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
在迷霧之中,有什么人怯生生地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白令往后面看了一眼。
得益于印章的功勞,此刻這團白色的霧氣對他們的視野阻礙大幅度減小。因此他們很輕易地就看到在霧氣之后的人。
那是一個編著長長麻花辮、臉上還戴著黑色邊框眼鏡,鏡片厚得跟啤酒瓶一樣的樸素少女。
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是局促,雙手不安地交疊在胸前,辮子斜斜地搭在一邊。
單單從外表而言,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沉浸在學習之中、對于外界全然置之不理的學院派少女。盡管多少帶點刻板印象了,但是毫無疑問、她樸素的外表和單純的眼神都在給人加深“人畜無害”的印象。
然而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普通人。
白令先不必說,至少徐忠行和小劉在看到這個少女之后,心中第一時間升起了警惕。
他們微不可察地對視了一眼,很快就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同一個意思。
眼前這個家伙…有些可疑!
作為對策局的老人,徐忠行經歷的事情多了、懷疑的也就多了。哪怕是他看到了白令,剛開始的時候其實都并沒有全部信任他。還是在之后的事情之中,讓他逐漸確認白令并不是樂園的幫兇。
而小劉…作為科班出身的人,她在學校里被教導的就是凡事多留一個心眼。
事實上她也確實是這么做的。到現在為止,她基本上很少會發表自己的意見,主要還是多看、多聽,只有偶爾的時候才會跟徐忠行有分歧。絕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愿意聽從徐隊長的安排,這都是科班教給她的寶貴經驗。
在和異種對抗的戰場上,經驗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在看到眼前這個女孩的時候,徐忠行和小劉都沒有動。
他們只是默默地看著女孩的靠近,既沒有制止、也沒有接納,而是冷眼旁觀著、檢視著。
而另一邊,那個女孩大概是有些被“嚇”到了。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連帶著聲線也有些發顫:“我…我之前聽到你們的聲音,覺得還有跟我一樣的人,所以才過來想要看一看。不是…不是故意要嚇你們。”
“我的名字叫‘韓靜’,是…是延州一中的學生,”那個女孩顫聲說道,“這是我的學生證…”
說著,她雙手舉起一張證件、然后示意給三個人看。
徐忠行看了一眼之后,緩緩點頭:“這確實是延州一中的學生證。”
他朋友的孩子就在延州一中上學,知道這所學校的證件只有學生和老師有,而且造假也相當難——現如今為了防范異種的威脅,很多證件制作都必須要請示對策局,因此證件上面可能還存在著一些當事人都不知道的“小手段”。
而徐忠行也確實在這張證件上面看到了“防偽標識”。
至少這可以證明,延州一中確實存在著“韓靜”這個人。但是這個“韓靜”是不是原本的“韓靜”,那就不好說了。
這么想著,徐忠行扭頭看了一眼白令。
而白令還是貫徹著自己一直以來的手段,面無表情、宛如一尊凋像。
另一邊,少女韓靜大概是察覺到了眼前三個人的不相信,聲線越發顫抖了起來:“我剛才…聽到你們的談話了。啊,我不是故意要聽的,只不過這里除了你們之外也沒有別人,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聽見…”
她手指攪著衣服:“你們剛才說,可能有人被替換了,我覺得我大概沒有…被替換。因為你們說的,替換是需要玩游戲設施。可是我到現在一個設施都沒有玩過,一直都是我的哥哥在操作…”
說到這里,韓靜的眼神有些暗然:“我也沒有交換過自己的游戲幣,我聽喇叭里面說,如果換取了存在的人、會有一團‘霧氣’的標志出現在手肘內側。這代表你有一部分被交換了,存在缺失了一部分。等到存在徹底消失之后,霧氣就會…將人吞噬。”
說著,她掀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光潔白皙的手臂。
徐忠行和小劉看得很清楚,就如同韓靜所說那樣、她的手臂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而他們…
三個人都緩緩掀開自己的袖子。
不出意外的,他們在自己的手臂上面看到了類似的標志。
把袖子拉下去,雖然仍舊沒有完全相信、但是徐忠行起碼和顏悅色了一些:“韓同學是吧?你說你是延州一中的,那么你知不知道XXX?”
那是延州一中某個班主任的名字,算是那個學校的小名人。當然,如果不是學校里的學生、沒有在學校待一段時間的人,是絕不可能知道這個名字的。
這就好像是一個小圈子里面的東西只會在圈子里面流傳,而圈外的人基本上不可能知曉一樣。
韓靜聞言微微一怔:“我聽說過,不過她不是帶我們班的,所以我沒怎么見過。”
聽到這句話之后,徐忠行微微頷首。
很多東西都能夠對的上,看起來并不是怪物。畢竟怪物是沒有辦法在延州一中上課,更不可能待這么長時間、把一個無足輕重的老師給記下來。
現在的問題就是,對方到底是不是被“替換”?
這個問題沒有辦法驗證。
說實話,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不熟悉的其實很難證明。
這也是為什么白令只能夠提點另外兩個人,而不能利用預知未來的能力一點點查出來。
替換這個事情必然是要花費很長時間來適應的,但是如果彼此之間并不熟悉、那么鬼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異常。你可能知道你的父母喜歡聽什么音樂,但是你絕對不可能知道你鄰居家里的那條狗吃屎的喜歡拌什么口味。
這還是建立在替換者較為愚蠢的、比較簡單的例子,如果一個替換者深思熟慮聰慧異常,那么他/她可能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就能夠將自己包裝得和原來的人一模一樣。這種情況下,若不是至親、只怕朋友都很難分辨出來。
有記憶的“替換”,就是如此復雜的一件事。
‘而且還不能放著不管,’徐忠行嘆了一口氣,‘如果她是被替換的,那么就得看緊她、防止她在暗地里使壞。畢竟明面上的敵人起碼比隱藏起來的敵人好察覺一些。’
如果不是…
那么作為對策局的人,徐忠行肯定不能放著普通市民不管。
所以說歸根到底,只有把這個人留在自己的身邊,才是最好的。
這么想著,徐忠行扭頭看了一眼白令。
他其實比較擔心白令的意見。
按照徐忠行的想法,白令是一個為了拯救自己“妹妹”而不惜放棄一切的人。在這樣一個時候如果加了一個累贅進來,那么他到底會不會認同?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白令身上的時候。
白令也偏過頭去,瞥了一眼面前的韓靜。
“按照你的說法,你一開始并不是一個人?”他澹澹地問道,“那個和你一起的人呢?他現在在哪兒?”
聽到這句話,韓靜的臉色越發憂傷。
“他…被替換了,”韓靜聲音苦澀,“為了保護我。”
“雖然我們一開始不知道替換這件事情,但是我哥哥覺得、用存在來換貨幣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所以他就決定,一切都依靠他、而不讓我進入設施。”
韓靜:“剛開始哥哥還會贏不少,按照喇叭里的話就是,只需要再贏三倍的數量、我們就能夠離開這個樂園。可是之后,事情變得不對勁起來。哥哥一直輸,一直輸,輸到最后、不僅僅是自己贏來的硬幣全部投了進去,連自己都…”
說到最后,韓靜的聲音哽咽。
她捂住自己的臉,像是不忍心繼續往下說了。
這樣的表情讓徐忠行和小劉看了之后,態度都有些軟化。
不管怎么說,至少現在韓靜還頂著人類的臉。以小劉和徐忠行的性格,自然不可能鐵石心腸到毫無反應。
嘆了一口氣,徐忠行說道:“我明白了。那么,你想要做什么?”
聽到這里,韓靜抽抽噎噎地說道:“我…我只想把哥哥贏回來。”
“我并不奢望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可能一輩子都離不開這里了,”她低語著,“所以我也不會對你們怎么樣,我想要的就只是把我的哥哥給贏回來——哪怕我們兩個必須要在這個地方不斷輪回也沒有關系,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所以我的請求就是,如果你們想要進入什么設施、只要稍微告訴我一下你們的經驗就好了,我不會要你們的硬幣的,我想要的只是聽你們的分析、因為我的腦子不是特別好,如果就這么進去、我根本不可能勝利…”
她伸出手,露出一個印章:“而且我也有這個東西,也正是因為它、我才能夠在白霧之中穿行。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它給你們…”
聞言,徐忠行原本警惕的心再次放下了些許。
這個條件可以說非常無害。
韓靜不會左右他們的行動,而只是想要聽取他們的分析,幾乎可以說是讓她成為了一個不可能對他們產生影響的“石頭”。
如果真的是一個“倀鬼”,那么必然會鼓動他們去更多的參與、或者在旁邊提那些看似解題,實則讓人陷得更深的意見。而不會像是現在這樣,乖巧得像一只兔子。
更不用說她還能夠把印章給讓出來。
要知道“游客區”的可怕,可是倀鬼都畏懼的。不然的話,那位被替換為“倀鬼”的偵查員,又怎么可能在進入游客區之后就杳無音訊?
看起來這個家伙并不一定是倀鬼。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徐忠行看向白令:“白先生,你覺得呢?”
白令冷漠地注視著韓靜。
還真是惡趣味啊,樂園。
他在心里想著。
可以說,樂園確實并不怎么想要左右他們的路線。
因為只要繼續玩這個游戲,白令他們必然會走向“混沌之霧”的所在。
按照白令觀測的一次未來,如果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跟著走的話,那么在游玩了一些設施之后,他們就會驚慌失措地發現、每玩一個設施,印章都會多一個標記。而印章的標記一旦填滿,原本抵御白霧的效果也就消失了。
“游客區”會在他們徹底失去印章的庇護之后,對他們張開血盆大口!
當然最后的結果是白令輕松把那個“危險”級的異種給捏碎了腦袋,但是也因為他的出手、樂園帶著“混沌之霧”麻熘逃跑,連尾氣都沒讓白令聞到。
而如果白令有意操縱路線,讓他們向著“混沌之霧”的方向而去的話…
徐忠行他們就會注意到,隨著旅途的前進、他們的存在就變得越來越稀薄。等到了最后,甚至于連維持身體行動的能力,都在逐漸消失。
這是因為“存在”的兌換就是依靠混沌之霧而來的,公園的貨幣換取只不過是利用霧氣的一種手段。也因此,越是靠近混沌之霧的地方、這種存在的削弱就越發明顯。
白令還好,他不是活人、所以并不怎么擔心。
但是徐忠行他們可就慘了。
在很多的未來之中,徐忠行兩人都在漸漸失去自己的存在,直到徹底淪落為混沌之霧的食物。
不過在這些未來之中,當白令站在混沌之霧面前的時候、樂園已經離他很遠了。
那個怪物大概是看到混沌之霧的存在削弱對于白令毫無意義,所以說在路途一般的過程中就察覺到不對勁,迅速跑路。
實在是讓白令感嘆他的謹慎和膽小。
‘所以說,現在的目的就是要把徐忠行兩人支到別的地方,而我自己和樂園一起往前。’
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白令得出了一個結論。
樂園大概是很想要他,這一點在無數次觀測未來之中都能夠看到。
她甚至專門編造了一個妹妹拯救哥哥的故事,就是為了和白令的情況互相印證,以此換取白令的同理心。
雖然說老套是老套了一點,但是樂園的表演不錯、至少旁邊的徐忠行兩人都被她湖弄了過去,信以為真了。
但是白令可沒有這么好騙。
掃了一眼韓靜白皙的手肘,白令在心里嗤笑了一聲:‘你當然沒有換取存在。’
因為這里就是你的后花園,你有什么必要這么做?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抹掉自己手肘上的黑色墨水筆。
白令也沒有換取存在,所以這玩意兒是他在秘境之中偷偷用黑色水筆寫上去的。
這非常簡單、也非常逼真——至少樂園想破了腦袋都不可能想到,有人會在還沒有見到這個印記之前,就往自己的手肘上面原原本本地把印記畫出來。
只能說水平限制了樂園的想象。
沉吟了片刻之后,白令伸出手。
他抓住了韓靜的肩膀,然后對著徐忠行說道:“徐隊長,我覺得可以帶著她一起來。”
“我想,我的妹妹大概也是跟她差不多的想法。所以,我能夠理解她。”白令說道。
這樣的說辭讓徐忠行微微頷首。
然而下一秒鐘,白令的話語就讓他有些繃不住了:“所以,我認為我們現在應該分開行動。”
他拿走韓靜手上的印章,同時把自己的印章扔給了徐忠行:“我和韓小姐的觀點一致——我是為了找到我的妹妹,而她是為了贏回自己的哥哥,我們之間沒有沖突、完全是互利共生的。我可以在找妹妹的過程中幫助她分析,而她也可以幫我一起尋找線索。”
“而你們兩位則是為了提醒外面的同伴,也是為了救助其它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之間其實是沖突的。畢竟我們不可能一直是跟樂園里的人對戰,假如說有什么需要碰撞的項目,比如說‘碰碰車’這種需要對戰的,那么我們必然會陷入無意義的內耗。”
說到這里,白令平靜地看著徐忠行:“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暫時分開。這樣有很多好處,至少樂園會分身乏術。之前我們都沒有看見樂園,這大概是因為他在照顧其他的參賽者。這證明了他一段時間內只能夠干涉一個人,所以分開之后、我們就可以讓樂園陷入選擇困難的境地。”
“而且我們還有兩枚印章,分開之后能夠探索的地方也更大了,綜上、我認為分開始最合適的打算。”
看著白令的臉。
徐忠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