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長街一頭,眾錦衣邁步奔行,人人帶血,只是,卻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敵人的。
一路沖殺,破了一層又一層,戰馬幾經輪換,終于再也找不齊,便干脆棄了馬匹,提刀步行。
當裴少卿等人砍翻一群軍卒,從瑤光樓下沖過,遠遠的,已經看到了一個迎面奔來的黑影。
星月光輝,從雷云縫隙間傾瀉下來,一名校尉驚喜道:
“是齊平!”
這么老遠你咋看出來的…大嗓門校尉詫異,振奮道:
“速速接應齊校尉!”
在他們看來,雖然有些變故,但終究還是匯合了,恩,只差最后一段路,然而,就在這時,一人驚訝道:
“齊平怎么停了?”
雙方中央,作為匯合點的小樓上。
洪嬌嬌在房間中來回踱步,顯示著內心的焦躁、不安,鄭云蹲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隨著時間推移,各有心思的兩人難免坐臥不寧。
當城北戰斗發生后,女錦衣更是“嗖”的一下,趴在窗邊,吃驚地觀戰。
待看到烏云蓋頂,電閃雷鳴,半個龐大的虛幻神將緩緩自虛空中跨出,整個人心神搖曳,緊張又向往。
突然,她聽到一聲低沉的呼嘯,不像箭矢,更像是某種沉重的冷兵器破開夜幕而來。
卻非朝向她所在的方位。
在哪里?
她換了個位置,從窗口縫隙朝外望去,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當那股強烈的生理恐懼涌起,齊平整個人從奔逃,轉入靜止。
恐懼仿佛潛藏在水面下的冰山,緩緩抬高。
一道強橫而詭異的“氣機”鎖定了他,渾身鮮血凝固,任憑他大腦如何傳遞意念,手腳卻竟仿佛被切斷了信號,無法動彈絲毫。
就像橫穿馬路時,側方突然撞來一輛卡車,兩只大燈將人照得纖毫畢現,人本能地呆立不動…
齊平竭力扭轉身體。
眼角余光,望見夜幕中,似有一物,破空襲來。
那是一只沉重的木杖,宛若重矛,撕裂空氣,“矛”尖與空氣摩擦,發出尖銳的嘯聲。
是誰…
藏在暗中的…
靈視下,齊平竭力想要看清攻擊的源頭,卻只隱約,望見一道黑影。
與他隔著兩條街道,安靜地站在一座樓閣的頂端,望向這邊。
大月懸在對方頭頂,被烏云遮蔽。
“神通…”
終究也是見多識廣了,齊平瞬間判斷出對方的實力,心中只覺匪夷所思。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的神通境,真的已經是有數的高手,為何會悄無聲息,出現在此?
無力反抗,無力掙扎。
如果說,當初在京都,被不老林洗髓高手襲殺,他還有周旋的能力,但當面對神通,就連一絲可能也無。
“重…”
不需要猶豫,齊平本能地在心中默念。
然而,這一刻,隨著那木杖靠近,一股強烈的神識攻擊撞入腦海,仿佛要湮滅他的精神。
識海深處,明亮的沙漏輕輕震動,消耗著那逆轉時光的力量,將大巫師的神識攻擊抵御在外。
可這次防御,也瞬間讓沙漏暗了下去。
“來…”
無事發生。
齊平心頭一沉,而就在這個瞬間,那只木杖已然到了。
他瞪大眼睛清楚,清楚看到,木杖的尖端刺入胸膛,瞬間消失大半,鮮血噴涌而出。
小樓上,趴在窗口的女錦衣親眼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柄自遠處飛來的“大槍”,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將少年掀飛,雙臂舒展,雙腳犁地,向后倒下的姿態。
“啊…”
她本能要呼喊,可許是太用力,這一刻,她竟然失聲了。
分明是在呼喊,喉嚨里,卻只發出微不可查的聲響。
洪嬌嬌眼前一黑,身體一晃,眼睛紅了,忘記了藏匿,右手本能抓起身旁的大斬刀,在鄭云驚恐的目光中,一刀前劈。
“嘩啦!”
整個二樓的門窗,圍欄,瞬間炸成無數碎塊。
長街另外一段,奔行中的錦衣校尉們同樣目睹了齊平被穿透胸膛的一幕。
裴少卿目眥欲裂,一掌拍出,真元燃燒,一道道虛幻的藤蔓化作流光,宛若觸手,朝前方刺去。
“齊平!!”
“救人!”
一名名校尉怒喝,向前狂奔,然而,就在這一刻,異變再生。
只見齊平胸口突然爆發出璀璨的金光。
繼而,在眾目睽睽下,他的身體陡然虛化,淡去,化為了純粹的,由一枚枚金色文字構成的模樣。
數據化。
這一刻,被齊平時刻貼身安放,臨行前,書院大先生贈予的那一枚保命符咒燃燒為飛灰。
在某種近乎規則的力量下,強行將齊平分解,化為一團信息流。
繼而,轟然垮塌。
一團金色文字,如有生命般,朝天空激射,只留下那一柄沉重的木杖,轟然沒入青石地板。
以其為中心,街道崩開數十道粗大裂痕。
“咦?”
遠處,原本勝券在握的大巫師愣了下,然后,有些驚怒。
兜帽下,染著血色的眸,死死盯著奔向高空的信息洪流。
隱約間,仿佛看到,其中包裹著什么,只是瞧不清晰。
沒人發現,就在那團數據信息中央,一桿虛幻的筆,已被激活,歡快地搖著尾巴,在空中短暫辨認了下方向。
朝著東方,京都書院所在的方位疾馳,欲要帶齊平遁走。
然而,偏就在這一刻,神符筆微頓,在一道無人察覺的力量干擾下,突然迷路了。
在空中轉了一圈,徑直,引領著金色信息洪流,宛若流星,徑直朝著正西方,西北走廊方向掠去。
眨眼間,便消失在天際盡頭。
事情發生的太快,大巫師都蘭第一個反應過來,抬手虛抓,那桿木杖自動拔出地面,飛回他手,木杖尖端,還流淌著殷紅的血液。
“神隱的法術…便逃得掉么?”
都蘭嗤笑一聲,腳下浮現圖騰,便要追趕過去。
可下一秒,他猝然扭頭,看向城北方向,怒罵一聲,身影消失,朝都指揮使司方向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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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煙塵緩緩飄落。
裴少卿等錦衣如狼似虎奔來,看到的,只有地上炸開的,恐怖的裂痕,以及點點滴滴的鮮血。
“讓開!”
洪嬌嬌怒斥,一頭撞開錦衣們,拖著大刀,怔怔地望著空蕩的街道,臉色慘白,眼神空洞:
“他呢?”
眾人沉默。
洪嬌嬌瞪著眾人,凄厲嘶吼:“他呢?!”
還是沉默。
都指揮使司。
天空中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夏侯元慶身周,風沙被壓下,他腰間虎符,竟于此刻,光芒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奪權!
“怎么可能?”
夏侯元慶不敢置信,雖說,巡撫在術法序列上權限高他一截,可戰區自有特殊性。
故而,在元氣環境不發生急劇變化的前提下,雙方在元氣層面,只會維持均勢。
除非,京都天軌及時反應。
可,這絕無可能。
夏侯元慶身為戍邊將軍,對天軌的承載和反應能力了若指掌。
他計算過,兩位二品全力激發下,天軌恐怕已經超載。
這個時候,道院內大概已經亂作一團,此刻,絕無可能強行劃破元氣,否則,只會導致天軌癱瘓。
當然,道院也可以補充力量,但那需要反應時間!
而這段時間,足夠他解決掉李琦。
除非…經歷部提前預知了這場戰斗,進行了準備…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在齊平的方案下,天軌已經完成升級…
“咔嚓!”
建筑上方,一道粗大雷光劃破蒼穹,風起,這一刻,周遭所有幸存者,都同時抬頭望去。
繼而,睜大雙眼。
天威。
當邊關元氣,盡歸李琦,半空中,那原本虛幻的神將,肉眼可見地真實起來。
那烏云中央,電光閃爍,仿若撕開次元通道。
一名身披浮屠重甲,高逾山岳,蒼涼古韻彌漫的浮屠神將從雷云中,一步跨出,顯出完整的軀體。
整座城市,任何角落,皆可望見。
這一刻,不知多少百姓跪地,戰栗恐懼。
浮屠神將,十二護國神將中排名前三的存在,身披重甲,頭戴鐵盔,降臨瞬間,城市上空,戰鼓擂動。
“咚!”
“咚!”
“咚!”
震天。
余慶正處戰場中心,作為洗髓境,雖然茍在李琦身旁,此刻卻也被頭頂的神將壓得渾身戰栗,他抬起頭,望向對面。
夏侯元慶已然不復從容,驚恐萬狀,身上神光閃爍,大吼:
“等等!我有話說…”
李琦意動,卻聽余慶大吼:“他要跑!出手!”
果然,夏侯元慶身形暴退,朝遠處飛掠,李琦大怒,雙手高舉官印,狠狠向下一砸:
“誅逆!!”
頭頂,浮屠神將山岳般的身軀扭轉,左肩塌下,右肩抬起,腰身扭轉,蓄力揮拳。
空洞的雙眸鎖定奔逃的夏侯,一拳落下。
摧枯拉朽。
夏侯元慶被鎖定,心知逃離無望,雙腳踏地,轉身,高舉大戟,做抗衡狀,卻瞬間被殿宇般大的拳頭轟入地下。
一拳落下,大地塌陷,以此為中心,周遭建筑徹底坍塌。
夏侯元慶肉身被毀,只有一道神魂飄出,呆呆地四下望去,似乎不大清醒。
“魂來!”
忽然,遠處,一座閣樓上,大巫師都蘭現身,舉起一只小旗揮舞。
夏侯元慶神魂倏然飛去,沒入血色小旗,都蘭不敢耽擱,腳下圖騰浮現,轉眼間,朝西方草原遁去。
夏侯元慶都被一拳滅了軀體,都蘭不覺得自己能扛得住浮屠神將。
“追!”余慶爬起,急聲道。
他也沒想到,暗中竟還埋伏著一個神通。
李琦抱著官印,一副虛脫的模樣,強行驅動法器,對他一個普通人而言,壓力太大。
但這時,還是一咬牙,操控神將俯身,將自己和余慶抓在手中,騰身飛上天穹,朝西方追去。
“是個蠻子,定是逃去草原了,必須在西北走廊前攔住他!”余慶提醒。
兩國簽有條約,一旦李琦強行跨越國界,必會引發蠻人高手出動,介時,事情就麻煩了。
并且,一旦越界,浮屠神將力量也會極劇衰弱。
作為涼國與草原間,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通道,西北走廊的重要性無須多述。
只是,名為“走廊”,實則,卻是一處長達數十公里,寬數里的群山豁口。
走廊兩端,分別由西北軍與金帳王庭重兵把守。
西北軍一側,某座小營帳外,一隊軍卒從帳內走出,趕往預定地點,準備與同袍換班。
作為底層軍卒,他們并不知道臨城內發生的暴動,兩地距離很遠,從這邊,也看不到城中景象,只隱約能窺見幾縷雷光。
“咦,東邊下雨了么,怎么好像在打雷。”一名軍卒詫異。
旁邊同袍笑罵:“你睡糊涂了吧。”
“不對,你們看。”突然,那軍卒驚恐望天。
眾人望去,只見,一顆“流星”自東方奔來,在漫天星斗的底色下,越過軍營,沿著走廊,筆直地朝草原墜去。
也就這個世界沒有許愿的傳統,否者,大概要撈幾個愿望。
幾名軍卒嘖嘖稱奇,議論了幾句,突然,半空中,一個斗篷人由遠及近,時而消失,時而出現。
速度極快。
沒多久,便消失在走廊中,幾名士兵大驚失色,意識到,定是厲害的修行者。
“有修士越界,速回通報!”
幾人慌張回奔,可沒跑多遠,就見地平線上,一道半截身形消失在空氣中的龐大神將倏然降臨。
整個營地噤若寒蟬,余慶聲如炸雷:
“巡撫追擊帝國細作至此,可有目睹賊人蹤跡?”
神將虛影,士兵們是認得的,知曉只有帝國大官才能召喚,不疑有他,一人鼓起膽子,說:
“方才奔西邊去了。”
余慶與李琦對視一眼,心中一沉。
他們晚了一步。
“轟!”
黑暗里,一團數據洪流自空中墜落,砸在一處山坳中,重新凝聚成齊平的身體。
“我在哪…”
齊平的意識,從混亂,逐漸清晰,但還無法組織起有邏輯的思考。
記憶中,最后一幅畫面,是被木杖洞穿胸膛,然后,意識便模糊了下去。
“我難道死了?可死人哪還能思考…不,還真保不準。”
齊平胡思亂想著,慢慢的,他的感官開始恢復,耳畔有輕柔的風聲,嗅到了青草的芬芳…
似乎在郊外。
終于,他努力睜開了雙眼,看到了一片燦爛的星空,自己正躺在一處山坳中,儼然已不在臨城。
胸口位置有些痛,但心臟跳動平穩…說明問題不大。
“呼,還是同一片星空。”
齊平對比天穹星辰位置,確認自己還在此界,沒二次穿越,放下心來。
撐著身體坐起,按住額頭,記憶開始復蘇。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大先生贈予的保命符起了效果,將我數據化,傳送走了,所以…我現在是在哪?”
念及此,齊平意識到,自己還處于危險中,鬼知道傳送了多遠,萬一那神通又追來咋辦。
“對了,傳訊。”齊平一拍額頭,匆忙在身上翻找起來,他先檢查了傷勢,發現胸膛被劃破了一道,小傷,可當他取出黃色的信紙,臉一黑。
只見,信紙中間破了個洞,儼然已經破損了,應當是被木杖打穿了。
完蛋,失聯了。
“不慌,起碼傷勢不重,看不到臨城的戰斗,說明距離很遠,我可以茍一波,先找人確定位置,再跑回去。”
齊平自我安慰著。
忽然,聽到夜風里,傳來馬蹄聲,他渾身緊繃,如貍貓般,借助夜色,換了個地方,躲在遠處觀察。
不多時,只見一群蠻族騎兵呼嘯而至,在周圍四處打量,說著嘰里咕嚕的話語,似在尋覓什么,見無果,便離開了。
齊平心頭一沉,他認出了對方身上鎧甲式樣,乃是金帳王庭狼騎,也是鎮守西北走廊的軍隊。
在京都,出發前,他搜集過這方面資料。
“等等,難道我被傳送到了草原?西北走廊另外一頭?要不要這么坑?”齊平無語。
不過,倒也問題不大,西北走廊很大,把守雖嚴,但以他的能力,找個機會逃回去就是,實在不行,等天亮,跟返回帝國的商隊走。
唯一的擔心,只有城中情況。
“洪嬌嬌與裴少卿他們,恐怕擋不住那神通。”
齊平心下焦急,從內袋摸出一枚療傷丹藥,吞入腹中,略作沉吟,決定冒險連夜往回跑。
“在這邊!”突然,背后方向,那對披甲騎馬,腰垮彎刀的草原騎兵出現。
齊平面無表情,站起身,迎著一群騎兵,露出笑容:
“相逢即緣,借匹馬騎騎,如何?”
說話間,他右手虛握,鷹擊具現。
西北走廊西側。
一座草原兵營中,蠻子們升起篝火,架上烤肉,搬出酒壇,準備大快朵頤。
忽然,半空中,空間扭曲,穿著斗篷,手持木杖,臉色發白的大巫師踉蹌出現,顯然,拼命逃回,對他而言,也是巨大消耗。
好在…終于還是回來了。
都蘭輕嘆,落在地上,便見營地中,草原軍卒忙起身,跪地叩拜。
作為一名“大巫師”,他在草原,有著極尊崇的地位。
“我要見此處統兵大將,此外,傳我命令,封鎖走廊,即刻起,全境抓捕此人。”
都蘭從懷中,取出齊平畫像,展示給眾人。
后者領命而去,都蘭又交代了幾句,這才從懷中取出小旗,笑道:
“夏侯將軍,還有什么吩咐?”
夏侯元慶的臉孔在血色小旗表面浮現,面無表情,極為難看,說道:
“我要見草原王,還有那個齊平…”
“我會殺掉他的。”大巫師說,卷起小旗。
略一思忖,來到一處高坡上,頭頂明月,木杖懸浮在空氣中。
杜蘭默默掐算,試圖通過齊平殘留的血液,占卜他的位置。
以他神通的位格,占卜引氣境的齊平,毫無難度。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無論他如何念咒,木杖都只在原地打轉,似無法確定齊平位置。
“怎會如此?恩,莫非那小子身上還有別的手段,可避開推衍?”
大巫師蹙眉,卻也并不沮喪。
略一思考,忽然輕笑一聲,張開嘴巴,面朝草原,發出無聲尖嘯。
那只有動物才能聽到的呼喚聲,遠遠地傳蕩開去。
群山中,正在圍獵的一支狼群倏然停下,狼王抬起頭,耳朵豎起,繼而發出嗷嗚聲,帶領狼群,朝某個方向奔行。
一座樹林中,呼啦啦,一只只飛鳥騰空,種類各有不同,卻仿佛百鳥朝鳳,向某處飛去。
此刻,附近山巒中,飛鳥走獸聆訊而來。
不多時,聚集在大巫師站立的山坡下方。
都蘭笑了笑,手指從木杖尖端,將齊平的血液抿在掌心,輕輕一吹,血霧彌漫:
“找到他。”
草原上,齊平騎馬,朝著月亮的方向狂奔,突然,打了個寒戰,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