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間,一晃而過。
丹室內,逐漸彌漫出沁人心腑的藥香之氣。
見此,盤膝坐在丹爐前的衛圖,當即雙手掐訣,道了一句音色古拙的“開”字。
下一刻。
鼎蓋傳出嗡鳴之聲,緊接著被氣霞托舉而起,從中浮現出了三粒杏核大小、通體呈現玄黃之色的丹丸。
“丹成三粒?”
“看來運氣不錯。”
衛圖伸手一抓,把這三粒丹丸攝到掌心之內,仔細觀摩片刻后,略作思索,昧下了一枚化嬰丹,把剩下兩枚化嬰丹裝在了定陵宗給他所準備的丹瓶之內。
化嬰丹,正常一副靈藥只能出丹一到兩粒。
出丹兩粒,要么是煉丹師撞了大運,要么是煉丹師的丹道造詣實在太高。
而他,出丹三粒…
顯然不太符合常規。
這一原因,按照衛圖猜測,應該是他的化神法力品質太高,煉丹造詣在四階丹師中亦在一流之列,所以才出丹了三粒。
但此原因,卻也不好向定陵宗直接道明。
他只能主動削減出丹數量,偽裝成正常的煉丹師了。
打坐片刻,散了散身上的丹味。
衛圖向宗主溫長瑛發出符信,告知此女他已經煉丹功成。
“是新丹無疑…”
溫長瑛很快趕到,她從衛圖手上接過丹瓶,輕嗅了一下丹香后,心道。
“是丹成兩粒?”
剛嗅完丹香,溫長瑛便突然發現,衛圖給她的丹瓶內的化嬰丹,不是一粒,而是兩粒。
這一發現,瞬間讓她大為驚喜。
這不只是多得一粒化嬰丹的驚喜,更是她為衛圖的人品過硬,感到驚喜。
在無人監督的正常情況下,受聘的煉丹師若丹成兩枚化嬰丹,大多時候都會選擇昧下另一枚化嬰丹,只拿一枚化嬰丹給東家。
此為丹師圈的潛規則。
哪怕其他修士再厭煩,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畢竟高階煉丹師素來難尋,而且各個實力不低,不是易欺之輩。
也正因此,才顯現出了,衛圖不貪沒靈丹的難能可貴了。
“妾身未曾看錯,汪殿主果然有真才實學,非是普通四階丹師。”
溫長瑛大加贊嘆道。
此前,交予衛圖煉制化嬰丹時,宗內的不少高層都持反對意見,打算先用普通的三階丹藥試試衛圖的成色,但這些,都被她所駁回了。
她選擇信任衛圖,直接就對衛圖委以重任。
當然,這也并非是她對衛圖的煉丹造詣深信不疑,而是定陵宗不缺一副煉制化嬰丹的完整靈藥,缺的是如衛圖這等戰略人才。
——兩百年前,受兩盟大戰影響,定陵宗的頂尖戰力幾近死絕,但…定陵宗的家底還在,此后還得了九國盟的一些救濟,并不比此前的同階宗門底蘊要差。
“溫宗主稱呼錯了,汪某現在姓溫…溫宗主理應稱呼汪某為族弟…”
衛圖并未接溫長瑛的話,他淡淡一笑,就此事對溫長瑛提醒道。
“族弟?”
溫長瑛先是一怔,旋即大喜,明白這是衛圖給她釋放的親善、友好信號。
“那自此以后,你我私底下就以姐弟相稱。你叫我長瑛姐,我叫你齊弟。”
溫長瑛抿唇一笑,當即便順著衛圖的話,認下了這門親。
“長瑛姐。”
衛圖也不以為意,喚道。
現在,他境界雖比溫長瑛高了一個大境界,但在年歲上,卻并沒有溫長瑛這元嬰中期要大,比其要小個兩三百歲。
以年歲論,他稱呼溫長瑛一句“長瑛姐”并不為過。
接下來,衛圖再和溫長瑛商討,他今后在定陵宗的具體待遇、固定的煉丹時長,以及幫宗內修士煉丹的一些細則。
“長瑛姐當知,汪某雖為煉丹師,但也并不會在煉丹一途上,花費過多心思,誤了自己的道途。”
衛圖開口提醒溫長瑛,為七年后赤龍老祖的突破做鋪墊。
他打算,把赤龍老祖的突破,偽裝成他自己的突破。
這樣,將有利于他在大炎修界的行事。
——在定陵宗“突破”,相當于他有了一個身份背景。不再是散修了。
溫長瑛不知衛圖心思,只當是衛圖不肯淪為定陵宗的“煉丹奴仆”,而擺出條件。
對此,她當然不會逼迫衛圖。
她略想了一下,說道:“從此之后,齊弟只負責煉制化嬰丹等四階丹藥,四階以下的丹藥,我當會吩咐宗內,不打擾齊弟。”
能煉制四階丹藥,對于大多數四階丹師而言,更多的只是一種成就。
真正賺錢的生意,往往是大批量去煉制一些成丹率高的三階丹藥。
同樣的,如定陵宗這一元嬰大派,受限于靈藥,需求量最高的,并不是四階丹藥,而是金丹修士所需的三階丹藥。
所以,溫長瑛的這一許諾,就是保證了衛圖在定陵宗內,不必承擔過多的煉丹任務。
但聽到這一寬綽條件后,衛圖仍是搖了搖頭。
他直言道:“四階丹藥…我三年只會開爐一次。剩下的時間,我要用在修煉上。這里面,也包括了化嬰丹。”
雖然衛圖篤定,定陵宗內不會有太多煉制化嬰丹所需的靈藥,有個四五副就算不錯了,但…若定陵宗讓他一股腦的全煉,事畢后對他在定陵宗內的地位,就將會有不小的影響了。
——定陵宗最缺的就是化嬰丹。
一旦化嬰丹充足,他這個丹師雖不至于被卸磨殺驢,但若想得到最初的那般高規格的禮遇,就無疑是一難事了。
這些,都需要他未雨綢繆。
“這是自然。”
溫長瑛會意,點頭應道。
雖不能過多壓榨衛圖的價值,讓她這個定陵宗宗主略有遺憾。但三年一爐,卻也足夠定陵宗所需了。
議價權在衛圖這四階丹師手中,只要不過分,定陵宗就只有答應的份了。
而且,相較其他丹師的臭脾氣,衛圖愿與她“認親”,鞏固相互關系,已是丹師群體中,極好相處的一類了。
顯露煉丹實力,并與溫長瑛議價完畢后,衛圖才算是在定陵宗內,真正站穩了跟腳。
他開始在定陵宗內深居簡出。
雖為丹殿殿主,但對丹殿的事務,他也全然撒手不管,讓丹殿內的管事直接對丹殿的副殿主——牛兆福負責。
牛兆福,便是衛圖在定陵宗山門處所遇的那個牛家老祖。
此人最初加入定陵宗,屬意的宗門職位并非是丹殿副殿主,但在看到衛圖這個煉丹師到來后,便主動加入了丹殿,成為了丹殿副殿主。
這一原因有二:
其一,牛兆福認為,衛圖和自己一樣,都是加入定陵宗的“客卿長老”,并非是定陵宗土生土長的修士,理應報團在一起,共同進退。
而且,他們之間,也是同一天加入定陵宗,算是“今科同年”。
加入丹殿后,方便聯絡衛圖。
其二:他的孫女牛心鈴也是三階丹師,近水樓臺先得月,他成為丹殿副殿主的話,日后也能為他孫女鋪路。
唯一讓牛兆福感到可惜的是——礙于孫女牛心鈴已經提前一步拜在了宗主溫長瑛的門下,他心里雖想過讓牛心鈴拜衛圖這個高階丹師為師,學習煉丹仙藝,但只能因此而作罷了。
時光荏苒,轉眼三年過去。
“爺爺,溫師叔還沒有出關?”
這日,牛心鈴掐算好時間,來到丹殿,她望了一眼洞府陣法緊閉的殿主洞府,問道。
按照衛圖和她師父溫長瑛的約定,每過三年,衛圖都要出關煉丹一次。
雖然不宜再拜衛圖為師,但這并不妨礙她就煉丹之事,去請教于衛圖這個長輩。
恰好,衛圖煉丹在即,她這個晚輩也好坐在一旁觀摩衛圖煉丹,吸取煉丹經驗。
“還差兩日時間。”
牛兆福走至孫女身旁,捋須一笑道。
他被衛圖委托處理丹鼎事務,是故要比其他門人弟子,更清晰的知道衛圖具體的出關時間。
“那孫兒等等。”
牛心鈴眸光微亮,當即便席地而坐,在衛圖的洞府門口耐心等了起來。
半日后。
衛圖洞府門外,又來了一個客人。
這個客人,是一個皮膚白凈的胖大老者。牛兆富和牛心鈴二人識得,其正是前宗主的生父,現今定陵宗內唯一的元嬰后期強者——太上長老呂細清。
溫長瑛這個宗主之位,便是呂細清這個公公親手推上去的。
作為宗主親傳,牛心鈴知道呂細清前來丹殿的目的。
前不久,定陵宗高層內部決議,把這次衛圖的開爐機會,讓給了太上長老。
畢竟,兩粒化嬰丹足夠定陵宗使用一段時間了,不必著急過多煉制了。
到達丹殿后,太上長老呂細清沒有以自己的威權強行叩開衛圖洞府大門,而是如牛心鈴一般,閉眸席地而坐,等待衛圖出關。
“這便是四階丹師之貴。”
牛心鈴暗暗心驚,忖道。
畢竟,元嬰后期強者,在大炎修界已算是當之無愧的一流強者了。
現今,竟和她一般,耐心在衛圖門口等候。
由此可見,衛圖在定陵宗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了。
兩日后。
衛圖如約出關。
衛圖雖不知定陵宗的商討結果,但他看到呂細清到來,也能大抵猜到一些了。
他直接詢問呂細清想要煉制什么丹藥。
“老夫將至壽元大限,想要求得幾粒延壽丹。”
呂細清輕嘆一聲,向衛圖遞去了此次所煉丹藥的靈藥,以及丹方。
“玉精丹?”
衛圖神識一掃,揣摩了一會丹方和儲物袋內的靈藥后,然后這才點了點頭,答應了呂細清的所請。
玉精丹他雖沒有見過,但此丹的品階只在四階中品,以他實力,還是不難煉制的。
“還請溫師叔容許師侄…在旁觀摩煉丹…”
這時,一旁的牛心鈴也隨即道出了她滯留于此的心愿。
聽到這話,衛圖眉宇微皺。
他的煉丹手法,倒是沒有什么保密的,沒必要敝帚自珍。
但…要知道,他煉丹時,使用的可是化神法力,此法力也是他確保成丹率的一個手段。
以牛心鈴實力,還難以窺探出他煉丹時所用的法力品級,但呂細清這個元嬰后期修士就不一樣了。
一旦同意牛心鈴觀摩,必然也會吸引呂細清這個“雇主”加入。
“不可!煉丹乃是丹師個人隱秘,你非溫某弟子,豈能觀摩溫某煉丹?”
衛圖以正當理由拒絕道。
丹師的煉丹手法,有些是獨家機密,根本不會容許外人觀摩。
休說如牛心鈴這等不親不近的晚輩,哪怕是關門弟子,有些丹師到了臨終時,才肯讓其就近觀看、學習。
“是,晚輩明白。”
話音落下,牛心鈴略顯尷尬、臉色微僵的回道。
雖說衛圖這拒絕理由合情合理,但落在她身上,還是比較難以接受一些。
畢竟,她自從闖出“天才丹師”的名頭后,一向順風順水慣了。
不過對此,她也沒有怨恨衛圖的想法。
難以接受不等于怨恨。
將心比心,若她是衛圖,也不會隨意接受一個晚輩觀摩煉丹的請求,畢竟不是誰都有好為人師的性格。
說完拒絕之詞后,衛圖也在注意觀察牛心鈴的神態,見其并未流露出不滿、怨恨之色后,他點了點頭,隨手從儲物袋內,取出了自己早年的煉丹心得,贈予了此女。
——牛兆福到底是他下屬,一直幫他處理丹殿內的俗務。對待其孫女,他可以拒絕,但也不能顯得太過刻薄了。
“多謝溫師叔。”
見此,牛心鈴臉上頓時泛起喜色,興沖沖的向衛圖道了一聲謝。
與此同時,牛兆福的臉色,也明顯稍稍松緩了一些,不像先前緊繃了。
接下來。
衛圖也不再過多耽擱時間,他把呂細清、牛兆福爺孫請到洞府客廳后,便進了丹室,開始著手煉制此延壽丹了。
“這是師門之別,心玲,你別因此對溫殿主心生怨氣…”
在衛圖離去后。
客廳內,坐下的牛兆福開始就此事,對牛心鈴殷殷教導。
牛心鈴已是金丹,以其年齡,性格早就已經固定。現在教導,想要更正其性格,就不免太遲了。
所以,牛兆福此言,更多是說予衛圖聽的。
不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鄰座的呂細清把牛兆富這句話聽了進去,思索起了師門之別。
他眼眸微閃,思索道:“如牛兆福這樣的普通元嬰,走了就走了。但溫天齊若是離開…定陵宗損失就嚴重了。”
他知道,衛圖和溫長瑛的姐弟關系,只是假的,不過是溫長瑛用來隱藏衛圖“逃犯”身份,用以避禍的手段。
這一關系并不牢靠。
只是,在他苦苦思索之下,也難以想清楚一個,徹底把衛圖綁在定陵宗的手段。
重利?前途?
以衛圖四階丹師的身份,去任一如定陵宗的宗門,都能獲得。
聯姻?權勢?
前者,定陵宗內并無合適元嬰女修,頂多只能挑選幾個金丹女修給衛圖當妾。
而后者,就是定陵宗避之不及的了。
他不會容許客卿奪權。
此外,觀衛圖在定陵宗這三年以來所作之事,也不像是專心于權勢之人,他即便許以權勢,也難以讓其心喜。
“難!難!難!”
呂細清沉沉嘆了一口氣。
如溫長瑛最初所說那般,定陵宗的廟還是太小了一些,若非衛圖為了躲避仇家,豈會來定陵宗容身…
而就在呂細清思索之際。
十余日后。
衛圖便從丹室而出,大功告成,捧著裝有“玉精丹”的丹瓶,向他走了過去。
“丹成三粒?”
見衛圖出色完成煉丹委托,呂細清欣喜之余,腦袋里愁緒卻也愈加多了一些,因為他生怕定陵宗的這場“富貴”,來得快、去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