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四品官的身亡,令齊平的心弦繃緊,陽光普照,他卻感覺到,這偌大京都,仿佛藏著無數雙眼睛。
在黑暗中,窺伺著他。
呵,自己的猜測果然是對的,這起案子并非表面那樣簡單。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前幾日,與永寧公主的那場對話。
當初,在西北,他便曾推斷出,夏侯元慶在京都肯定有“同伙”,才能知曉“欽差”的存在。
而搞風搞雨的不老林…也許便是那暗中棋手,推出臺前的一枚棋子。
神符筆案、林武復仇案、皇陵案、以及這次官船大劫案,都有不老林與蠻族的參與,但真正的“棋手”,還安全地潛藏著。
而陳御史的死亡,再次彰顯了對方眼線之強大。
“究竟是從哪里泄露的消息?沒辦法準確反推,書院、鎮撫司、都察院都有可能走漏風聲。”
齊平頭疼,他沒辦法一一查過去。
涉及的人員眾多,勢力復雜,甚至于,暗中之人未必需要滲透進這些地方。
只要藏在暗處,發現自己,從書院返回,立馬帶人去了都察院,就有理由出手。
甚至,并未預料到馮步安蘇醒,只是單純滅口…也不是沒可能。
“呼,我的任務是追查官銀下落,沒必要攪合太深。”齊平吐氣,在心中提醒自己。
京都水深,深究下去,未必是好事。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返回,已經臨近散值。
鎮撫司各個堂口的錦衣都密切關注著此事,很快,齊平帶人回返,以及都察院官員死亡的消息,在人群中傳開。
這種事,瞞不住,也沒必要隱瞞。
一時間,人們心驚不已。
沒料到,一案未平,又生一案。
同時,也得知線索中斷,案件愈發復雜,而丟失的賑災銀,仍不知所蹤。
聽到消息的周方等熟人皆為齊平捏了把汗,而有些心存嫉妒的,則樂得看笑話。
此刻的齊平全然未在意流言蜚語,而是去了后衙,將事情原原本本,匯報給了杜元春。
后者全程靜默,待聽完敘述,這位鎮撫使露出凝重的神情:
“你有什么想法?”
周遭無人,齊平并未掩飾什么,說道:
“我會嘗試對陳萬安進行調查,但并不抱期望,這件事…本就是計劃之外的。”
杜元春說道:“所以,你的想法是一切照舊?”
齊平問道:“那得看密諜那邊情況如何了。”
杜元春露出笑容,從袖口取出一張紙卷,遞給他:
“李桐傳回的密信。”
李桐…是衙門里的李千戶…齊平對此人不熟,沒想到,師兄把一位千戶派了出去。
掃了眼紙上文字,眉宇間的沉郁之色舒展,旋即又想起什么,說道:
“兩天內能安然返京嗎?”
杜元春說:“可以。”
齊平擔憂道:“會不會發生意外?”
杜元春端起茶杯,說道:“李桐攜令牌,可敵神通。”
齊平心說穩妥,只覺渾身輕松:“那就好,時辰不早,我回去了。”
杜元春點頭,等他走了幾步,忽然叫住他,斟酌道:
“衙門里近來的一些流言…”
“沒關系的。”齊平渾不在意。
杜元春心想,你當然不在意,可等那些人知道真相,不知道,是否會覺得臉疼?
南城小院,當天邊染上紅霞,云老從屋子里走出,看了眼坐在庭院中的考試兩人。
云青兒斜著眼睛,用自以為高明的方法抄卷子。
齊姝腰桿端正地坐著,目不斜視,用不算好看,但異常干凈整齊的小楷,將文章經典默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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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寫完最后一句,她放下小毛筆,輕輕吐了口氣,揚起一張白凈、細嫩了許多的小臉。
陽光下,溫潤如暖玉。
“先生,我寫完了。”
云老滿意點頭,心中贊嘆,雖然已經看了好幾天,但老人還是有些驚訝于齊姝的變化。
原本的少女模樣一般,只能說是清秀,但因為過往日子苦,有點發育不良,皮膚也粗糙。
此前因齊平失蹤,又連續失眠,眼瞅著消瘦下去,可前幾日,突然就好看了起來。
以往,與云青兒在一起,多少有一點丑小鴨的感覺,眼下,卻成了兩只大白鵝。
從一個鄉下的野丫頭,蛻變成大戶人家小姐,連帶的,整個人都自信了很多…雖然還是很摳門。
“很好。”鬢角斑白,神情和藹的云老捋著胡須,笑瞇瞇說,扭頭又看向云青兒,后者忙不迭地也劃拉完最后兩筆,說:
“我也寫完了!”
“拿來我看。”云老走過去,先是拿起齊姝的,迅速瀏覽一翻,恩,完全正確,心中滿意。
又拿起青兒的,單論字跡,卻是比齊姝漂亮許多,畢竟書法要花功夫和錢來練習,不意外。
卷子竟也是一字不錯,只是看到最后,云老臉一黑,迎著孫女閃爍的目光,幽幽道:
“很好,就是記得下次抄,走心些,連名字都抄就過分了。”
云青兒尷尬極了。
這時候,院門吱呀敞開。
換了便服的齊平左手拎著一壇花釀,右手是用細繩捆著的紙包,滲出油花,顯然是肉菜。
笑呵呵道:“吃了沒,回來時候看到有賣的烤鴨,買了幾只。”
云青兒歡呼一聲,跑過去拎了鴨子,拽著齊姝就往屋里跑:
“我們去切開!”
“別偷吃…”云老無奈道。
“不會的!”青兒不走心的承諾。
陽光,桃樹,老叟與歡騰的少女…遠處有筆直的炊煙升起來,齊平頓覺愜意,自顧自,拿了酒碗倒上,說:
“桂花釀,來點?”
云老灑然一笑,坐下抿了一口,贊嘆道:“好酒。”
說著,他看了眼齊平,好奇道:
“今日怎么想起買酒喝?案子有進展?”
齊平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搖頭,說道:
“進了,又沒完全進。”
說著,他大概將事情說了下,反正不算啥秘密,權當閑聊,云老也知道他最近在處理劫案。
聞言感慨道:“如此說來,此事頗為復雜。”
齊平嘆道:“是啊,嘿,不過與我無關,我只要追查銀子就好了,都察院有沒有問題,讓皇帝老子頭疼去。”
云老莞爾,突然說:“陛下也不容易。”
齊平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吐槽道:
“您這政治覺悟還挺高,都退休了,還跟這替領導著想呢,說得好像和皇帝很熟一樣。”
“…”云老哈哈一笑:“是老朽說差了。”
“喝酒喝酒。”
接下來兩日,京都暗流涌動,都察院御史死在家中的消息傳開,有說自殺,有說他殺。
齊平嘗試從各方面追查了下,沒有收獲。
并不意外,一旦涉及超凡手段,很多案子的確沒法查。
比如一個“傳送”,就足以令人無法尋找到兇手蹤跡。
左都御史如何與皇帝說的,齊平不知道,也不關心,而在這條線索斷掉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皇帝下達的最后期限逼近,而馮步安的證詞,顯然對追查丟失的官銀并無用處。
至于衙門內,對齊平能力的質疑,也愈發多了。
起初,周方等相熟的,接受過齊平幫助的人,還會辯駁,但漸漸的,也無力起來。
“這次啊,他是栽了。吹了那么久的斷案如神,不過如此。要我看,前面幾次也是運氣好,吹得太過了,這次才是真實水平。”
黃昏,散值的時候,齊平一行人往外走時,聽到不遠處,不知誰人低聲說。
似乎也沒怎么壓低聲音。
洪嬌嬌柳眉倒豎,冷眼掃過去,便要提刀過去理論,裴少卿等人也臉色不好。
“算了。”齊平伸手,攔住女錦衣,淡淡道:“何必呢。”
“可他們…”洪嬌嬌不甘心。
齊平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可以理解,畢竟我進衙門時間短,資歷不夠嘛,人之常情…再者說,不遭人妒是庸才。”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嘆息道:
“你倒是看的開,說來,明天早朝,也不知司首如何挨過去,朝中百官素來與咱們不對付,這次逮住機會,怕是要落井下石。
到時候,衙門所有人怕是都不好過,保不齊,就有人遷怒于你。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立功的時候,他們不說話,偶爾失手,便會跑過來把責任都推給你,頭兒如今也不在,若是有人抓著此事攻擊你,恐怕會影響升遷。
齊平眼神復雜地笑了笑,說:
“沒關系的,西北那么兇險我都撐過來了,還在乎這些?而且…時間還沒結束呢,陛下給了三日,要到明天早朝才真正截止。”
大嗓門校尉苦著臉,只當他在安慰,說道:
“剩下幾個時辰有啥用,就算現在知道銀子位置,都來不及取。”
“那可未必,”齊平說了句大家聽不懂的,“明早,大家辛苦一點,寅時去東城門一趟。”
眾人一愣,不明白齊平要做什么。
可是無論如何問,齊平只是笑而不語,眾人一頭霧水,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一夜無話。
翌日,丑時,天還沒亮,齊平便從床上醒來,換上錦衣,推門牽馬,噠噠噠地,頭頂著漫天繁星,抵達了外城東門。
這時候,城門緊閉著,有京都守備軍的士兵把守,望見黑暗中一騎奔來,忙舉槍拔刀:
“來人止步!”
“唏律律。”齊平扯動韁繩,出示腰牌:“執行公務。”
一名軍官看了,恭敬道:“大人要出城?”
齊平點頭:“等下再出。”
不多時,其余校尉也紛紛抵達,都一頭霧水的模樣,在齊平的帶領下,出城朝碼頭方向狂奔。
等到了岸邊,方停下。
此刻,天色青冥,天邊翻起些許亮光,河面上,濕潤的冷風吹卷過來,驅散眾人倦意。
“這下可以說了吧,咱們到底來干嘛?”洪嬌嬌馬尾抖動,直接發問。
齊平笑了笑,忽然指向河上:“等人,喏,來了。”
眾人望去,便見運河之上,一艘船只破水而來,燈火搖曳,甲板上,一道人影佇立,如標槍般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