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辭感覺自己腦袋一陣暈眩般的疼。
這里是哪兒?自己之前發生了甚么?
她努力地想要從漿糊一般的大腦之中找出些許靈性光點,但是或許因為實在太過混沌、以至于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將自己狂奔的思緒拉回來一點。
不過這一點也足夠她從混亂的精神狀態之中蘇醒過來。
按著自己的腦袋,宋清辭掙扎著睜開眼睛。
隔著眼睫毛的幕簾,她隱隱約約能夠瞧見、自己的頭頂似乎有一個人。
是誰…?
眨巴著眼睛,宋清辭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等到眨了十幾次眼之后,她終于勉強看出來那個在自己頭頂上的是誰。
那是一張跟林柩一樣淡漠的臉孔,只不過不同之處在于、林柩那張臉只能稱得上冰冷,而這張臉幾乎讓人感覺到…呆板。
這個人是?
宋清辭混亂的大腦花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是…韓千秋妹妹?”
被她問到的韓千秋看了她一眼。
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沒有一點多余的表示。
這讓宋清辭多少有些尷尬。
不過她已經大概明白了韓千秋的性格,因此也沒有覺得被冒犯到。
她只是晃了晃腦袋、感受著后腦底下的柔軟,這才恍然發現:‘難怪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先看到韓千秋的頭…’
原來我正在被她膝枕?
憋著一口氣、宋清辭強行從韓千秋的大腿上撐起身體。
旁邊的韓千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扶她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想法。
搖晃著腦袋,宋清辭昏昏沉沉地說道:“我們這是在哪兒?我記得我之前好像是看到了一個奇怪的雕像,在那之后我突然就失去了意識…”
在她記憶的最后,她只能夠記得自己應該是在跟那個“林柩”一起前往調查情況的路上,看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雕像。
在那之后,她的記憶幾乎就是一片混沌,完全沒有一點準確清晰的記載。
自己在看了那個雕像之后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她幾乎完全沒有印象。而那個林柩跑到哪里去了,她更是毫不知情。
像是之后發生的一切,宋清辭就幾乎完全處在沉睡狀態、毫無反應了。
所以等到她現在醒過來的時候,她才會感覺這么混沌。
而在她的對面,韓千秋抬起手。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問題一樣,韓千秋指著遠處某個地方。
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宋清辭有些朦朧的視線也聚焦在不遠處。
這一看,瞬間就讓她的瞳孔微微一縮!
“先知和…怪物?!”
宋清辭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著。
此時此刻,在她的視野之中、分明能夠看到那個黑色風衣在旁邊的大廳里面信步閑庭,紅色的圍巾隨著他的腳步而上下翻飛。
而在他的對面,則是一個宋清辭很難用語言能夠形容出來的…純粹的怪物!
它的樣子像是一個巨大突起的肉瘤、周圍全部都是叢生虬結的肌肉,唯有最核心的區域還能夠看到一個小小的人類腦袋。除此之外,它的任何特征都與“人類”二字背道而馳,其形貌之恐怖甚至尤在宋清辭曾經見過的“紅蜘蛛”之上!
原本宋清辭認為“紅蜘蛛”就已經是人類審美的下限了,但是她著實沒有想到、原來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見識到超越“紅蜘蛛”的怪物存在…
她都不知道是該覺得自己幸運,還是覺得自己不幸比較好。
下意識抓住旁邊韓千秋的衣服,宋清辭低聲說道:“那個是…什么?!”
韓千秋跟她一樣,扭頭看著嘶吼的肉瘤怪物。
在沉默之中,她輕聲說道:“那個是…我。”
宋清辭:“???”
她茫然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韓千秋,卻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一向都沒有什么表情的女孩,似乎在悄然表露出一種“憂傷”的感覺。
這就像是原本白皙的墻壁上被點了些許染墨,淡淡的墨跡在白墻上一點點暈開、并且擴散變大。
眼下的韓千秋大概給宋清辭就是這種感覺。
盡管還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宋清辭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臟某塊似乎略微有些觸動。
韓千秋身上的哀傷像是能夠傳導過來一樣,雖然這種淡淡的情緒平日里不會被察覺、但是在眼下這個灰白的世界里,宋清辭卻罕見地與對方產生了些許的共鳴。
就像是…能夠傳染的孤獨和悲傷。
仿佛感同身受了一般,宋清辭下意識張開懷抱、輕輕攏住韓千秋。
韓千秋:“?”
如果說之前是宋清辭迷茫的話,那么現在反倒讓韓千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她仰起臉,毫無表情的臉上透露出一種隱約可以瞧見“疑惑”的情緒。
這樣的表情讓宋清辭感到了略微的尷尬。
她下意識松開手,咳嗽了一聲:“咳…我只是覺得,你可能需要一些安安慰?”
宋清辭干巴巴地說道:“有的時候我也和你會有相似的情緒,畢竟我從小就是被其它人帶大的,我的父母…所以剛才看到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我,有點倔強、又有點悲觀…”
解釋了一大通之后,宋清辭自己都覺得這些想法有些牽強,因此她放棄了:“算了,當作沒發生過吧。”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情感準確無誤地表達給韓千秋聽,就像是她無法真切理解韓千秋現在的感受一樣,人和人之間想要理解是非常困難的。
她只是覺得,如果是自己露出了這樣的表情…或許會希望有個人能夠過來握住自己的手,把自己從地上拉起來。
雖然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是這確實是宋清辭本人的想法。
就跟她的性格一樣,一種堪稱“圣人”一般的慈悲和憐憫。
看著宋清辭,韓千秋依舊什么話都沒有說。
不過很明顯,她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許。
如果硬要比較,大概是極地的冰川以一種緩慢但是堅定的速度逐漸消退著。盡管堅冰徹底融化的時間還是未知數,但是起碼已經有了撥云見日、春歸大地的征兆。
她注視著宋清辭,過了好一會兒之后、緩緩開口:“他現在在削弱她。”
“他需要的不是死掉的她,而是半死不活的,”韓千秋說道,“因為這對于我來說很有必要。”
這還是宋清辭第一次聽到韓千秋的聲音。
扭頭,宋清辭的眼神帶著些許的欣喜。
不過很快,她就將注意力轉移到韓千秋說的東西上去:“你是說…先知要的不是殺死蒼白女士,而是將她的實力削弱,然后讓你利用起來?”
韓千秋微微頷首。
這個肯定的答復讓宋清辭下意識思考起來:‘不殺掉蒼白女士而是將她削弱,這種事情先知都做得到嗎?要知道那可是災難級啊,如果換我來、恐怕都不敢保證自己能活下來。不過,先知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因為韓千秋說的,那個蒼白女士跟她的身份有關聯?’
總感覺韓千秋的身世比起自己想象中的要神秘很多。
這么想著,宋清辭上上下下打量了韓千秋一眼。
她沒有白令的能力,也沒有荀墨祁光那樣的智慧,她最多只能夠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孩似乎是這一次任務相當重要的關鍵。
這么想著,她嘆了一口氣:“唉…”
揉了揉頭發,宋清辭很干脆地就這么坐在地上:“所以說,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指著遠處不斷爆發的高烈度戰斗,宋清辭扭頭問韓千秋:“你能看得懂嗎?”
韓千秋順著宋清辭指的方向看過去。
眼下,濃郁的灰色霧氣包裹著這個大廳。到處都能夠窺見這團灰色霧氣的彌漫和流淌,就像是奔騰不息的浩湯長河,灌注著這片中間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之上,在他人的界域內扎根、生長。
甚至因為高速的流動,霧氣還帶起了呼嘯的狂風。哪怕不需要站在戰場的最中央,僅僅只是站在邊緣、兩個人也能夠感覺到刀子一般的風割著自己的皮膚,讓人的臉上隱隱作痛。
比起煙霞山那次,先知表現出來的似乎…更強了!
宋清辭心里這么想著。
而那邊,韓千秋的聲音也適時證明了這一點:“她被壓制了。”
“打敗她,很快就好,”韓千秋輕聲說道,“很輕松。”
這也就代表著她們接下來只需要坐在這邊看著就好咯?
聳了聳肩,宋清辭也什么話都沒說。
她只是看著韓千秋頭上被白令弄亂的頭發,想了想、拉住韓千秋的衣服。
韓千秋:“?”
她將頭仰到身后,淡漠地看著宋清辭。
不過這個時候宋清辭已經大概摸清楚韓千秋的性格了。
因此她也只是笑了笑,輕輕挽著韓千秋的頭發、給她扎辮子。
她的動作很輕,雖然有些笨拙、但是卻意外地舒服。
兩個人就這么坐著,時不時看一眼遠處的戰場。
在紛起的霧氣之中,她們竟然感覺到了宛如外界一般的閑適。
“你在笑什么?!”肉瘤一般的腦袋嘶吼著,“你是在嘲笑我嗎?!你是在嘲諷我嗎?!”
正對著已經徹底瘋狂的蒼白女士,白令搖搖頭、語帶笑意:“不,我只是覺得今天天氣不錯。”
他頭也沒有回,因此并沒有看到身后兩個人的動作。
但是他卻已經將一切都盡收眼底,因此才會露出淡淡的微笑。
然而蒼白女士卻將這一切誤讀了。
倒不如說,現在的她已經成為了一個火藥桶、一點就炸。
她身上的肉瘤再次開始聳動起來:“你肯定是在笑,你都沒停過!”
“你們這些預言能力者都是這樣,覺得自己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蒼白女士的聲音逐漸尖利,“不,你們什么都不會懂、什么都不會明白!”
她現在大概確實是瘋了。
數百年的壓抑時間、再加上遇到了另一個“先知”希望破碎,而曾經作為支柱和倚靠的預言現在卻似乎失去了它原本應該有的效力,最后則是韓千秋的存在打破了她原本信以為真的希冀。
當這一切的一切都疊加在一起,從漫長的幾百年前就堆積起來的負面情緒終于在此刻爆發。
過去這些情感還能被“預言”所掩蓋,再加上對于某個人的信任、蒼白女士還能夠壓抑自己。
但是等到一切都像是夢幻泡影一般稀碎的時候,這種情感的回流就將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洪水猛獸!
在蒼白女士尖細的聲音之中,白令旁邊的空氣瞬間爆發出一陣磅礴的壓迫!
就像是有什么不可知的偉力填充著那片空曠的隙間,原先安分守己的氣流猛然爆散開來,構成一個漩渦一般、又快速收縮,在膨脹和收縮之間甚至帶出了劇烈的高溫!
這就是蒼白女士的能力,“矛盾”。
其本質或許是通過將物體的兩種性質在不同的時間進行轉換,就像是膨脹收縮。
韓千秋似乎也是利用她自己的能力從自己的身上分離開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蒼白女士卻認為這是被人偷走的。
大概是因為…她被人哄騙了,又或者是她的記憶有問題?
白令想到在第二次疊加預知之中,蒼白女士說的話。
“渺小的人類無法理解祂們的偉大。”
之前白令還以為,這是因為蒼白女士在暗示自己是神祇。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結果并不是如此。
假如她真的是神祇的話,絕對不可能是這樣的樣子。
現在蒼白女士的這種生命形態,與其說是“神祇”、倒不如說是“野獸”。而且還是那種,合成出來的“野獸”。
或者更準確一點…
“弗蘭肯斯坦”?
被人創造出來的“人造人”,恐怖縫合的怪物…
蒼白女士給人的感覺就類似于“弗蘭肯斯坦”的描述。
所以說,這是她的起源?
這么想著,白令輕輕打了個響指。
霧氣瞬間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直接將原本空洞的燃燒填滿,讓蒼白女士的能力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沉寂下來。
“沒用的,”白令看著她,淡淡地說道,“你的‘矛盾’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一旦被知道了矛盾的本質,那么它最大的特點——隨機和不確定性也就消失了。”
“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可以根據情況、來給你應有的懲罰。”
說著。
白令輕輕踩了一下他腳邊的地板。
下一秒鐘,原本還奔騰咆哮的霧氣洪流就這么定格在空氣之中。
然后,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些灰白色的霧氣重新開始涌動,以比之前還要狂暴的速度、轟然散開!
在從煙霞山之后的這段時間里,白令已經將“無名之霧”役使得堪稱身體的延展!