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春光灑入,映照得,那嶄新的錦衣燁燁生光。
眾人的視線聚攏過來。
“您指的是…”邢捕頭銳利的眸子,略顯迷茫。
齊平嘆了口氣:“別看我,看窗子。”
窗子?
眾捕快看去,日光下,纖毫畢現,那破舊窗欞下,有些許灰塵,不規則散落,存在擦拭痕跡。
可也僅此而已,又什么可看?
齊平無語,只好提示道:
“先前你們說,這周圍房屋久無人居,想來灰塵堆積,而房屋內,無論桌椅,地面,卻都很干凈。”
邢捕頭不覺有異:“兇手曾拭去屋外足跡,足見警惕,想來事發前,便已清掃過房屋。”
齊平點頭:
“說的有理,可兇手為何要擦窗子?擦拭地面,可免足印,擦拭桌椅,可免手印,可這窗子,與作案無關,擦它作甚。”
邢捕頭愣了下。
一名捕快試探道:“許是兇手清掃房屋時,順手便擦了下,這…并無問題吧?”
齊平看向他,追問:
“何為順手?若兇手要擦,為何擦的不徹底,還留下許多?以其謹慎性格,怎么多此一舉?”
捕快語塞。
齊平連珠炮般發問:
“好吧,假定兇手的確只是順手擦了下,那方才我推開窗時,為何灰塵揚起不多?”
這話問出,邢捕頭眼神一凝。
腦海中,回憶起此前,齊平推開木窗時的情景,當時,的確有灰塵灑落,但…很少!
“您是說…”
“沒錯!”齊平語氣極認真:
“這里明顯存在一個悖論。按理說,屋宅荒廢已久,窗內必有大量積灰,推開時,會有許多灰塵揚起,可這扇窗,卻很少,為何?”
“它被打開過!”邢捕頭脫口道,目光炯炯,似有明悟:
“除非它近期被打開過,可兇手為何要開窗?這并無必要…”
齊平幽幽道:
“你方才和我說,兇手在院中的腳印被抹除,那是否有種可能,被抹去的,只有進來時的痕跡,而其殺人后,翻窗逃離?”
翻窗?
邢捕頭愣住:“對方為何不走門…”
他說了一半,突然醒悟:“巷子!”
齊平嘴角揚起,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看來你想到了。”
其余人一頭霧水,跟不上兩人思路。
邢捕頭則激動道:
“前幾日小雨,泥土較濕,院中向陽,所以大體已干燥,可那巷子背陰,仍很潮濕,兇手劫持馬車后,趕車從巷中來,意識到這點。
擔心殺人后,原路返回,腳印難以清掃,亦或者,擔心被人撞見。
總之,未從小巷離開,可這周圍,卻只有一條路,地上不好走,只能走…”
“屋頂。”齊平嘆道:
“對方只能走屋頂,所以推窗,借力攀越,過程中,將踩踏窗框的痕跡擦拭,才會呈現出眼前這般。”
頓了頓,又道:
“我過來時,曾觀察過巷中車轍,足跡,也并未發現,有腳印被抹除的痕跡,可以佐證這點。”
“同時,方才在院中,我發現周圍房屋,彼此距離遙遠。
兇手若選擇走屋頂,必是有信心,可以腳不沾地,離開這片區域,可若只是武師…縱然輕功再好,也做不到。”
邢明恍然:“所以,你猜他是修行者?”
齊平點頭。
繼而說道:“不過,這番推論邏輯不夠嚴密,所以,我只說‘或許’是,恩,你們可以探查屋頂,也許,能發現痕跡。”
邢明精神一震,當即命令兩名手下去看。
旋即,深吸了口氣,道:“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說。”
“您為何篤定,此案為仇殺?”
在齊平那番論斷中,“仇殺”排在第一條,似極為篤定。
他不理解,但此刻,已無質疑,語氣中,只有請教。
哪知,這次,齊平卻未立即回答,而是輕輕嘆了口氣,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墻角破桌旁。
低頭,凝視那半截蠟燭。
良久,聲音低沉道:“這只蠟燭,昨夜燃燒了很久。”
眾人一愣。
“蠟槽燙出缺口,蠟油外流…這么長的燈芯,卻沒有剪斷的痕跡…說明它亮了很長一陣子。”
“這意味,兇手在這里滯留了許久,這真的不符合他謹慎的作風啊。
而且,明明帶著刀子,可以一擊斃命,為何要逼著陳年服下砒霜?
要知道…砒霜從服下,到發作,可能要半個時辰,這么久,不怕夜長夢多?
墻上的血字寫的那么用力…我思來想去,大概,對方這樣做,真的是心中,藏著很深的仇恨吧。”
齊平聲音低沉,有些復雜的情緒:
“畢竟,砒霜毒死人,應該要比一刀結果,痛苦許多。
我幾乎能想象到,昨夜,他掰開陳年的嘴巴,用酒馕將砒霜灌進去,在毒藥發作的時間里,一點點放出血來。
借著燭光,在陳年恐懼的目光中,一筆筆寫下這個‘仇’字…
目睹著對方腸穿肚爛,絕望掙扎…”
他轉身,迎著眾人的目光,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刻骨銘心的仇恨,誰會這樣做呢。”
這一刻,屋內陷入靜謐中,所有人,眼前都仿佛看到了昨夜的那一幕。
是啊,若非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氣氛沉悶。
眾人心頭,那振奮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良久,邢明方吐氣,認真道:“可我們是捕快。”
齊平看了他一眼,贊同道:“是這個道理。”
旋即吐了口氣,打破沉悶氣氛:
“我看出的,也就這些,希望能對案情有所幫助,接下來,就不打擾了。”
邢明正色道:“齊校尉,你今日給我們上了一課。”
府衙眾人點頭。
皆心悅誠服。
“可別這么說,”齊平哭笑不得:“別忘了,我可是嫌犯。還指望各位還我清白。”
眾捕快笑了起來。
邢明也失笑:“好。我等必將竭力,早日查出真兇,只希望,若有需要,齊校尉還能施以援手。”
“再說吧。”齊平擺手,想了想,還是說道:
“各位是破案老手,想必不用我啰嗦,但我的確有幾個思路,可供參考。”
“您說!”
“第一,雖有兇手特征,可京都人口百萬,大海撈針,何其難也。
從陳年仇家入手,思路很好,但陳知縣為官多年,判案無數,有復仇動機的,想必不少。
兇手準備如此充分,勢必耗費了許多時間,所以,這仇家大概率不是近期的,而是早年間的,且案情必然不小。”
邢明連連點頭,很認同。
“第二,以兇手性格,或許激奮之下留字,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邢捕頭要多思量。”齊平說。
邢明皺眉:“您的意思是…”
齊平似笑非笑:
“對方故意留下車夫在院外,事發后,明明可駕車離開,避免留下腳印,卻沒做。
也許…他從開始,便未曾想過,要隱藏此案。
甚至,故意留下這些,試圖吸引各方目光,也說不定啊…”
邢明愕然,愣在當場。
齊平卻爽朗一笑,招呼了裴少卿,結伴邁步出門。
很快,消失在正午陽光中,不見蹤影。
等人走了,一名捕快方感慨出聲:
“齊校尉,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