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發生了什么?
行走在神道上,齊平壓下驚悸,腦子里滿是問號。
方才的一切,在他的意識中很慢,但實際上,只是一瞬間,沒有人察覺異常,因為看向石像而駐足的,不只他一個。
“我方才遭到了攻擊,絕對是。那石像要對付我,可這沒道理,其余十一尊,都沒在乎我,為啥只有這個特殊?”
“恩,首先可以排除沙漏的緣故,否則,就不只一個出手了。
我與這石像的唯一交集,在河宴,可我打聽過,昔年的神將早已死了,官印召喚的法相,只不過是法術的外形,這石像也只是法器,沒道理擁有意識,還記得我吧…”
“從這個思路反推,肯定是我觸發了某種‘機制’,同時,只針對這一只…
余慶說,石像會對心存歹念者發動攻擊,可我沒有歹念啊,等等…我體內的‘意志’不只一個…”
齊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嘗試“自觀”,沉入自我意識。
一只沙漏鎮壓識海,卻灰暗了下去。
其下,神符筆虛影鬼鬼祟祟地,一點點往沙漏身后爬…
淦!果然是你!
所以,是你這破筆剛才做了啥對吧,比如說,瞅了人家一眼…因為是天階法器,位格高,人家問你瞅啥…
因為神符筆與我一體,所以,我誤以為是要殺我…
那顯然,是一種精神力量,奔入識海,想要攻擊神符筆,結果被沙漏大佬傷害反彈,直接給石像打懵了…
齊平迅速推理出真相,沙漏對“精神類攻擊”有防御機制,這個他是知道的。
當初,在東苑里,林中小屋爆發攻擊,沙漏就曾幫他抵擋過。
這顯然是要消耗“能量”的,神將攻擊力,必然不俗,所以雖然反彈成功,但沙漏也進入了“冷卻”階段。
齊平嘗試在心中默念“重來”,但失敗了…這佐證了他的判斷。
沙漏的使用,的確需要消耗某種能量,不是真元,也許是別的…齊平收斂思緒,將這個發現記在心中。
“就在這邊停下吧。”
這時候,前方近侍轉回身來,看向眾人:
“前方便是祖陵地宮,你等不可踏入。”
齊平拉回思緒,開始觀察周遭。
這里是一片白玉鋪就的廣場,與影視劇里,皇宮前頭的類似,極為寬敞,兩側有白玉刻云紋的欄桿。
前方,赫然是一座恢弘大殿。
只是,那大殿上,殘留許多燒灼痕跡。
不只殿宇,事實上,就連地面,遠處的樹木,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燒灼,應該是昨日雷霆洗地導致。
殿門緊閉,禁軍守衛手持長槍佇立,神情冰冷。
此刻,天穹中灰云堆積,光線慘白,皇陵一片死寂,建筑、地面濕冷,還殘留著許多雨水。
眾人站在白玉廣場上,冷風從壽山頂部傾瀉下來,水霧彌漫,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
衙門諸人,都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邢明嘗試問道:
“這位公公,此處…便是昨夜原貌么?可有尸首、物品殘留?”
宮中近侍搖頭:
“不曾有,禁制開啟,說明賊人必定嘗試闖入地宮,故而,其昨夜,大抵是在此處停留過的,只是…那雷霆過于兇悍。
別說此處,便是往遠了,皇陵里的守陵人們,身軀、乃至衣衫都灰飛煙滅了,在房屋子里的,還有些許骨頭沫子、金鐵器物殘留。
在外的…就…”
他沒說下去,但眾人都懂了。
那賊人當時,大概率在室外,且處于雷暴核心,整個人大概率成渣了。
昨夜,又大風大雨,風一吹,雨一沖,呵呵,了無痕跡。
“麻煩了呀,這還怎么查?”洪嬌嬌苦惱。
這跟她想象中不一樣。
大雨可以抹除掉很多痕跡…唔,賊人是看準了這一點么,強悍到可以將人“粒子化”的雷霆,人成了粉末,但金鐵器物有殘留…
可這里并沒有…
說明,要么是處于核心,雷暴把人和金屬都“汽化”了,要么,就是賊人刻意未攜帶刀劍…
齊平電閃,目光在廣場上巡曳,看著那白玉地面上的雷火燒灼痕跡,這一刻,他腦海中,仿佛有一幅幅照片閃過。
那是從進入神道,至此處看到的一切…雷火、流水…
“頭兒,少卿,嬌嬌,你們這樣這樣…”齊平將幾人拉到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嬌嬌…洪嬌嬌渾身打了個冷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瞪著眼睛看他,想要發飆,但等聽到齊平的話,便壓下了性子。
很快,幾人離開,朝來處去,似乎在觀察周遭。
齊平則帶著余下的校尉,繞著祖陵轉了一圈,恩,大殿進不去有些遺憾,但周圍還是暢通無阻的。
刑部與府衙的人見了,也沒意外,各自也都走動起來,嘗試尋找現場痕跡,但很快,就都愁眉苦臉聚在一起。
無它,太干凈了。
經過雷火和暴雨,什么都沒了,這讓他們有些焦躁,被皇帝委以重任,若是拿不出成績…到時候,免不了受罰。
“各位大人,可有發現啊?陛下還急等著,咱家等下要回報的。”
宮中內侍等了一陣,見眾人陸續返回廣場,開口道。
議論聲休止。
略一沉吟,那刑部主官走出,清咳一聲,道:
“依我之見,這賊人必定修為高強,且早有預謀。”
“哦?如何講?”
刑部官員淡淡道:
“上午時候,得到皇命,本官便帶人察看過壽山附近幾條主路,乃至山道,并詢問了禁軍情況,幾經分析,試圖找出賊人潛入路線。
可惜,大雨滂沱,一片泥濘,難以辨認,這極有可能,乃是賊人蓄謀為之,以此掩蓋行蹤。”
“且據我所知,皇陵內,守陵石獸密布,若察覺歹意,這些法器便會啟動,對賊人的神識,展開攻伐。
祖陵居于皇陵核心,賊人能闖至此處,必定修為高深,只可惜,卻不知禁制存在,或,未料想這般強,故而被神雷毀去肉身。”
其余人點頭。
宮中近侍恍然,然后覺得…好像啥都沒說?
恩,看似分析一堆,但實際都是廢話,屬于是個人都能想到的,其中最關鍵的,只有開頭那句,但也是邀功居多。
類似于,雖然沒查出來有用的,但我們很辛苦,很努力…
“邢捕頭,你覺得如何?”宮中近侍望向邢明。
府衙神捕面露難色。
一來,是他從未處理過這等大案,平素,涉及的案子,最多涉及洗髓境修士。
此番大案,并無經驗。
二來,眼下情況的確棘手,想了想,他謹慎道:
“大體贊同,但我補充一點,那賊人修為如何,不好說,但大概率,擅長神識攻擊。
我觀察過,皇陵內部分警戒法器被毀,但并無被攻擊跡象,更像是,賊人用神識法門,毀去的。”
他指的,是類似詔獄圍墻上,那些“攝像頭”法器,事實上,事發后,禁軍也嘗試調集圖像,但無一例外,毫無收獲。
宮中近侍點頭,將這個有用信息,記錄在案,心道府衙的人,終究比只會抓人的刑部經驗多些。
“鎮撫司這邊…”他目光投向最后一方。
就見一群錦衣,正圍在一起,說著什么。
聞言,眾人停止交談。
齊平邁步走出,面容沉靜,掃了眼在場諸人,開口,便驚掉一地下巴:
“依我看來,那賊人,或許沒死,而是逃掉了。”
什么?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都是一怔,府衙捕快們,面露驚疑,邢捕頭更是呼吸一緊,眼眸發亮,心中大呼:
來了!來了!
就是這個味,當初血仇案,他就屢次領教過齊平的操作,知道這個少年,思維敏捷,且極擅長臨場勘驗與思路梳理。
每每,皆出驚人之語。
刑部眾人,神情大都不好看,為首的案件主官,更是臉色一沉,因為齊平這話,完全將他的猜測推翻了。
刑部說,賊人被雷火殺死了。
這是結論。
可齊平說,人沒死,逃掉了…截然相反的結論,豈不是說,刑部的判斷都是錯的?
“齊校尉!慎言!你可知祖陵禁制何等強大?這天下,有幾人能在昨日雷火下存活?莫要信口開河!”面白中年人呵斥。
齊平瞥了他一眼,沒搭理這貨,平靜道:
“我知道,這個猜測太匪夷所思,事實上,我也很難接受,但根據推理,的確存在這個可能。”
“哦?齊校尉趕緊說說。”宮中近侍精神了。
其余人,好奇也罷,質疑也罷,都聚精會神看來,想要聽聽,這位鎮撫司校尉的分析。
齊平見狀,反倒不急了,并未直接開口推理,而是邁步,走到廣場中央,忽然問道:
“各位,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奇怪?”邢捕頭自覺進入捧哏模式。
齊平點頭,忽然指著那白玉地磚上,雷火燒灼的黑色焦痕,說道:
“我等一路行來,自外圍,入祖陵,雷火痕跡,是逐步加深的。”
就這?
刑部主官氣笑了:
“我當你要說什么,這有何奇怪的?禁制核心,在祖陵,昨日雷霆更也以此處為中心,向整座皇陵擴散開,雷霆逐步衰弱,燒灼痕跡,自當由深漸淺。”
他覺得,這太正常不過。
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齊平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這位大人說的不錯,雷火呈環狀擴散,燒灼痕跡,理應遵循規律,分布均勻,可是…你們難道沒有注意到,此處位置的痕跡,較為陵寢周遭,并不均勻嗎?”
眾人一愣。
齊平抬手,指向禁軍護衛的祖陵大殿:
“若我猜測不錯,禁制核心,是在大殿下的地宮處,可是如此?”
他看向那名宮中近侍。
后者點頭:“的確如此。”
齊平勾起微不可查的笑容:
“那么問題就來了,陣法中央在地宮,而非這處廣場,那按理說,雷火應均勻散開,為何這廣場,比宮殿周遭,燒灼痕跡更重?各位方才都觀察過,應該有些印象吧。”
眾人回憶。
“似乎…的確如此。”有人說。
“恩,是這樣的。”
“可是,這也不奇怪吧,”邢捕頭疑惑:“也許,昨夜賊人便身處此處,故而,那陣法便多‘照顧’了他一些,才導致這般。”
齊平點頭:“沒錯,這是個可能,但我更傾向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說著,他忽然伸出右手,于眾目睽睽下,攤開手掌,只見,掌心赫然是一片色澤焦黑,形狀不規則的奇怪事物。
只有指甲蓋般大,像是某種物品的碎片,看向,像是雷電燒灼后的金屬。
“這是何物?”宮中近侍好奇。
齊平搖頭:“不知道。此物,乃我等方才勘察水渠,從中獲得的,呵,看起來像是某種金屬,但不是,它很輕,而且…”
說話功夫,他嘗試渡入一絲真元,便見那碎片“滋啦”一聲,竟躍起電弧,焦黑的質地,呈現出淺淡的紫色。
“啊!”
眾人嚇了一跳,有人反應過來,驚呼:
“這…不是凡物!”
尋常物品,被真元包裹,不會有特殊反應,像是齊平當初在校場投箭矢,也只是將其炸開。
“沒錯,此物絕非凡俗,也許是某種煉金材料,或者,干脆是某件法器的碎片,我想,這應當不是皇陵內的物件吧。”齊平說。
刑部眾人面面相覷,面白的主官問道:“你說從水渠中獲得?我們怎的沒有看到?”
他表示質疑。
方才,他們同樣沒放過兩側排水渠,但并未看到此物。
齊平一副看白癡的神情:
“你沒聽到嗎,我說了,這東西很輕,恩,大概與木頭差不多,皇陵修建時,顯然考慮到了排水問題,故而,這神道鋪設時,中間高,兩側稍低…
呵,這可以從水流方向看出,這樣一來,若有大雨,雨水不會積在神道上,而是流向兩側排水渠,朝山下沖刷…”
他轉身,引著眾人,望向神道兩側,說道: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方才我便想,若賊人乃是強大修士,軀體必然不俗。
恩,據我所知,踏入洗髓境界后,人的軀體便會強化許多,真元甚至可化罡氣,堪比金鐵,若是神通境,想必更強…”
“當然,這或許仍舊無法抵抗雷霆分毫,但我想著,未必就全然沒有東西殘留,如果有,那很可能,被暴雨沖入水渠,朝下游排過去。
故而,我命人去下方濾網尋找,便發現了這個。這個案例教導我們,看問題,腦子要活泛,不要死腦筋。”
齊平說著,看向刑部眾人:“懂了沒有?”
差人們下意識點頭:“懂了。”
旋即,才察覺不對勁,怎的竟被這少年校尉,如先生教導學子一般說教了一通?
旁邊,府衙捕快們暗笑,心說心高氣傲的刑部,也有被訓的一天,痛快。
那名宮中近侍,目光發亮,未料想,這校尉官,竟如此敏銳,心中帶了幾分期盼:
“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