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圣的聲音依然溫和,但話里的內容卻讓孔寒安汗毛炸起。
縱觀這段時間接觸到的儒門手段,孔寒安看得出來,儒門在各派里都有伏子。
當初喬道陵一身氣派的天師道袍,也可以看出,道統高層有儒門的臥底。
但他萬萬想不到,即將晉升為六御的玉皇大帝,竟然是儒門捧出來的神。
這等布局,實在有些深遠的很了。
眾所周知,儒門不信神,子曾經曰過,不語怪力亂神。
但儒門信天,崇拜一個上帝。
此上帝,不是指西方的耶和華,上帝一詞很早便有,只是孔寒安上輩子的翻譯套用。
儒門的這個上帝,沒有一個具體的人物形象,代表的就是天。
皇帝被稱為“天子”,便就是說,皇帝是人間代天行事之人的意思。
而經過儒門推廣教育,世俗人常說的“人在做天在看”,或者“老天爺啊”,指的也是這位上帝。
這么想來,孔寒安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原有的四御,其實都有根腳。
比如三清的弟子,或者昔日的人王,又或者人間某位圣人得道。
唯獨玉皇大帝沒有,好似憑空出現一般。
傳說里,玉皇大帝,號稱是天道的化身,本身便是道,經歷了無數劫難,才修得神體。
但這位主神既然是天道的化身,卻表現的不怎么強,如果孔寒安是天道化身,他何須在意三清四御?
還費心進階成“六御”?
但此刻想來,他才驚覺…
儒門掌握了教育,掌握了晉升手段,掌握了文字與傳播,已經不知不覺間,真正掌握了人間的信仰。
他們無需刻意宣揚,只用在文書里提上只言片語,就能在道家諸神里,不知不覺的造出一個神來…
不論是這一世的孔圣布局規劃,還是上輩子的神話傳說…
以天庭來論,如來佛祖的地位都要低于玉帝…
孔寒安一直以為,外來的和尚再怎么好念經,都要比本土的神明第一頭,但現在看來…
這才是陽謀啊…
信仰的宣傳,終歸依靠輿論…
輿論在我手中,至高神位在我手中,不論你是龍是虎,都得盤著臥著。
接下來,孔圣又招來了許多書簡…
其間記載了各地傷亡情況…
地府雖然亡靈暴增,但事實上,在老皇帝身隕的那一天起,御書房內的分割之下,各地神明已盡顯手段…
相比總人口,傷亡的確不算大…
袁道人供奉的玉皇大帝是儒門的棋子…
其余諸神,還有佛門的菩薩佛陀牽扯。
佛門之前在閩南郡的試探,被朝廷血腥鎮壓,現如今,有一個正大光明得到名分的機會,他們當然會珍惜。
孔寒安甚至能想到,佛祖笑瞇瞇的看著道家諸神。
大齊各地的天災你們救不救?
不救,那我們佛門正好顯圣收割信仰,到時候別怪這天庭里沒你們的立足之地。
孔寒安內心忍不住哂笑了起來。
他很善于驅虎吞狼,但比起儒門的這一手驅虎吞狼,他差太多了。
儒門的官員,只用袖手,看著雙方神明各顯手段…
事后,再修一個廟,假惺惺的參拜一番即可。
這就是所謂的…中庸么?
“堵不如疏,他們神佛想要信仰,那我便給他們信仰,但一切都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
“所以,我們儒門雖然一同參與了謀天的局,可也有我們的謀劃,我稱之為,封神。”
“封神之局,孟愈那孩子是知道的,但他還是太過于重視凡人的性命了,所以,他現如今只能是堪比圣人,卻不會成為圣人,頂多是個亞圣…”
“天塌了,雖然會犧牲一些人,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讓我們人族立于不敗之地…”
“人族,會真正的站起來!”
“寒安啊,你能理解我了吧?”
孔圣溫和如玉的聲音在孔寒安耳旁響起。
聲音雖然溫和,但卻好似在孔寒安的心上插刀…
他曾以為,他已足夠高高在上。
收服手下,打磨別人的性子,這可能會引起許多人的反感。
可現在,孔圣所站立的視角,卻比他還要高…
高到俯視蒼生,高到以眾生與神佛為棋子…
神佛被綁在了儒門戰車的車輪上,隨著車輪,滾滾向前…
“叔父為何與我說這些?”
孔寒安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仍然低頭,打量著各郡上報的傷亡情況。
孔圣笑瞇瞇的說道。
“因為你有本事啊,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成了冥界的主宰,冥界的王…”
“你現如今身居高位,也應該能理解叔父的苦衷…”
“雖然你日后可能不會再在人間,但若你愿意,這天庭神職里,也當有你一席之地。”
孔寒安看著手中的書卷報告,其上是一個個冰冷單調的數字。
沒錯,光從數據層面上看,除了北地郡,各地其實問題不大,傷亡“不過”十一。
可這之上,每一個數字,都是代表著一條性命,一個家庭…
手中書卷之上,每一個數字都仿佛在滲血…
這些統計,而且,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呢?
失蹤人口可有計算?
鐘馗兄妹到現在還在尋母…
那些被“升仙”的凡人,又該怎么算?
總不可能只有東極青華一人在接引吧?
佛門,不建立他們的佛國了?
如果孔寒安沒有一統冥界,成為冥王,他是否有資格得知這個所謂的“封神”計劃?
如果他依然是之前那個落魄書生,他會不會也成為這些數據中的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神職之中,需有一個管理死亡的神,你覺得‘酆都大帝’這個稱號如何?”
“或者,我奏請朝廷,冊封你為陰天子?”
孔圣的聲音還在耳旁諄諄而起,孔寒安嘶啞的打斷了他的話。
“叔父需要我原意作甚?”
這個打斷有些無禮,孔圣眉頭皺起。
“不需要你特別做什么,尊奉大齊太子為帝,護持大齊的國運便好。”
孔寒安笑了起來。
“我尊的是太子,還是您?又或者說,是整個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