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庭院中,棋手們認出來人正是前兩日那名錦衣,只是,卻對齊平的話語深感迷惑。
畢竟,齊平出現在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而最驚人的是,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名名禁軍,以及一位氣喘吁吁,拎著拂塵的宦官。
“你們…”院長張了張嘴,試探詢問。
那名宦官“哎呦”一聲,急道:
“全都聽齊大人的,陛下已委任齊大人明日代程國手出戰,咱家領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皆須全力配合。”
什么?
這官差,替代程國手?棋院眾人只覺匪夷所思,荒誕不經。
若非出言的是宮中宦官,怕是立馬要噴回去。
有人想到前兩日,齊平來棋院那一遭,心想,莫非這是一位隱藏的高手?可他們為何全然未曾聽過?
“這…敢問這位…公子名諱,師從哪位棋道大家?”一名棋手試探地問。
齊平名氣雖大,見過他的朝中文武也不少,但這些棋手,大多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中年宦官道:“這位是鎮撫司百戶,東宮講讀,鎮撫司齊平,齊詩魁。”
是他!
棋手們先是一愣,眼神鄭重了幾分,可心中疑惑仍未解開。
院長斟酌道:“原來是齊詩魁,失敬,只是…齊詩魁會下棋?”
齊平想了想,誠實道:“還行。學過幾天。”
院長確認般道:“幾天?”
齊平算了算:“大概,七天?”
七天…聽到這話,一群棋手眼前一黑,只覺天都塌了,更有人瞪圓了眼睛,想要看出玩笑成分,然而得到的,卻只有一臉認真。
齊平不習慣說謊,而且也覺得沒有必要。
“萬萬不可!”一名棋手大驚:“事關大涼榮辱,豈能如此兒戲?”
他們感覺皇帝瘋了,或這眼前這人,給皇帝灌了迷魂湯,心中一萬個不愿。
“大膽!”中年宦官嗓音尖細,準備表現下。
齊平抬手攔住他,正要開口,卻見人群后方,宋九齡跨步上前,呼吸略顯急促,盯著他:“有幾分把握?”
齊平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宋九齡陷入沉思,只有一成么?不過要是讓他上場,怕是一成都沒。
“一晚。”齊平認真道:“沒有比,如何能知道?但倘若各位幫我忙一個晚上,大概能加幾成勝算。”
宋九齡拳頭緊握,咬了咬牙:“你要什么?”
“棋譜。”齊平說道:“你們能找到的,這個世界所有頂級對局的棋譜,越多越好。”
宋九齡一怔,說:“好!”
“太師,這…”身后,一群棋手大驚失色,不明白兩人對話的意思,莫非,太師還真以為,這只學過七天棋的武夫,有能力代表帝國出戰?
宋九齡轉身,一掃頹勢,大聲道:
“不要多問,還信老夫的,聽齊公子的命令,立即去找!”
眾棋手茫然,但此刻威信起到了作用。
“我去找!”
“我也去!”
呼啦一聲,人群各自分散,奔向棋舍,京都棋院乃是這個世界棋譜藏品最全的地方。
“多謝。”齊平笑了笑,邁步朝內堂走去:“東西送來我看!”
“太師,此子真的可以?”清瘦院長忍不住問。
宋九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還記得我當日下的那盤棋嗎,他當時便看出了制勝之法。”
說完,老太師也急匆匆奔入屋舍,尋找棋譜。
只剩下院長愣在原地。
很快的,一張張棋譜送到了齊平面前,他坐在紅木大椅上,借助燈光,開始飛快翻閱。
一張、兩張、三張…五張…十張…
也有人將一些記載定式的書籍搬來,齊平來者不拒,飛快翻閱,看一陣子,便會閉上雙眼,在腦海中進行記憶。
既是學習,也是比對,更是“排除”。
就如他所說的那般,他學棋的時間太短了,而這項游戲又太復雜。
即便在那段簡短的旅途中,首座將他領上了路,可齊平對這個世界的棋道技法仍舊知之甚少。
所以,他需要學習,需要掌握,更需要,通過與上輩子看過的圍棋知識兩相對照。
這是個龐大的工作,而留給他的時間,已經無多。
而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便是蜻蜓點水地翻閱。
有人皺眉:“他到底要做什么?這么快地翻看,能記住多少?還是說,他在找什么?”
無人理解,沒人明白齊平在做什么,給人的感覺,就仿佛是考試前的突擊學習。
再結合他自稱只學了七天的說辭,愈發讓人擔憂。
“別愣著了,快,拿我的腰牌,按照這個名單,去上門要棋譜!”
突然,清瘦院長走來,將腰牌與一張匆匆寫成的名單塞過去。
后者一看,瞪大雙眼,紙上赫然是京都各大知名棋手的名字。
“我知道這幫人私底下都藏了珍本,平日里藏著掩著,讓他們都拿過來,誰不樂意,就說是陛下的旨意!快去!”院長紅著眼睛說。
棋手給嚇了一跳,愣愣道:“可是…”
“沒有可是!快!馬上!”院長吼道,后者嚇了一跳,忙點頭飛奔出去。
清瘦院長深深吸了口秋日夜晚的涼氣,扭頭,望向燈火通明的內堂中如機器一般吞咽棋譜的少年,暗暗攥緊了拳。
不多時,棋院外,一輛輛馬車抵達,京都范圍內,幾乎所有棋道大家,皆聞訊而來。
在得知具體情況后,驚愕、不解。
有人痛斥胡鬧,有人報以期待,而無論他們如何想,皇命之下,無人敢于違抗。
而處于漩渦中心的齊平,全部心神都放在面前堆積如山的棋譜、書籍上。
若是有鎮撫司的人在此,定會想起,他曾經翻閱卷宗的模樣。
沙沙沙。
后半夜的時候,京都有冷風起,天穹中,密云堆疊,有細細的秋雨飄落下來,但不大,到了清晨時分,便停了。
絢爛的朝陽撕裂云層,光耀大地。
南城小院中,當齊姝穿好衣裳,推開屋門時,正看到院中一片枯黃的樹葉飄落在庭院里,被雨水打濕的臺階上。
冷風灌入領口,齊姝縮了下脖子,默默回屋換了套厚些的衣裳,然后想著,不知道大哥會不會冷。
唔,修行者寒暑不侵,大概是不會的。
——昨晚有人來送信,說齊平在衙門值班。
“吱呀。”
院墻上的柵欄門被推開,內里荷葉羅裙,外頭裹著件嫩黃色襖子的云青兒興奮地招手:“快來,填下肚子,等會一起去內城!”
今天,是問道大會開啟的日子。
太傅尋人要了個位子,今兒,帶著她們一起去看熱鬧。
匆匆吃過早點,鬢角斑白的云老先生領著兩個丫頭出了門,巷子口,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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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戴小帽,圓臉小眼睛的范貳充當車夫,笑的眼睛快看不見了:“上車。”
三人鉆進車廂,云青兒好奇道:“大掌柜的不忙生意了?”
范貳理所當然道:“這般大的熱鬧,豈能錯過?”
揮舞馬鞭,車輪滾滾,朝著內城趕。
的書屋分鋪,皆早早開張,且在門外支起了一快大板子,上頭畫著棋盤。
引得許多人圍觀。
“這是什么?”車廂內,臉蛋素白,頭發綰起的青兒扒著車窗,好奇地問。
范貳解釋說:
“哦,這個啊,是齊平安排的,今天所有商鋪會‘同步轉播’棋局,畢竟能去現場的,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大部分百姓想看而不得,就可以聚集在咱們的鋪子,還專門請了人講解。”
云老先生驚訝道:“這不賺錢吧。”
范貳說:“不賺,但齊平說,這是品牌建設,長遠看大有好處。”
云老捋著胡須,贊嘆道:“他若去經商,恐怕也能成帝國第一商人。”
范貳嘿嘿笑道:“那肯定的。”
一行車馬繼續前行,很快,抵達目的地,問道會所在廣場,搭建了一個臺子,名為“鹿臺”。
此刻,時間還早,鹿臺周遭,卻已是人山人海。
禁軍如林,京都權貴、富戶,但凡有些能耐的,都早早鎖定了位子,此刻成千上萬人匯集一處,嘈雜聲浪如海。
馬車無法前行,一行人下車步行,很快有禁軍官員跑了過來:“請您各位隨我來。”
主持問道會的是禮部,人也是禮部叫來的。
四人從側方一條小路進入內圍,眼前豁然開朗,只見鹿臺周遭,是環形的桌案。
最顯眼的一處,乃是正北明黃正席,皇室所在,附近豎著旌旗。
今日皇帝駕臨,觀摩此戰,明里暗里,不知多少高手潛藏。
齊姝好奇地睜大了眼睛,踮起腳,望啊望。
看到了一些錦衣的身影,鎮撫司今日負責會場“治安”,校尉們分散各處,齊姝找了半天,也沒瞅見齊平。
“走了,先找個地方坐下。”
云青兒伸出白嫩小手,拉著好友,大大方方往前走,一點不怕人。
此刻,皇室所在的區域,氣氛莊嚴而熱烈。
大涼皇室血脈稀薄,子嗣不旺,與之相對的是妃子眾多,彼此爭奇斗艷,花團錦簇,都來湊熱鬧。
皇帝身份尊貴,尚未抵達,皇后便成了此處焦點。
值得一提的是,胡貴妃因病未能前來。
“皇兒,天冷,披風穿上。”雍容華貴,端莊美艷的皇后娘娘從宮女手中接過一件火紅的披風,朝坐在身旁的太子遞過去。
年僅十二歲的小正太很乖巧,只是因為生的柔弱,坐在大椅中,顯得有些不起眼。
這會好奇地打量對面一片區域,正是南方使團所在,聽到聲音,才回神:
“謝母后。”
身旁大宮女為他披上。
旁邊,一襲紫衣長裙,眸如秋水的長公主端坐,面前擺放著珍果糕點,目光同樣望著對面。
大涼皇室與南方使團隔著鹿臺,遙遙相望,彼此看似一團和氣,但暗中的較量,卻牽動無數人心。
此刻,南方使團中,那名為范天星的青年閉目養神,似乎對外界的喧囂全無在意。
“程先生怎么還沒來?莫非真染了風寒?”
忽而,一道穿粉紅宮裙的嬌小身影走來,正是安平。
她原本跟著景王坐在相鄰的區域,這會覺得無聊,便流竄到了這邊。
說著話,她粉白精致的臉孔四下望,不見己方棋手,有些擔憂。
長公主收回視線,聞言也是蹙眉:
“程先生的病癥似乎有些重,據說太醫束手無策,后來請了書院的三先生來,好似…也沒法恢復完全。”
關于程積薪的病情消息,皇帝早下令封鎖,但這種頂級貴胄,多少知道些。
安平一聽,有點慌張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昨日在國子監,得知消息她還沒怎么放在心上,今天臨到上場了,才慌了神。
“應該會換人吧。”一名妃子小聲說。
“大概是了,京都棋道大家那么多,沒了程積薪,莫非還無人了?”另一名妃子補充。
養在深宮的她們,對這些事了解有限。
長公主嘆了口氣,有些擔憂,她是知道情況的,以那范天星的棋力,恐怕還真找不出合適的人來對付。
最差的情況,便是派一名棋手上去,倒不至于無人應戰,可大概率,會輸的很難看。
安平郡主聽著眾人議論,愈發惴惴不安,繡拳攥著,扭頭望向父王。
只見相鄰的區域,華服蟒袍的景王爺正襟危坐,臉上滿是凝重。
在他身旁,還留著一塊空椅,倒不是給權貴的,而是留給京都大棋手們。
往年棋戰,棋院都會派人前來,近距離為宗親們講解,否則…大家干坐著,連局勢都看不懂,未免太過尷尬。
然而不知為何,直至此刻,京都大棋手們仍舊無一人到場,就仿佛…集體逃了般。
“人呢?為何都沒有棋手到場?程國手不來便罷了,怎么其余人也無一抵達?”
鹿臺周遭。
達官顯貴們也都朝這邊望來,注意到了那一片空蕩的座椅,面露憂色,竊竊私語起來。
“莫非,我涼國棋手,竟膽怯至此?還是怕輸了棋戰,丟了顏面,一個個避之不及?”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皇帝也終于入座后,棋戰終于即將開始。
南方使團中,閉目養神的范天星睜開雙眼,起身邁步,于數千道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鹿臺。
此刻,鹿臺中央擺放著一桌,兩椅。
桌上,是一只棋盤。
范天星撩起衣袍,緩緩落座,目光投向對面空蕩的區域。
周遭,人群中議論聲陡然消失了,場間陷入了一種極度壓抑的寂靜。
道戰開始了,可涼國棋手,卻無人到來。
百官臉色都有些難看,負責主持的禮部官員面露焦急,不停地派出人去催。
南方使團中,諸國大使們紛紛露出笑容。
圍觀的人們茫然地張望著,然后想起了昨日京中傳言,期待便成了巨大的失望。
“人呢?”皇室區域,安平郡主有些焦急地看向永寧。
長公主則望向皇兄。
皇帝眉眼間帶著一股焦躁。
而就在這時候,鹿臺外圍,一騎飛奔而來,齊平一襲青衫,衣炔翻飛。
“止步!”外圍禁軍出聲。
齊平丟出腰牌:“讓開!耽誤了事砍你腦袋!”
禁軍一怔,忙將他放入預留的道路中。
余慶正好帶人守在這邊,望見齊平姍姍來遲,眉頭緊皺,壓低聲音:
“怎么來這么晚?找你都沒尋見,衣服也沒換?”
齊平身為百戶,今日本該帶隊巡查,余慶以為他有事耽誤了。
“神魂消耗太大,休息了一會,棋戰還沒開始吧?”齊平吐了口氣問。
余慶搖頭,面色有些沉重:“程國手沒來。”
“我知道。”齊平說,邁步就往前走,余慶皺眉,伸手拉住他:
“干嘛去,前面不是我們巡防的區域,跟我留在這就好。”
齊平無奈道:“有急事。”
說著,擠開人群,周遭,手按刀柄,站崗巡邏的洪嬌嬌等人看到他,有些愣神:
“你去哪?快回來,那是…”
下一秒,在女錦衣、裴少卿,以及分散在人群中的鎮撫司錦衣們驚愕的目光中。
一襲青衫穿過人群,登上鹿臺,于眾目睽睽之下,坐在了那張空置的位子上。
短暫的安靜。
旋即,死寂的廣場,響起無數聲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