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齊平走向三小姐時,瀟湘館內許多道目光便投了過去。
有看戲的,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也有單純好奇齊平會使出什么手段。
但眾多猜測中,唯獨沒有眼前這一種。
葡萄架距離人們還是有段距離的,因而并未能聽清齊平的話語。
故而,只望見他走了過去,似乎說了句什么,旋即便大大方方坐了下來,繼而,熱絡地攀談起來。
兩個人并肩坐在長椅上,前方是府內的河流,以及河上停泊的烏篷船,而眾多青年男女,倒好似成了背景的點綴。
“怎么會…”
“三小姐竟未趕走他?”
“我沒看錯吧。”
短暫的安靜后,席間傳出許多竊竊私語,然后,將更多原本尚未注意到這邊的人也吸引望來。
引發更多的吃驚,作為本地人或多或少,都聽過這位性子高傲、孤僻的少女的傳言。
過往的年歲中,向其發起沖鋒的青年才俊能排出一條街。
可無論多么優秀,皆敗下陣來,可今日,一個面生的家伙,卻做到了眾多才俊沒能做成的事。
如何能令人不吃驚?
就連主持宴席的二小姐都愣了下,意外極了,扭頭朝身旁的丫鬟問:
“那人是誰?”
一人回想了下,說道:“好似是陳記布行老板領來的,是子侄輩。”
其余人聞言,愈發奇怪,有人說:“許是二人認識?”
喚作“紅姑娘”的丫鬟搖頭,說道:
“之前我領著這位公子去了茅廁,他是沒見過三小姐的。”
說著,眼神也有些驚奇的樣子。
而在確認二人并非舊識,齊平身份也很尋常后,席間一些青年突然蠢蠢欲動起來。
“難不成,是三小姐近來改性子了?”
他們自忖是比齊平優秀太多的。
故而,很自然地想著,許是吳清妍轉了性子。
本就是二八的年歲,情竇初開十分正常,這個年紀的人改了脾氣,想法,本就尋常。
比如此前對男女之事懵懂,亦或心生抵觸,近來想通了也不一定…要不要,再試試?
念及此,眾多青年彼此對視,突然都警惕起來,就連那位氣度不凡的王公子,都有些意動。
思量著,如何找機會表現。
好在,大都是體面的公子小姐,尚不至于上演跋扈囂張的戲碼,即便心中有將齊平踢開,取而代之的想法,也不會表現出來。
否則,一來顯得自身氣量狹小,二來,便是不給主人面子了。
葡萄架下,齊平并未理會后背刺來的羨慕嫉妒恨,只是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調,繪聲繪色,描述問道大會見聞。
將自己設定成了圍觀的看客之一,從棋戰前的風雨講起,一直說到道戰。
過程本身吳清妍是知道的,但一樣的故事,不同的人、視角講來,本就不同。
何況齊平是個親歷者,隨便抖出點細節,都遠比報紙上的文字,以及商人的傳言生動。
玄衣少女起初還繃著身子,存了“姑且聽聽”的想法,但很快,便沉浸在故事中。
等說到“道戰”一節,齊平放低了聲音,她為了聽清楚,下意識挪了挪,坐得更近了,臉上全然是專注認真。
這一幕落在席間觀眾眼中,便是二人親昵舉動了,酸的好似吃了檸檬。
“…當是時,齊公子只用一條戒尺,便破了禪子的觀音法相,那禪子見狀,心知不敵,當眾認輸。”
齊平說著。
玄衣少女聽得愣神,原本高傲的神情已消失不見,忍不住問:
“他怎么做到的?在幻境中教書二十年,怎么就能打得過那神通境的禪子了?”
齊平微微一笑,贊嘆道:
“若是旁人,自然是做不到的,但那齊平不同,此人驚才絕艷,天賦絕倫,更厲害的是竟于佛法上,也有心得,實乃不世出的人杰…”
將自己猛吹了一通,聽得吳清妍一愣一愣的。
她對于齊平的了解原本只限于傳言中,在她看來,是有夸大的,可如今,聽到“陳平”這個“親歷者”講述,便覺得可信了許多。
等齊平講到二人論禪,禪子覺醒一節,清楚看到眼前少女露出向往之色…
恩,看起來是個典型的對修行、超凡領域充滿了好奇心的女孩…如果是厲害的修行者,反而不會是這個反應…齊平默默分析。
同時,也愈發好奇她的狀況。
這時候,身后傳來呼喚二人的聲音,齊平趁機結束了講述,斷了個章,扭頭望了眼宴席方向,說道:
“好似叫我們過去呢。”
旋即,站起身來。
玄衣少女張了張嘴,憋得有些難受,似乎想要他將道戰講完,畢竟正說到高潮部分…
但最終,還是維持住了高傲的儀態,矜持地沒有開口。
裝作不很在意的樣子,一并站起身來。
呵…她對我的故事很不舍啊,果然不是什么城府很深的角色,畢竟年紀也不大…摸準了點,并不難接觸…齊平思索著。
想著,用什么辦法,更進一步。
二人并肩返回宴席所在,便見一襲白裙的二小姐將眾人吸引過來,說道:
“方才有人提議投壺,我想著,便索性大家都來參與。”
投壺,在一些氣氛輕快的宴席中,算是較為常見的游戲了,關鍵要求也低,有手就行…
不像是酒令,詩文射覆等,大家族玩的都較為雅致,動輒吟詩作賦,很多商賈子女,并不擅長。
作為宴席主持者,本就有義務活躍氣氛,選一個低門檻的游戲,算是有心了。
眾人一聽,紛紛叫好,一名黃裙女子笑道:“這么多人一起,那得有個彩頭才是。”
二小姐早有準備,一揮手,旁邊丫鬟端著托盤出來,扯開紅布,上頭是一根極為精美的銀金釵。
望之,便造價不菲。
在場女子皆眼眸一亮,就連吳清妍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對于這種精美的首飾,沒人不愛。
二小姐笑道:“便以此物為彩頭了,紅兒,把藤壺拿上來。”
“是。”
喚作紅姑娘的丫鬟去了,不多時,領著一群人將藤壺與箭矢送來,眾人走到一處草地上,將這藤壺擺成一排。
二小姐講解規則,也很簡單,每人三支,不中罰酒,中了的,晉級下一輪,藤壺會越挪越遠,最后篩選出勝者來。
“公子,這是你的。”一名丫鬟將箭矢遞給齊平,眼神好奇。
“我不大會這個。”齊平誠實說道,他真沒怎么玩過。
旁邊,王公子走過來,笑道:“隨便耍耍罷了。”
“就是,就是。”幾名青年起哄,目光卻都往吳清妍身上瞟,都存了一些表現的心思。
唔,這是準備拿我當綠葉,襯托自己的光輝么…齊平一眼便看透這幫人想法,心中暗笑。
以他的身份,本沒有與這幫商賈子弟爭風吃醋的必要,但…倒也有趣。
旁邊,神情高傲的吳清妍同樣捏著三只箭矢,目光朝托盤中的金釵望去。
準備完畢,一群男女在草地上拉成一排,二小姐舉著只小彩旗,喊一聲:
“開始。”
一根根箭矢,便如暴雨落下。
第一輪比較容易,大部分都投中了,少部分罰酒。
接下來幾輪,伴隨藤壺越發遠了,不少人敗下陣來。
吳清妍撐到第三輪,頹然落敗,雖然表現的很不在意,但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
其余女子,因氣力不足,也大多落敗,成了觀眾,甚而為一些相熟的男子加油鼓勁,期盼能替她們拿到釵子。
齊平混在其中,不顯山不露水,并不突出,很多時候,也會投不中,看上去,是一路險而又險,擦邊晉級。
沒有人注意到,他每一次投出箭矢的角度、力度都會進行微調,甚至為了計算,故意投偏。
“二小姐,您說誰會贏?”旁邊,一群丫鬟也在議論。
一襲白衣的二小姐笑道:“怕是王公子贏面大,王家子弟自幼習武,王公子尤擅射御,這投壺自是手到擒來。”
場中局面,也的確如她所說,從打開始,王公子便都是一擊即中,儼然成了全場焦點。
加之氣度非凡,這時候,不知俘虜了多少女子芳心。
每擲出一箭,都有女子喝彩。
紅姑娘卻是看向那人群中的齊平,忽然說:“那陳公子,說是不會投,倒也撐了幾輪呢。”
一名丫鬟搖頭:“都是險而又險中的,我看呀,他這一輪便要淘汰了。”
齊平當然沒有淘汰,仍舊擦邊晉級。
終于,當進行到第五輪的時候,幾名青年嘆息退場,飲酒自罰,場中還站著的,只剩下王公子與齊平。
那名丫鬟只覺臉腫,二小姐也面露訝色,這時候,再蠢也意識到,這絕對不是“運氣好”能解釋了。
扮豬吃虎?眾人心頭升起這個念頭,覺得有意思起來了。
“哼,這人分明是會的,方才我們問,竟說不會,虛偽!簡直虛偽!”一名青年憤憤不平,感覺被欺騙了。
“呀,這陳公子竟也這般擅長,方才莫不是一直逗咱們玩呢。”一名丫鬟掩口驚呼。
人群邊緣,玄衣少女愣了下,有些意外。
王公子扭頭看了眼齊平,意識到是個棘手的對手,笑道:“陳公子厲害。”
齊平笑笑:“運氣。”
二小姐眼珠一轉,邁步走出道:“不想兩位都這般擅長,恩,不如加一些難度如何,紅兒?”
她喚一聲,紅姑娘領著丫鬟,將藤壺扯下,用兩只肚腹圓潤,脖頸細長的銅壺代替,并擺在了更遠處,一座亭子下。
“這次,不要去投壺口,誰先投滿‘壺耳’便算勝了,如何?”二小姐笑道。
眾人望去,只見兩只銅壺一左一右,分布“壺耳”,便是中空的把手般。
“這么遠,還這般小,如何能投中?”有人吃驚,覺得太難了。
王公子瞇著眼睛,估測了下距離,沒吭聲,只是一伸手,照舊取出三支箭來。
旋即,望向齊平:“陳公子,你先請?”
齊平不很在意的樣子,說道:“好啊。”
伸手,也取了箭矢在手中。
啐…竟這般不要臉,人家推辭下,你就接了…不少人腹誹。
王公子倒一副不在意樣子,氣度拉滿,顯得勝券在握,圈了一波粉。
二人站定,場中一下安靜了起來,青年男女們圍成一圈,皆全神貫注觀看,猜測勝者是哪個。
吳清妍也出奇地沒有離開,同樣望來。
微風拂過園林,草地如麥浪抖動,齊平捏起一支箭矢,用力一拋。
許是風大,亦或者太過用力,那箭矢“嗖”的一下,朝天空飛去,“哚”的一聲,竟釘在了亭蓋邊緣,懸在銅壺上方,羽翼微微顫抖。
“啊這…”
人群中登時傳出笑聲,就連王公子都愣了下,心說你莫非是真不懂?哪有在風起的時候投的?
而且,還偏的這般離譜。
一時間,也是莞爾,只覺心緒大定,待風停,瀟灑一擲,箭矢劃過優美弧線,準確落入銅壺左耳。
“好!”
“王公子厲害!”
人群中傳出叫好聲,齊平似渾不在意,也拋出一支,同樣落在了左耳。
二小姐暗暗點頭,心想這個“陳平”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至于叫好…彼此都不認識,自然沒道理捧場。
王公子又拋一支,“哚”的一下,落在右耳中,旋即將手中剩下的一枚丟在一旁,看向齊平,笑道:
“看來這一局是我贏了,陳公子承讓。”
按照規則,率先投滿者勝,王公子后發先至,故而,無論齊平下一支投中與否,都是他勝了。
人群中傳出歡呼聲,倒也不大意外,在他們看來,這才是應有的劇本。
二小姐微笑不語,紅姑娘眨了眨眼。
輸了么…吳清妍搖搖頭,看到王公子朝自己望來,有些煩躁地撇開頭去,心想這姓王的真煩,若不是想聽完“道戰”的故事,自己早走了。
而在這一片稱贊聲中,齊平卻好似沒有受到打擾,仍舊站在原地,舉起了僅剩的一枚箭矢,“嗖”的一下,投中了右耳。
然后,他滿意地拍了拍手,嘴角露出笑容,邁步徑直朝一旁,那放在托盤中的金釵走去。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心說你要做什么?
“陳公子,你這是…”捧著托盤的丫鬟也怔住了,不明所以。
齊平認真道:“我贏了,當然要來拿獎品。”
聽到這話,周遭人們都是皺眉,那丫鬟搖頭:“這…按照規則,是王公子勝了才對。”
她有些尷尬,覺得這人莫非是輸不起,要耍無賴。
齊平疑惑道:“是嗎?我記得,規則是先投滿壺耳的為勝,可對?”
“對啊,所以是王公子先投滿…”
齊平搖頭,打斷了她的話,認真道:“可這銅壺,總共有三只耳。”
三只耳?
在場賓客一愣,心說分明只有兩只才對,哪來的第三只,忽而,有賓客意識到什么,朝側方快跑了幾步,驚呼:
“后面還有一只!”
人群聞言湊近,果然發現,背著人群的方向,銅壺的“背面”,還有一個。
一片嘩然,這誰看得到?
二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齊平,搖頭說道:“可即便如此,你也沒有機會了,一人三只箭矢,你…”
然而,下一秒,她的話被硬生生噎在了喉嚨里,眼睛瞪的滾圓,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見,一陣微風襲來,涼亭上方,那枚原本顫巍巍,插在梁木上的箭矢,忽而…掉了下來。
“咚!”
眾目睽睽之下,齊平的第一枚箭矢,準確地掉入第三只“耳”。
三連中。
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