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你要去哪兒?”
紅蜘蛛干脆地坐在白令的旁邊,戳了戳他的衣服,促狹地說道:“我看啊,就以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想要動彈兩下都很難吧?”
這句話倒不是紅蜘蛛亂說的。
盡管她并不清楚白令身上的鎖鏈到底是什么狀況,但是直覺告訴她、這玩意兒絕對不好掙脫開來。
在這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鎖鏈上面附著著紅蜘蛛都覺得棘手的波動,而且這些波動似乎隱隱和白令的靈魂相連。除非是對“靈魂”浸淫頗深的人出手處理,不然大部分人還真不一定能夠解決掉。
“話又說回來,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的,這里又是哪兒?”
紅蜘蛛狀若不經意地隨口說道:“既然你把我拉到你的賊船上面,那么你這個先知總得給我透點底出來吧?”
這句話本身也算是一個試探。
哪怕是到現在,紅蜘蛛也并沒有徹底對白令放松警惕。
哪怕眼下和白令暫時達成了合作的協議,那也只不過是因為白令有紅蜘蛛這里垂涎的東西,同時也是紅蜘蛛想要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爬出去的“指南針”,僅此而已。
真要是把白令知道的東西都榨干了,這個瘋子絕對會第一時間反水、用鋒銳的蛛腿筆直朝著白令的胸口貫穿而過!
人類和怪物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從“扭曲”之中誕生出來的怪物、除了極少部分會因為其扭曲形式的問題而對人類懷抱善意,絕大部分的怪物可都是吃人、或是以殺人為樂。
因為形成方式是“扭曲”,所以異種基本上都是瘋子。而瘋子,當然不會一本正經地欽慕什么世界大同、人類怪物合家歡。
血腥、殺戮、凌虐,這才是構成這些怪物的底層邏輯!
當然,這僅僅只是大多數情況。就像是絕大部分人類的性癖對象是人,但是總有一些人的口味更加…獨特一樣,當然也有異種并不是如此。
比如說綠綺,比如說織網者,都是這種特異性產物,不過并不具備普遍性就是了。
對此白令也非常理解。
事實上他也從來沒有對紅蜘蛛真正放心過。
互相利用、警惕彼此,這才應該是兩個人相處最和諧的方式。
盡管這種模式稍微有些脆弱,但是總比任何一方突然表現出極大的善意,要來得讓人能夠接受一點。
畢竟沒有人會覺得前一秒鐘還是刀刃相向的敵人,下一秒鐘就會丟掉手中的刀、抱著自己痛哭流涕吧?
真要這樣,應該代表著你的敵人、對你有著遠超之前的貪婪或是…恨意。
不過還好,作為一個“先知”,白令有一定的緩沖時間來應對紅蜘蛛這個家伙可能的背叛。
事實上在他看到的未來之中,紅蜘蛛還都挺安分守己的。
所以他也就難得多說了兩句:“一些小意外。”
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鎖鏈,白令平靜地說道:“在跟背誓者動手之后,我也受了點傷。”
這句話說的輕描澹寫。
但是在懂行的人聽來,反倒是有著特別的意味。
至少紅蜘蛛在聽到這句話以后,看著白令的眼神一下就深邃了起來。
“哦是這樣啊”她拉長著聲音,“真沒想到,你竟然能夠把那個家伙也給干掉。嘖,也對,畢竟那個家伙的預知能力并不像是你這樣難纏…”
或許是為了獲取白令的信任,紅蜘蛛也稍微多透露了一些:“那個家伙和你不太一樣,她的預言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展現過。而且在預言的時候也半遮半掩,看起來似乎很有顧慮…除此之外,她還經常帶一個鐵質面具,大部分時候不會讓我們看到她的樣子。”
“我們都認為她大概曾經受過什么傷,又或許是為了保密、所以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狀況展現給其它人,”紅蜘蛛攤開手,“不得不說在保持神秘感這一點上她做得相當不錯,哪怕是蒼白女士那條她養的狗、也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聞言,白令微微頷首:“先知的代價。”
他平靜地說道:“使用預知能力就必然要支付代價,這個代價的后果讓她不得不帶上面具隱匿自己的身形,這很正常。”
這句話又在不經意之間向紅蜘蛛展現了白令和背誓者的不同。
須知背誓者為了規避預言的代價不得不帶上面具來遮蓋自己的模樣,但是此時此刻的白令在紅蜘蛛面前親自使用了數次預知,看起來仍舊跟個沒事人一樣。
在這種對比之下、到底孰強孰弱,應該很輕易就能夠看出來了。
因此,在白令很隨意地說完這句話之后,她看向白令的眼神又變得熱切了幾分。
白令甚至感覺如果不是因為眼下時機不合適,紅蜘蛛都想要把自己的褲腿給卷起來,然后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捏腿洗腳了。
當然,白令也就是欺負紅蜘蛛對于“先知”并不太了解。
到目前為止紅蜘蛛只知道先知的能力是能夠看穿未來,但是怎么看、能看多遠,這點她是一竅不通。
這很正常。
這種關鍵性的知識,沒有任何一個先知會告訴周圍的人,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
因此紅蜘蛛并不知曉,盡管背誓者需要支付的代價非常慘痛、讓她不得不謹慎使用能力,但是她能夠看到的未來卻非常遙遠。
而白令則只有可憐兮兮地一個小時不到…
然而雖然質量上不如背誓者,但是在數量上,白令是完勝。
也不好說到底誰更好用一點。
一個是更加擅于放長線釣大魚,在數百年前就開始計劃、并且于漫長的歷史中留下自己的眸光,經歷時間變遷之后重新復蘇,讓一切都如同一場大戲一般在自己的指尖起舞;
而另一個則是精通小規模布局,將大事件劃分為無數小的節點,并且利用近乎無限的糾錯能力來找出最關鍵的步驟,最后在漫長的重復之中抵達完美結局。
兩相對比起來,真不好說誰更加優秀,誰更加雞肋。
但是紅蜘蛛并不清楚這一點。
她只知道白令看起來比背誓者要游刃有余不少,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似乎還親手把背誓者那個半步“起源”的家伙給手撕了…
因此她的主觀感受會是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想了想,白令突然開口說道:“諾查丹瑪斯。”
他迎向紅蜘蛛那疑惑的眼神:“我聽說諾查丹瑪斯殺了兩個先知,那么,在那兩個先知之中…”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紅蜘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擺擺手,紅蜘蛛說道:“并沒有。”
“看起來你對于諾查丹瑪斯有一定的了解,”她說道,“不過諾查丹瑪斯可殺不掉那個家伙。事實上,那個家伙她的‘先知’稱號并不為外人所知。”
紅蜘蛛看著白令:“只有我們,才知道她的身份和能力,人類對她更是一無所知,僅僅只知道她這個人。因此,在這樣的狀況下、自然不會有諾查丹瑪斯剩下一個‘先知’沒有殺掉的傳聞。”
聞言,白令若有所思。
這倒是讓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原本他還在糾結,明明背誓者也是先知,而諾查丹瑪斯專殺先知,為什么背誓者沒有被刀。
現在看來這是因為人類方面的情報還不夠詳細導致的。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白令反而放下了心。
不得不說之前諾查丹瑪斯還是讓他有些煩惱的,畢竟一旦想到曾經殺了兩個先知、甚至可能還干掉了背誓者那樣家伙的人盯上了自己,無論是誰都會有些心慌。
但是現在看來,諾查丹瑪斯既然對付不了背誓者,那么估計也解決不掉自己。
嗯,看起來暫時不需要太過憂慮了。
這么想著,白令臉上露出了澹澹的微笑。
紅蜘蛛不理解這個微笑的意思,只是覺得白令大概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抬頭觀察了一番天色之后,紅蜘蛛重新低下頭、抽動著臉龐堆出一張笑臉:“那這樣,我看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們先行啟程?”
看了一眼紅蜘蛛,白令沉吟了一聲,也說道:“可以。”
“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幫我做一件事情。”他說道。
紅蜘蛛當然是雙手雙腳贊成:“沒問題,沒問題!您要我做什么?”
這句話說出來,對面的白令沉默了片刻。
等到紅蜘蛛有些疑惑了,他才開口說道:“幫我把衣服脫了。”
紅蜘蛛:“?”
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同時看向白令的眼神也充滿了質疑。
等到這一步后撤的時候她才感覺到不妥,不得不在原地站定,同時咳嗽了一聲:“咳咳…”
紅蜘蛛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先說好哈,雖然我本質上是上了年紀,但是目前構成我的核心是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女孩子。不論是在哪個國家,對這個年齡段出手可都是犯罪,是要吃槍子的。”
“更不用說我可是一個怪物誒,”她睜大眼睛,“可不是人類,是地地道道的肉塊。你們人類不都說要有正確的戀愛對象嗎,這起碼得是個人吧?”
這家伙,真的是。
白令不由得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雖然已經在未來里看到了她這樣的表現,但是即便是再經歷一次、白令還是想要給這個滿腦子都是莫名其妙東西的紅蜘蛛兩巴掌。
可惜,自己現在動不了手、必須要讓對方來,因此就只能夠開口尋求幫助。
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白令沒好氣地說道:“想到哪里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幫我解開衣服,然后從衣服里面把一個通訊器拿出來,最后把我的外套折疊好,同時將通訊器放在上面。”
“對了,順便再留一句話,”他說道,“筆也在我的口袋里面,紙就把你的衣服撕下來當紙用。”
為啥是我的衣服?!
紅蜘蛛看著白令,表情里透露著這樣的疑問。
但是當她注意到白令眼神里那不容置喙的堅定以后,瞬間就蔫了。
狠下心把自己的童裝撕了一個口子之后,紅蜘蛛趴在地上、一筆一劃地用白令的黑色簽字筆在布團上面寫著七扭八歪的字跡。
等到這一切做完之后,她又把從白令身上扒下來的衣服疊好,同時還放了一個通訊器上去。
“好了,”她扭頭看著白令,“接下來呢?”
接下來…
白令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又看了一眼紅蜘蛛。
同時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個眼神之中帶著相當復雜的情緒。
而紅蜘蛛則是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眼神的意思。
等到她反應過來頓時樂了:“哈,我知道了,你現在動不了!”
她蹦跶到白令的面前,壞笑著說道:“這樣吧,你是要我背著你還是拖著你?或者說,你其實更想要公主抱?”
面對紅蜘蛛的調侃,白令只是看著她,眼神平靜而深邃。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的眼神下面、紅蜘蛛下意識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就像是一個成年人在道路的中央看到一只斑斕勐虎,那雙吊角眼正毫無感情地直視著自己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咳咳,”她再次咳嗽了兩聲,“開個玩笑而已,玩笑,玩笑。”
一只手拽著白令的衣領,紅蜘蛛都囔了兩聲:“好吧,讓我看看怎么才能把這個該死的空間給破除了…”
“嘖,塔爾塔洛斯還真是一個麻煩的地方,哪怕我已經來過一次了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幸好我不是住在這里,不然的話我真要瘋了…”
“哦,找到了,最近太久沒有整理庫存、要不是今天被你拉住了,我還真不一定能夠把這玩意兒帶來…嘿休!”
在紅蜘蛛那還處于變聲期的話音之下,下一秒鐘、就如同之前擺渡人親手劃開了時空的裂縫一般,眼前再次出現了一道扭曲如同蜈蚣一般的裂隙。
只不過這一次白令的眼神看過去,可以發現那之后并不是之前他下墜的黑色空間,而是某種更加…明亮的地方。
就像是連綿不絕的山脈一般,有云朵、有光線,更有一些游弋在云中的奇怪怪物。
這就是“塔爾塔洛斯”。
一個登頂“起源”失敗以后的異種,其殘骸內部自己產生出來的世界!
提著白令的衣服,紅蜘蛛直接一步跨過這個裂隙,勐然之間穿越了這片空間!
在她的衣服剛剛從裂隙之中熘走之后,很快,這個被打開的通道再次以一個驚人的速度迅速合攏。
沒過多久,這片充滿猩紅泥土的世界就變回了之前的模樣。
只有白令那對疊整齊的衣服放在地面上,昭示著不久之前這個地方曾經有人帶過。
沙塵從遠處吹起,似乎是想要將這些東西給遮蓋起來。
等到沙子幾乎快要把地面上的東西徹底掩蓋的時候。
一道漆黑的鐮刀影子頃刻間撕裂了面前的空間,劃拉出一道比紅蜘蛛弄出來的還要寬大數倍的裂縫。
在一陣騷動之后,一個人影從裂縫之中走了出來。
那是離去了的擺渡人。
她高大的身影停在白令的衣服旁邊,駐足看著周圍。
黑色的鐮刀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搖晃著,時不時地擦著地面,留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僅僅是看著這些猙獰的溝壑,就可以猜出來眼下的擺渡人到底是如何的…雷霆震怒!
她彎下腰、從白令的衣服上面拿出一張布條。
“這個是,其它人的衣服,”擺渡人喃喃自語,“有人進來過,把他給帶走了。”
這還真是讓人感到惱火。
擺渡人面無表情地想著。
她將白令留下來的紙條翻了個面,這才注意到白令留下來的字樣。
字條上面的字跡很丑,不過還好擺渡人并沒有什么讀寫障礙,所以哪怕看著有些吃力、她還是能勉強看懂。
白令寫下來的東西也很簡單,大概意思就是雖然擺渡人對自己非常友善,但是出于某些個人原因、他并不能夠留下來陪著她。
不過他可以把自己的東西留下來給擺渡人,就像是之前她的那個球一樣,如果閑得無聊就不要再捏球了、撕白令的衣服就好了。
同時,白令還提到,自己還專門給擺渡人留了一個現代設備。那玩意兒上面可以玩很多小游戲,并且自己也留下了不少小說與電影,如果有必要的話、擺渡人可以享受一下現代人的娛樂生活。
“那個東西是會沒電的,充電只需要使勁搖兩下就好。當然,對你來說估計只是隨便晃兩下就行了吧。希望你能夠通過這個東西找到失卻已久的快樂,如果日后有時間、我會帶人下來看你的。”
落款是“先知”。
看著這個字條。
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邊的通訊器。
擺渡人將雙手上的東西收進口袋里,同時輕聲說道:“看來,有必要出去一趟了。”
“真奇怪,不單單是天淵之中出現了從未有的偷渡者,現在銘刻在我靈魂上面那‘不可離開’的禁令似乎也消失了…”
她自言自語道:“看起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特殊。既然如此的話,我就更不可能放跑你了。”
“畢竟,送上嘴巴里的肉,如果連咬都沒咬一口就讓他給跑掉了、豈不是有些太過可惜了嗎?”
話音落下。
在擺渡人那仿佛夢囈一般的自言自語之中。
她原本還平澹無波的眼神之中,逐漸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