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孟婆湯
李介心中一震。
小甲兒是他的小名，介之一字，本就與“甲”想通。
但這名字，只有在他尚未束冠之時，父兄才會以此稱呼他。
等他束冠成人之后，這稱呼就少了許多了。
到如今，他登基稱帝，就連他的母后也沒有再用這個小名來叫他。
但念及這里的詭異，李介面上不動聲色，微笑著接過茶湯。
只見那茶湯是明黃的色澤，看起來倒是有些好看的，放在鼻翼間輕輕聞了一下，也沒有什么怪味道。
一碗茶湯罷了——
李介心想著，就準備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遠遠地狂奔過來一個人影，邊跑邊喊道：“陛下——不可——”
李介手一抖，正要下嘴的茶碗立馬停了下來，啪地放到了身前的桌案上。
他抬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城門下，有一個身穿黑色錦袍、頭戴烏黑軟帽的年輕男子急切跑來。到的近處，那年輕男子的容貌愈發明顯，竟然長得頗為俊秀。
看到他過來，兩名坐著的無常立馬起身，下跪拜倒：“拜見判官大人。”
李介聽了，大喜：“來者可是崔卿？”
崔玨看到李介，臉上露出些許惶恐之色，下拜道：“故臣崔玨，拜見陛下。”
這“故臣”二字，在這里就頗有些玩味了。
故臣，有兩種意思。
可以理解為過去的臣子，也可以理解為死去的臣子。
當然，眼下李介倒是沒心思深究這些。
在這幽冥之中待了這些許時光，饒是他的內心強大，也依然頗為不安。
只有崔玨，能緩解他的這種不安。
于是李介連忙上前將崔玨扶起，臉上帶著難掩的喜色：“崔卿啊崔卿，朕可終于盼到你了！”
崔玨連連告罪：“故臣接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
說著，他轉過頭，臉上露出非常嚴肅的表情，呵斥道：“是誰指使你們讓陛下喝這孟婆湯的？”
兩名無常跪在地上，將頭伏在地面，全身顫抖不已。
“這......按規定，所有新魂入酆都之前，都要先在此飲下孟婆湯，忘卻前世今生，方可再入輪回。”
崔玨勃然大怒，喝罵道：“是誰告訴你，陛下要入輪回的？陛下陽壽未盡，來此只因炎魔羅王那里的一樁官司，待到官司了了，自會還陽！”
聽得李介滿頭冷汗，“喝了這茶湯會忘卻前世今生？”
朕剛才要是喝了，豈不是就成了渾渾噩噩的廢人了？
嚇得兩名無常連連叩首：“小人罪該萬死，小人罪該萬死！小人是受那李懷李生李福利益所誘，這才......”
“好，好！”崔玨氣極，笑了起來，“好兩個瀆職小鬼！你們自去炎魔羅王那里領罰吧！”
“是......”兩名無常不敢在此多待，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崔玨平復了一下怒氣，轉頭抱拳道：“陛下，這孟婆湯可是喝不得。喝了孟婆湯之后，忘卻了前世今生種種，斬斷了七情六欲，全身上下就變得干干凈凈，連自己是誰，自己是什么都忘卻了。”
李介松了口氣，寬慰道：“幸好崔卿來地及時，朕才得以免遭毒手。”
“唉，臣知道陛下今日要來，就特意去調閱了這樁官司的檔案，想著到時候陛下折辯的時候也可幫襯一二。誰料卻害得陛下險些在此遭了毒手。”崔玨嘆氣道，臉上滿是懊悔之色。
“有勞崔卿了，”聽到崔玨這么靠譜，李介頗為高興，好奇道，“不知崔卿怎會到這泥犁獄中，成了判官？”
崔玨道：“臣在炎縣當值縣令之時，恰逢西方炎魔羅王來我大殷地界，欲在此建泥犁獄，審判人間善惡。他座下還缺一名判官，于是就化身為一名僧人，來我府衙中，問臣愿不愿意做那泥犁獄的判官。當時臣做了六年縣令，自覺前途渺茫，索性心一橫，自縊而亡，跟著炎魔羅王來了這泥犁獄。”
李介聽了，面有慚色：“都怪朕父子二人，不識英才，竟然讓崔卿這樣的大才，在炎縣埋沒了六年。”
崔玨道：“陛下哪里的話。臣在這陰冥中做了六年判官，早已將這浮世看淡，功名利祿，過眼云煙罷了。”
李介哪里肯依了他這么說，眼下他身陷幽冥，旁邊沒有大將軍司徒宏，也沒有禁衛軍的護衛，凡間的權勢無法觸及此處，也只有依靠崔玨這舊臣了。
當下立馬道：“崔卿放心，若朕能回到陽間，定為你追官進爵！”
崔玨淡然一笑，卻也沒有阻止，只是抱拳道：“那臣就先在此拜謝陛下了。”
雖然這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但好歹也給兩者之間牽扯上了一點利益關系。
李介作為一代君王，自然不會傻傻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完全托付在臣下的“忠”上。
以利誘之，算是當下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之策。
“崔卿的文才，朕也是頗為欣賞哪！”李介笑道，“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真是妙之極也。”
崔玨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笑意，不過在那淡然下流露出稍許眉飛色舞的意思，顯然對這贊揚極為受用。
“沒想到陛下還讀過臣的詩詞......”
就在這時，遠遠的，從那奈何橋頭的門洞中擠出一群白衣鬼，他們推搡著、喝罵著，蜂擁而來。
“好你個小甲兒！”
“哈哈，李介，納命來罷！”
當中數只白衣鬼，不顧一切地向茶棚這邊撲過來，口中尖聲叫罵著，臉上卻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樣子。
然而，看到這幾個白衣鬼，李介卻直接被嚇得魂飛魄散。
別人不認得，他卻一眼就將這幾人的身份認出了。
當先那個穿著黃金戰甲、外披金黃色蟒袍的青年，胸口正當中插著一枚雕花羽箭。
李介認得他，認得他身上的衣服，甚至認得他胸口那支箭！
他是前朝故太子李懷，李介的大兄！
李介兵變奪權之時，親手用家傳寶弓和一支精雕細琢的雕花羽箭將他射殺于萬軍之中！
李懷右手邊，是一名身穿黑色明光鎧的青年將軍，胸口的護心鏡被從背后一箭貫穿，直接擊碎，可見這箭矢的力道之大。
這是故晉王李生，以勇武善戰揚名天下。
也是，李介的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