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的引擎轟鳴著,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顯得尤為刺耳。就像是一支早已瞄準目標的矛,裹挾著無可匹敵的威勢、帶出滾滾黑煙和遍地揚沙。
右手抓著方向盤、左手伸出窗外拽著車頂,荀墨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呼!”
他的語氣有些愉悅:“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市區里這么飆車!”
又是狠狠一腳踩住油門,他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之前在半島那個地方根本沒有辦法開這么平整的路,那里到處都是人類和怪物的尸體。而在市區里面有祁光那個家伙壓著,平日里就把我當牛馬使喚、哪有今天這么爽過!”
“我甚至感覺我在玩給她愛!”荀墨大笑著說道,“你們說呢?”
說著,他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兩個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東倒西歪、幾乎快要口吐白沫的丁炎和季千琴。
此時兩個人靠在窗戶邊上,掙扎著起身想要按下車窗。
聽到荀墨問題的兩個人茫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剛想要開口說點甚么、但是下一秒鐘,這兩個人的臉色同時變得鐵青、喉頭一陣涌動,像是火山即將噴發的前兆一般。
“嘔…”
稀里嘩啦的嘔吐物從這兩個人的嘴巴里面噴涌出來,真的像是火山爆發一般。
看了一眼兩個人的表情和動作,荀墨聳了聳肩、重新別過頭去:“好吧,看起來你們有自己的想法。”
這個時候,他的車速也稍微變得慢了些許。
得到片刻喘息的丁炎和季千琴靠在車窗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荀…部長,”季千琴臉色煞白到出演中世紀魔女都毫無違和,“超速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是犯法的,尤其是在公路上跑出這么快的速度,是要被抓去拘留的。”
“到時候橘子里面有人看你眉清目秀,說不定就想捅你屁股…”
荀墨聞言不以為意:“哪那么容易發覺。”
他拍了一下方向盤:“你們大概還不清楚吧,現在全部接入新海市的通訊都被切斷了。除此之外,各種衛星眼下也被遮蔽,哪怕是國外的也是如此——經歷過煙霞山的事件之后,這算是我們少數能夠立刻見效的話語權優勢。”
有節奏地拍擊著車身,荀墨咧嘴笑了笑:“再加上現在其他怪物都靠在A區和C區,又或者是我們前進的必經之路。所以真要說起來,眼下這條路段除了我們之外,你不會找到第三個活著的生物!”
話音落下。
季千琴剛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然而很快,在她即將張嘴的時候、她的神情微微一怔。
頭探出車窗外面、季千琴扒拉著車窗戶看了天空好幾眼之后,緩緩縮回了腦袋。
她下意識地身體前傾、輕輕拍了拍荀墨的肩膀。
荀墨被她這個動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干嘛?”荀墨扭頭問了她一眼。
季千琴伸出手指,朝著天空的方向指了指:“荀部長,你看那邊…”
順著她指的方向,荀墨下意識也將目光跟過去:“你說啥阿,那邊不就是…臥槽?!”
看著遠處的天空,荀墨的瞳孔微微一縮!
下一秒鐘,他甚至驚得連方向盤都沒有把住,險些將整個吉普車開到旁邊掛著“旺鋪出租”的店鋪里面去!
幸好他及時反應過來,眼疾手快地抓住已經脫手的方向盤、重新將整輛車都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這才沒有讓三個人同時跟著這輛車一起做一次“幸福來敲門”。
將車停靠在旁邊的路面上,荀墨從口袋里面摸出對策局特批的手機,舉起來朝著天空、并且打開照相機。
然后用兩根手指,放大、放大、再放大。
當注意到畫面之中那個游弋在層云之后的身影時,荀墨終于沒能夠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那玩意兒不會是‘龍’吧?!”
說這話的時候,荀墨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
靈動的身姿、宛如蛇一般蜿蜒前行的軀干,以及帶有獨特地區審美的麟掌和腳爪…
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正兒八經的“真龍”阿!
盡管眼下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天色特別昏暗。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荀墨都不覺得自己會認錯這一種生物!
但是問題就在這里。
很少有人在異常生物方面,比起荀墨更加博學了。
畢竟一般人在做超自然研究,最多是研究一下這些怪物、或者是扒著玻璃縫看這些家伙交配,做一些充其量只能算是“旁觀”的考證。
而荀墨不一樣。
要知道,他可是貨真價實地跟那些只流傳在歷史、神話之中的怪物真刀真槍廝殺過,甚至于是將那些怪物扒皮抽筋過當成鼓來敲的!
在那些怪物之中,像是什么獨眼巨人、巨型機器人、會噴火的蜥蜴和會放月牙的狼荀墨都見過。
但是唯獨“龍”這種玩意兒,荀墨在半島那么多年、從來都沒有親眼目睹過這一生物的存在!
所以說第一眼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荀墨都有些驚了:“‘龍’這種生物真的存在?!”
他的語氣有些震驚。
然后下一秒鐘。
就像是為了解答他的疑問,吉普車內傳來一個聲音:“當然存在。”
“不過真要說起來,這也不過是一條半成品罷了,”那個聲音淺笑著說道,“與正兒八經的‘真龍’而言,還有一定差距。”
“不過即便是有所差距,也已經大差不差。至少從本質上而言,祂就是一條還沒有徹底成長起來的‘龍’。足以騰云駕霧、御風而行,隱現于云海之間、徜徉于天幕之下。”
聽著這個聲音,荀墨扭頭看了一眼車內。
在他的視線之中,原本應該扒拉著車窗嘔吐的丁炎,此時此刻正坐在后座上,朝著他們微笑。
那張憨厚的臉上完全看不到青澀和單純,只有淡定與從容。這種表情與丁炎的臉非常不搭,讓他看起來有些古怪而滑稽。
就像是…另一個人借著他的身體,在與荀墨對話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丁炎那張因為嘔吐而慘白的臉,荀墨感覺自己像是能夠透過那張臉看到丁炎身后的人。
他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是你?”
面對他的疑問,丁炎笑呵呵地回答道:“是我,也可以說不是我。”
指了指自己的大腦,丁炎解釋道:“這不過是一段留影,是提前已經錄制好的內容。所以說,眼下你面對的其實還是這個人。唯一的不同在于,這個人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候說一些奇怪的話。”
這么說以后,荀墨瞬間明白了:“名偵探柯南,你是柯南,他是毛利小五郎。”
丁炎含笑點頭。
當然,他不會跟任何人說,自己在第一次聽到荀墨的比喻時候、多少還是愣了幾秒鐘。
不管怎么說,荀墨這個理解能力確實有些異于常人。蒼白女士第一時間都沒能搞懂的玩意兒,他只需要稍一提點就能夠從自己曾經看過的東西里面準確找到對應…
應該說他想象力豐富還是經驗充沛呢?
荀墨可不知道丁炎的感嘆。
事實上他只是好奇:“利用這樣的辦法,你到底是在圖什么?”
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丁炎平靜地說道:“很簡單,因為需要規避其他的預言家。”
拉出兩張紙巾、丁炎一邊幫他自己和身邊的季千琴擦掉嘔吐的污漬,一邊說道:“先知之間的預知雖然是既定的,但是這并不代表完全不可控。事實上想要遮蔽另一個先知的預言,要么就是完全沒有發生、要么就是發生的太過久遠。”
“我只不過是兩種方法都想要嘗試一下而已,”他說道,“現在看來,這兩種方法都有效。這也就代表著我所認知的那個家伙也沒有辦法目視到如此遙遠之后的未來,這是一個好消息。數百年的光陰對那個人而言也并非一覽無余,先知到底并非全知。”
聽不懂。
這是荀墨的直觀感受。
不過他也不在意:“所以說,目前出現的一切狀況都是因為你說的另一個先知預言到了?他是誰?諾查丹瑪斯?”
聞言,丁炎啞然失笑:“諾查丹瑪斯?不,他不配。”
回想起自己在記憶之中看到的那個人,丁炎淡淡地開口:“那個家伙是個半吊子,遠沒有自稱‘先知’的器量。不過,他倒也是掌握了一些鑰匙,姑且能算是一個‘守秘人’。”
他的話語里毫無個人好惡,也沒有什么偏見或是傲慢,反而像是純粹以見聞來對“諾查丹瑪斯”這個以博聞廣見聞名于世的“先知”進行評判一樣,純粹是從客觀事實出發。
但是這本身就已經傲慢過頭了。
不過這和荀墨又沒有什么關系。
因此他只是聳聳肩:“算了,這種東西你們這群‘先知’自己爭就好啦。”
“我現在只是好奇,那玩意兒,”荀墨扭過頭,指了指空中游弋的身影,“是什么。還有就是,你接下來的計劃是啥。A區和C區的情況怎么樣。”
聞言,丁炎嘆了一口氣:“你的問題還真多,比起祁光和王偉正都要麻煩。”
荀墨不置可否:“我跟那兩個家伙不太一樣,雖然說我也愿意相信別人、但是凡事總得留個心眼。更不用說遇到這種情況,不搞明白很影響我心態的。”
搖搖頭,丁炎淡淡地說道:“好吧,那就一個一個來。”
“那玩意兒,”丁炎指了指遠處的天空,“是異種。”
“這與新海市有關,據說這個地方曾經有數個關于‘龍’的傳說。除此之外,還有人說‘新海地下藏著龍脈’,總之就是、這個城市與‘龍’的關聯還是挺大的。”
攤開手,丁炎說道:“不管具體起因是哪一個,總之這條龍都是從傳說之中扭曲出來的,屬于‘傳說扭曲’的產物,還夠不到‘神話扭曲’。這也就代表這目前來看,它還僅僅只是‘危險’。”
“不過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它產生了一些特殊的變化。比如說在危害方面,這條‘龍’現在被拔高到了‘災難’級,”丁炎說道,“很快,它帶來的風暴就會席卷這個城市,將一切都掩蓋在黃沙之下。”
災難…
荀墨的眼神閃爍。
他突然之間感覺,跟這個家伙呆了一段時間之后、“災難”這種原本異種的高端戰斗力就好像是爛大街一樣,突然就遍地都是了。
荀墨甚至有一種錯覺,假如他現在把自己的游戲機從外面扔出去、砸到哪個石頭都會是曾經某個“災難”級怪物的珍藏。
嘆了一口氣,荀墨靠在車邊:“所以,然后呢?我們應該拿那玩意兒怎么辦?”
怎么辦。
丁炎無聲地笑了笑:“這個選擇權在你們。”
“我說了,因為某些特殊性、所以這條‘龍’產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丁炎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這種變化并非純粹是壞的,也有利好的方面。”
“比如說,它跟其他的異種不一樣,并非完全不可控,”他說道,“這種變化的起因大概率是因為,它是人造的異種、而非正常扭曲誕生而成。”
赫爾墨斯派的手筆,賢者之石。丁炎一邊說著,一邊在心里這么想。
“蒼白女士”背后的那個人,似乎是想要利用這條龍來為蒼白女士實現“起源”的權柄。因此,祂制造了這條龍。而人造出來的東西,和人類之間的關系就不一定是徹底的敵對了。
比如說“暴君王指環”,就是在這條龍之前的、另一個賢者之石。
懷著這樣的念頭,丁炎笑瞇瞇地說道:“這就是你們要面臨的選擇——是利用這個機會,將‘屠龍’這一震撼的視頻傳播給世界,成為屠龍英雄;還是要收復它,變成‘龍騎士’?”
說著,丁炎打了個響指:“總之,選擇權在你們。畢竟,這只是細枝末節。”
聽著他這么說,荀墨的眼神閃爍。
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才接著說道:“后面兩個問題的答案呢?”
他提出來的問題似乎并沒有出乎丁炎的意料。
當然,目前為止他好像還從來沒有在丁炎的面前表露過“驚訝”之類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實,他給了荀墨這樣一個眼神。
仿佛恒久以來的星辰都在這雙眼睛里旋轉、閃爍一樣,在漫長到不可知的過去,光輝就是這般永恒不變。
直面著荀墨,丁炎笑著說道:“后兩個問題其實可以當作一個問題來回答。”
“預言者之間,預見的結果其實是一定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實現這一結果的方式,”丁炎說道,“所以,我稍微動了一些手腳。”
“那個家伙看到了所有的布防,無論我怎么變、他最后看到的都會是第一次的結果。所以與其不斷改變,還不如讓第一次成為‘既定’的事實。”
攤開手,丁炎含笑開口:“所以說A區就是一個誘餌,不過唯一的區別在于、原本的餌餡是人類,但是我沒有動誘餌、只不過把其中的餌餡給換了一下,僅此而已。”
“至于你們現在應該做什么…”
看了一眼天空,丁炎聲音悠揚:“那就要看那個家伙在預見了未來之后,到底會做怎樣的選擇了。”
“不過我估計,他的選擇應該和我想的差不多。”
話音落下。
丁炎臉上的笑容逐漸隱去。
下一秒鐘,他重新靠在后座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里已經是一片茫然。
“發生啥了?”他呆呆地看著荀墨。
因為他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憨直,以至于荀墨第一時間還沒能夠把先前不久的丁炎從自己腦海里面抹去。
這讓現在的丁炎在荀墨的視線里顯得非常滑稽。
嘆了一口氣,荀墨搖搖頭、重新坐上。
而丁炎則是茫然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季千琴:“怎么了,為什么要這么看著我?”
看著這樣的丁炎,季千琴也只能搖搖頭,嘆息一聲:“差別有點大…”
這句話里并不包含什么鄙夷或是瞧不起,只是季千琴從實際情況出發之后得出來的感觸。
然而丁炎完全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差別??
什么差別有點大??
丁炎越發迷茫起來。
而荀墨則是想了想說道:“沒事兒,你還在成長,還有的是時間。”
他大概是在安慰。
盡管這個安慰讓丁炎越發茫然起來。
嗯??
這些家伙說的啥??
他完全不明就里。
然后下一秒鐘,他一扭頭、直接看見遠處在云層之間游弋的迷蒙身影。
“臥槽?!那是啥?!”
他抓著旁邊的車把手,激動地說道:“那是龍嗎?!是龍吧?!!”
“哇,是龍誒!!”
他的表情滿是不可置信,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一樣。
這大概是幾分鐘之前季千琴和荀墨的感想。
然而現在他們只覺得有點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