
“我當日去了礦山看過,發掘大部分礦井挖掘的都極淺,十幾丈,便廢棄掉,究根結底,乃是因礦中滲水,無法深挖。”
皇帝點頭,這個他當初便說過。
齊平說道:
“我實地考察后,發覺的確如此,而礦主同樣對此很是頭痛,只是因若要挑水出來,石炭成本便會更高,故而才不去深挖。
于是,我便想著,若是能有一種器械,在并不增加太多成本的前提下,較為容易地將積水提出,那么,南郊廢棄的礦井便可以繼續采煤,而無須另選山地開礦,破壞地脈。”
皇帝驚訝道:“所以,這個東西,能取水?”
齊平頷首,抬手指著簡陋器械的各個部分,說道:
“諸位請看,這件器械,我將其稱之為‘蒸汽機’,總共由鍋爐、氣缸、活塞杠桿…等組成,運行時,只要就地取材,用石炭加熱鍋爐,水蒸成氣霧,在氣缸中膨脹推動活塞,連桿…之后,再噴加冷水,蒸氣冷凝…整個杠桿無需人力,便會往復運動,從而利用壓強,將低處的廢水抽出…”
是的,這就是齊平這兩天主要鼓搗的東西。
雖名為“蒸汽機”,但與大眾熟知的不同,是一種早期器械,效率遠不如瓦特改良的,但勝在簡單,技術難度低…
歷史上,名為紐可門機,造出來的目的,便是為了礦井抽水。
當初齊平聽到情況后,便有了這個想法。
上輩子雖無聊時,看過一些資料,但了解并不詳細,好在這東西原理很簡單,一半靠記憶,一半靠設計,折騰了兩天,終于弄出來了。
其中最難的是金屬氣缸,找來的民間匠人搞不定,齊平只好尋求玄機部道士幫忙,想著用鍛兵術法能否搞定。
結果道院弟子看了后,說軍方神機營就能制造。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有了火器,相關工藝還算成熟。
一口氣講解完,齊平扭頭一看,發現從皇帝到大臣,幾乎全是懵逼狀態,杜元春也緊皺眉頭,顯然沒聽懂。
行吧…是我自作多情了…齊平無奈,輕咳一聲:
“當然,原理并不重要,具體效果如何,實際演示下就明白了。”
皇帝回過神來,矜持道:“那便演示一番。”
兩名青壯一聽,熟練忙碌起來,一個人將準備好的水桶放在一邊,又踩著梯子,將管道支到高處,形成勢差。
另外一人,則將準備好的木炭點燃,開始加熱鍋爐,很快的,冷水沸騰,蒸汽推動活塞,這臺極為原始的蒸汽機,開始運轉起來。
發出轟隆的聲響。
驚得不少大臣側目,朝后退去,繼而,便驚訝望見,低處的水迅速下降,被生生抽到高處。
“啊!”
“真的搬運起來了!”
“這莫非是術法?”
原本安靜的人群,一下炸開了鍋。
這一刻,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智慧于這個世界閃耀光芒。
老首輔黃鏞瞇縫著的眼睛驟然撐開,劃過犀利的光。
文士模樣,蓄著山羊須的張諫之張了張嘴,難掩心頭驚詫。
杜元春神識掃過,確認這臺器械沒有半點元氣波動…所以,這并非法器,當真只是最尋常的物件,可為何,竟能自行運轉?
也許相比于神仙手段的術法,眼前這些顯得無足輕重。
莫要說自動提水,杜元春只要施展念力,可以輕易搬運,可…神通強者有多少?豈能去挖礦?而這器物,卻只要個燒火的民夫即可…
杜元春修行多年,厲害的法器見過許多,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為一些凡物而震撼。
他隱隱意識到,那是一種有別于術法,卻與術法殊途同歸的力量。
那是規則的力量。
“齊愛卿…此物…此物…”
一片騷亂中,身材修長,風儀翩翩的皇帝愣在原地,死死盯著這丑陋的器物,面龐上突地涌起血色,心頭已明白此物的意義。
更隱約間意識到,也許這東西不只可以拿來抽水。
“此物,造價幾何?”皇帝突然有些激動地問。
齊平笑道:
“這器械最關鍵處,在于氣缸的材料,若是生鐵,容易損壞,須用鋼鐵,除此之外,只是木工、制造耗費。相比下,最大的消耗,反而是炭…不過煤礦用的話,便不是問題了。”
皇帝心中默算了下,正如齊平所言,造價并不貴,貴的是石炭損耗,他眸光發亮,又問了幾個問題,齊平皆為之作答。
百官亦豎起耳朵,待聽完,工部尚書滿面紅光,激動道:
“如齊百戶所說,此物若多制造些,由朝廷投入南郊礦山,大量廢井皆可動用,不損地脈,而石炭大增…屆時,朝廷只要向民間傾銷石炭,便可倒逼炭價下跌…”
戶部尚書亦開口,飛快于心中算了一筆賬,說道:
“陛下!若推廣此物,朝廷壓力必將大減!”
能做到這個位置,豈有庸人,立即領悟要害。
登時用驚嘆的目光望向齊平,不明白這家伙懂得吟詩下棋便罷了,怎的對這些“粗鄙”的匠人之術也有如此造詣。
皇帝精神一振,只覺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齊平笑道:“陛下以為此物如何?”
皇帝沉吟了下,忽而正色道:“強國利器!”
強國利器?聽到這個評語,不少官員露出詫異的神情。
在他們看來,這東西雖可大大緩解石炭的短缺,但也配不上這個評語。
旋即,張諫之、黃鏞等大臣,卻竟也頷首,表示認同。
齊平略感驚訝,沒想到這些人竟只一眼,便看出了蒸汽機背后的價值,果然,無論哪個時代的精英,都是眼光卓絕之輩。
“好,很好,非常好。”皇帝深深吸了口氣,看向齊平:
“我只以為你用報紙募捐,便是一記奇招,卻不想,又給了朕與諸卿一個驚喜。”
旁邊,與齊平有過節的刑部尚書忽然說:
“石炭多產,的確可緩解市價,可即便如此,最多讓城中平民好過些,但更貧苦之人,仍是買不起的,何況,還有大量流民,礦上能雇傭的,終究還是不夠。”
這話一出,興奮的群臣果然冷靜下來。
是了,蒸汽機雖好,但石炭難燒,大戶人家不買,貧民買不起,中間的平民也會盡可能買木炭,這樣一來,石炭終究不能售價太低,否則無利可圖。
皇帝亦是喜色稍減,說道:
“總歸是有所改善的,如此一來,先前籌備的錢糧,大抵便夠了。”
戶部尚書嘆息:“救京都易,可北境流民…國庫空虛,終究難救。”
話題一下又沉重起來。
就在這時候,齊平突然再度開口,笑道:
“尚書大人說的是,不過,我方才既然說,有法子賑災,便自然不只想到京都平民,也考慮到了貧民,乃至北境流民。”
刷——
本來已經移開的目光,陡然重新聚集過來。
什么意思?
難道…皇帝有些不太敢想地試探道:“齊愛卿莫非…”
齊平微笑頷首,說道:
“臣的法子,可不只蒸汽機一個,還有另外一樣物件,要給陛下與諸位大人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