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議事堂內,大門敞開,夏日晨光灑入,長桌兩側,錦衣排坐。
齊平居于視線中央,侃侃而談:
“皇陵案的真正幕后主使乃是蠻族,意圖盜取祖陵太祖遺物,以此克制朝廷術法,其心可誅。然,皇陵重地,難以突破,層層設防,尤以雷霆禁制為最。”
“恰好,草原雪山中有奇物雷擊木,可導引雷霆,五年一生,今年春夏恰是成熟時,蠻族勾結徐士升,利用其手下商行,將雷擊木送往京都,再由江湖組織不老林配合實施。”
“不老林所掌秘術,與蠻族巫師血肉秘法相近,有理由懷疑,乃是蠻族在我涼國內所培植。
其首領,修為疑似四境神隱,且擁有血肉再生的能力,僅憑一滴血,便可復活,與雷擊木搭配,便有了破祖陵禁制的可能。”
“同時,為了轉移視線,掩蓋真相,蠻族制造了東苑案,由徐士升借助奉通牙行,將從其他州府擄掠來的百姓送入東苑,以巫族秘法吸取精血,煉制血丹。
一來,是以此增強實力,為破皇陵,增加勝算。
二來,則是故布疑陣,讓朝廷將懷疑的目標,放在妖族上,東苑內的高手,身份不明,也許是不老林強者,也或許是妖族里,違抗白尊的部分,尚不確定。”
“如此這般,借大雨掩護,天時人和,方有了皇陵大案,只是對方百密一疏,現場水渠內留下了雷擊木殘片。
所以,當我們一路追查到徐家商會時,對方知曉計劃流產,為免牽拉出更多,故而,不老林高手緊急入京都,徐士升連夜出逃,由不老林首領于城外接應。
按照對方計劃,等我們反應過來,徐士升早已遠走高飛,一切就將到此為止。”
“但巧合的是,案發前,因我私人與徐士升的矛盾,曾大舉反查過他,察覺到奉通牙行的異常,周百戶心思縝密,留了一枚暗子,暗中盯著。
徐士升攜親眷逃離,派人連夜‘清理’牙行,焚燒賬冊,呵,大概是防止查到其余官員吧,嘖,那賬冊上的人,絕對有問題,也許就存在案件同黨。”
“故而,當看到對方滅口舉動后,我便意識到,徐士升可能要逃,也果然撲了個空,卻遭遇了不老林殺手襲殺。
也許是故意等我,以阻斷查案進度,或者單純就是報復。
好在司首提早賜我玉牌,關鍵時刻抵達,救我一條狗命。”
“至于城外,書院兩位先生感應到強者到來,前往阻擊,敵人敗走,徐士升身種詛咒死亡…這就是整個案情的脈絡了。”
齊平說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潤喉嚨。
長桌兩旁,眾錦衣沉默,良久,方面露恍然贊嘆。
相比于齊平,他們雖也知曉個七七八八,但線索都是零散的,等同于碎片。
直到此刻,齊平用一條線,將所有事貫穿起來,案件全貌才真正清晰明白。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大嗓門校尉拍案,恍然的模樣,也沒有別的詞說。
裴少卿贊嘆道:
“如此說來,果真是密謀已久,若你未能查到雷擊木,或沒有牙行的事,那徐士升,恐怕還優哉游哉。”
余慶點頭,表示同意,認同齊平的功勞最大。
他不禁想,如果沒有齊平,恐怕此案最后,會落得個妖族背鍋,內應逍遙的結局。
柳葉眉,長腿細腰的刀妹鼓了鼓腮,有些沮喪。
她幾乎全程跟下來,感覺與齊平的破案水平,非但沒有拉近,反而越拉越大了。
恩,有些人,站在遠處去望,覺得不過爾爾。
直到你站在他身邊,才會意識到,智商差距…
就很氣。
齊平微笑不語,心中卻是一嘆。
說給校尉們的版本,其實還是殘缺的,還有一些疑點未明。
且不論徐士升的同黨還有哪些,皇帝與妖族有什么內情,單是那場四境之戰,他就想不通。
不老林首領與書院明顯有關系,但大抵是一些舊事。
真正的問題在于,對方為何主動暴露自身。
齊平有種奇怪的感覺,對方過來,可能根本就不是為了徐士升,也從未在乎過這位文官的死活,只是來…表明些什么,宣告些什么。
比如自己回來了…
又或者,用一場戰斗,告訴所有人,皇陵案就是我做的。
畢竟…血肉重生的能力,可以解釋如何能避開禁制雷霆。
“當敵人展示什么的時候,也許,真正的目的是為了隱藏別的。”齊平暗忖,旋即搖頭。
不再深想。
那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職責,就交給朝堂大佬去博弈吧,他不準備摻和了。
這時候,外頭有吏員過來,說道:
“早朝出大事了。”
接著,將宮里傳出的消息講了一番,眾人面面相覷,倒并不意外。
昨晚,因齊平下令阻截及時,徐家其余親眷,成功被校尉們攔了下來,沒能逃出城去,而一些關系稍遠的親眷,尚且對自身的命運一無所知。
齊平雖與徐家有仇,但作為一個現代人,對于株連這種事,并沒有啥好感,但也不會,也沒能力去阻止就是。
總之,徐家這回,算是徹底完了。
案件結束,后續肯定還有論功行賞,齊平只盼著,多發點修煉資源,盡快破境。
這個世界太危險,沒有足夠的實力,回檔都救不了自己。
“媽蛋,一個洗髓就把我壓的死死的,越階挑戰怎么就這么難。”齊平很不爽,拍拍屁股,跟余慶說了聲,往家里走。
修煉的事,可以先放放,但一夜未歸,總得回家說一聲。
皇宮。
當內閣及六部官員離開,皇帝又坐了一會,方起身出門。
“陛下?”馮公公詢問。
皇帝說:“擺駕延禧宮。”
延禧宮,乃是胡貴妃的居所。
很快,皇帝車輦抵達,穿大紅宮裙,妖冶魅惑的貴妃迎出,笑意盈盈的,款款福了一身:
“陛下怎么來了。”
皇帝笑道:“進屋說。”
宮娥侍衛,等在院外,未曾靠近,等兩人進了正屋,皇帝在椅子上坐了,喝了口茶,才說:
“案子已經結了。”
他將早朝上的處置說了一番。
胡貴妃安靜聽著,抿嘴嬌笑:“這些,沒必要說給臣妾的。”
皇帝嘆了口氣,說道:
“自太祖真武皇帝與妖族締結盟約以來,兩族交好,已有三百載,蠻子離間,其心可誅。”
胡貴妃笑意盈盈。
帝起身離開,胡貴妃先行恭送,旋即回到寢宮,對貼身侍女道:
“本宮乏了,你等勿要打擾。”
“是,娘娘。”
宮女應聲。
便見房門合攏,一片安靜。
宮外。
皇帝乘車離開延禧宮,返回自己處理政事的乾清宮,御書房就在東側的昭仁殿,西側為傳膳辦事的弘德殿。
加上其余各職能殿宇,基本構成了皇帝日常活動范圍。
許是因天氣晴朗,亦或者,案件落幕,想要散散心,皇帝未入殿宇,只在庭院小花園內駐足,望著草原的方向走神。
馮公公侍立一旁,安靜的仿佛不存在。
“說來,朕好久沒去拜訪太傅了。”皇帝突然感慨說。
馮公公笑道:“陛下若要去,奴才這便差人安排。”
皇帝有些意動,這時候,有太監踩著小碎步趕來,稟告道:
“陛下,道院經歷部,昨夜感知,宛州區域,有大量朝廷術法釋放,尚不明確緣由。”
皇帝顰眉,詢問了兩句,下令召負責宛州方向奏報官員入宮。
拜訪的事,自然便擱置了。
“噠噠噠。”
齊平離開鎮撫司,瞇著眼睛,感受陽光宣泄潑灑。
昨晚黃驃馬跑了以后,給附近禁軍找到,根據馬鞍上的標記,送回了鎮撫司衙門。
折騰了大半夜,顯得有點蔫蔫的。
齊平愛惜的一邊騎,一邊用木梳子替它梳毛,心想等回去,好好犒賞下,在飼料里多打幾個雞蛋什么的…
忽然,就看到前方一片騷亂。
有官差押著犯人走來,兩側民眾圍觀。
齊平好奇看去,樂了,還是個熟人,天下書樓的東家,徐名遠。
此刻,富態的中年商人頭發散亂,臉龐青紫,戴著枷鎖,渾噩前行。
“怎么回事?”齊平坐在馬上發問。
押解的官差看到他一身青衫,先是揚眉,待看到齊平手中拎起來的腰牌,頓時露出謙卑笑容,拱手道:
“稟大人,朝廷的發令,徐府抄家滅族,一應產業查封,我們過去的時候,這徐名遠還想跑,呵呵,也不想想,天子的令,他跑哪去。”
人群中,徐名遠渾噩抬頭,看到齊平,目眥欲裂:
“是你…豎子…”
“啪!”押解官差聞言,臉一沉,一刀鞘抽過去,打的書商哀嚎一聲,口吐鮮血,牙崩了幾顆。
圍觀百姓有人叫好,顯然,徐名遠這名商人平素作風極差,此番算作罪有應得了。
齊平淡漠點頭,未再說什么,拔馬便走。
回家途中,路過天下書樓的鋪子,發現已盡數查封,齊平吐了口氣,快步返回南城。
六角巷。
天氣清朗明媚,街上的人也笑容滿面的,沒人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一切陰郁都隨風飄散了。
“老板,紅樓上新了沒。”
“給我拿一冊《詩百篇》,對,就是桃川詩會上,齊公子的詩集,什么?賣光了?還沒上貨?你莫非消遣我…”
“別急別急,唉,掌柜的,這書屋太小,何時再開幾間分店。”
鋪子內外,一片熱鬧喧囂。
范貳跟兩個伙計忙的不可開交,連連致歉,齊平見狀,灰溜溜從側門進了小院,正看到齊姝抱著個大木盆,走出來。
里頭是洗好的衣服,準備往晾衣繩上掛,看到他,細細的眉間蹙起:“散值回來了?”
“恩。”齊平笑呵呵點頭,“下午我再過去。”
齊姝撇撇嘴,不滿道:“衙門真摳門,就不能多放點假。”
齊平笑瞇瞇的,走過去幫她晾衣裳,昨晚的腥風血雨不見了,只剩下眼前的平安喜樂。
“早食吃了么?”
“啊,忘了。”
“…我給你買點去,等等。”
不多時,齊姝去而復返,拎著個食盒,里頭是熱騰騰的肉包,茶葉蛋,還有大碗的米粥。
齊平吃飯的時候,窮苦少女說道:
“房子的事,已經談妥了,就上回說的,鋪子后街的院子,房契范貳幫著弄的,加上購置家具,花了小五百兩呢。”
說著,少女一臉心疼的樣子,沒法子,京都房子太貴,而且六角巷這邊,環境位置也都好,還臨商業街,更貴。
當然,與內城動輒上千兩還是有差距,但也看得出,齊姝近來花錢也沒那么摳搜了…起碼,在該花的地方,不會了。
蠻好。
“院子挺大的,以后你娶媳婦都夠住了,范貳雇了打掃婆子和廚娘,之后住現在這小院,做雜活,也會一起給咱家打掃,就不用單獨雇了。
我想下,家丁丫鬟啥的,先不要了,又不是一大家子,雇來也沒用。
對了,我跟鄰居已經混熟了,咱隔壁,有個老爺子帶著孫女過,看著挺有文化的,姓云…”
齊姝眉飛色舞說著,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齊平卻聽得津津有味。
尤其,在得知小妹與那個叫做云青兒的同齡少女相熟,近來已經成了朋友后,心情愈發不錯。
他一直擔心,齊姝在家里沒人說話,恩,也不是沒人,書鋪里一天天絡繹不絕的,但都是男的,也沒個同齡朋友啥的。
社交圈子太窄。
如今能在鄰居里找到,再好不過。
“恩,這樣啊,那等有空了,這兩天,搬過去后,我買點東西,去拜訪下人家。”齊平說。
這年代,跟后世那種住筒子樓的淡漠不同,鄰里關系是很重要的。
齊姝點頭,喜滋滋的樣子,很憧憬,忽然說:
“對了,那位云老先生也看紅樓呢,還有你的詩集,也買了。昨個還來了,想見見你,說看下壓服了整個京都文壇的詩人是啥樣子。”
語氣很自豪。
她不懂詩詞,也看不出好壞,但也知道自家大哥很厲害。
齊平示意了下手中剝了殼的水煮蛋,笑呵呵搖頭:
“假若你吃到一個雞蛋,覺得好吃,味道不錯,又何必去認識下蛋的母雞呢?”
“好一個‘雞蛋論’!”話落,忽而,院中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
齊家兄妹扭頭,就看到,一對祖孫邁步,走進小院。
說話的,是一個笑容和煦,氣質溫文的老者,鬢角霜白,蓄著山羊須,穿著灰撲撲的袍子。
老人身旁,跟著一名少女,一襲碧色圓領罩衫,白凈秀麗的臉蛋,發辮于腦后綰起,額頭垂下齊劉海。
眼眸黑白分明,目光正大膽地朝齊平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